第 20 章 第二十章-文体两开花(2/2)
*
带着富贵儿的殷殷期盼,带着一颗沉重的心,我含泪挥别掖庭自由香甜的空气,回到了死气沉沉的紫宸殿。
按照戏本子的套路,我此番回紫宸殿应当画上全包眼线,涂上大红唇,在殿门口露出风轻云淡的微笑,对狗皇帝抛下一句:“从前的沈缨已经死了,老娘现在是黑暗罂粟·沈缨。”
然而想象的画面没有发生,李斯焱今天去宫外办事,我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
晚间,我直挺挺躺在我的榻上,听着小金柳带来的最新情报。
她的八卦没什么稀奇,夏富贵都和我讲过,只有——
“嗯?魏才人来送鸡汤了?”
小金柳在替我缝衣服,点头道:“是啊,魏才人厨艺很好,常来送些汤汤水水的,最近天气转暖,她来得越发勤了。”
病榻上的我立刻来了个标准的仰卧起坐,激动道:“魏才人,就是那个一己之力气得王才人怒撕两柄贡扇的那个魏才人嘛!”
小金柳怔道:“啊,娘子在掖庭也听说了这事吗?”
“哎,宫里哪有不透风的墙,不行,能把芙娘气成这样的女人,我一定要亲自去瞧瞧!”
我兴致说来就来,不顾病中无力的四肢,披衣而起,在小金柳连声慌张的呼唤中跑出了门。
然而一盏茶后,我又失望地回了屋。
小金柳看着我失望的脸色问道:“怎么了,娘子是不是没有赶上?”
我摇摇头道:“没有,我见到她了,哎……怎么说呢,也是个小美人,但和王芙娘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我想不通,为什么陛下放着天仙大美人不宠爱,去临幸一个撑死算清秀的魏才人呀。”
“听宣微殿的小蝶姐姐说,魏才人性子很婉顺,脸上一直带着笑,声音也是轻轻的。”小金柳道:“陛下或许就喜欢贞静些的女子。”
我豁然开朗,懂了,以后要抱魏才人的大腿。
我感慨道:“我好像知道王芙娘为何如此生气了。”
小金柳疑惑道:“什么?”
“她失去了一枚忠心的人形绑腿。”
小金柳:……
……并没有人想要这种东西吧!
*
平静的一夜过去,时间来到了三月初三清晨。
上巳节,全年中为数不多的专供踏青游乐的良心节日,不用跪先祖,不用跪皇帝,大家一道儿开开心心出城游玩,这一天谁要是敢端着放不开,接下来一整年都要接受来自社交圈的耻笑。
前年上巳节,李斯焱在捣鼓篡位之事,去年上巳节,他在琢磨怎么欺负范阳节度使,今年上巳节,娶到了小老婆的他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可以合法娱乐的节日,于是临时起意,决定带着比较喜爱的几个小老婆出城踏青。
除了小老婆,还有一个倒霉摧的的下岗起居郎。
天还不亮,我又一次被素行强行从榻上抠了下来,边穿衣服边迷迷瞪瞪地埋怨她:“你们紫宸殿的人都不知道体恤病人吗?”
素行冷淡道:“好生当差,不要抱怨。”
我扁了扁嘴:“为什么非要我来?魏喜子呢?”
素行道:“魏舍人告了假回陇西探望老母,新来的白起居郎从马上摔下来挫伤了腿。”
我嘴扁成了一条缝:“你瞧瞧!我们起居郎也是高危差事,陛下就不能多任命几个吗?两个也太少了,不够使唤啊。”
素行漠然道:“闭嘴。”
在小金莲和小金柳的努力下,我头发被梳成大人模样,穿上一身丑陋宫装,去伺候阔别四月的狗皇帝。
四个月没穿这种披披挂挂的衣裳,我竟有点不适应了,手脚都找不到地方搁。
让我更不适应的是李斯焱的变化。
小金柳说,昨夜他宿在了魏婉儿的宣微殿里,一夜未回紫宸殿。
所以刚一起身,我就大老远地被素行押去了宣微殿,站在料峭春寒里哆哆嗦嗦地等候皇帝。
跟我一起等待的还有一大票宫女内侍,一个比一个抗冻,在早春的风里一个个站得跟小白杨一样笔笔挺,一个哆嗦都不带打的,真神奇。
我缩了缩脖子,朝着那扇微开的门看去。
皇帝和娘娘大概还在榻上温存,殿门口的帘子被风微微吹起,里头的温暖与女孩子温柔的笑声一道传了出来,我嗅着这阵香风,没出息地打了个喷嚏。
见众宫人的眼神都往我身上飘来,我沮丧地摸出一条帕子,用力一擤。
——强迫病人上班,紫宸殿真他妈没有人性。
本想着马上皇帝和娘娘便要出来了,结果里面的动静没完没了,一点结束的意思都没有,李斯焱大概真的很喜欢魏婉儿,又是给她描眉毛又是给她暖手,小情趣搞得一套又一套,一股子恋爱的酸臭味。
我擦着鼻涕想:刚开荤的处男真是可怕的生物呢。
又等了约小半个时辰,李斯焱才携着小美人儿,做作地令侍女们打帘子披衣服地走了出来。
为什么说他做作,因为李斯焱一向是个不耐烦的性子,从来用不着宫女替他慢吞吞地干这干那,但为了在魏婉儿面前摆派头,他特地享受了全套的出门服务,着实是只一个做作了得。
但甭管他做作不做作,见他终于有心思出来了,快被冻成冰雕的我还是险些喜极而泣,跟着大部队一块儿屈膝行礼,高呼圣上。
这绝对是我喊圣上喊得最诚心的一次。
阔别四月的头一次相见,李斯焱穿了一身青色的常服,这身衣裳裁得极好,把他长腿细腰的身材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又瞄了一眼他的脸,发现他神情欢快,眉眼带笑,只是眼下有隐隐的青黑色,看起来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咳……纵欲伤身啊。
李斯焱环视了我们这些随侍人员一圈,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又状若不经意地很快移开,转头亲亲热热地挽住魏婉儿的胳膊,轻笑着和她低语道:“我们马上就出发了。”
我心里发笑,好嘛,有了小美人后,居然连看我一眼都懒得看了。
李斯焱本就生得一副好皮囊,只是平时老是暴躁,才让人容易忽略他的容貌,可一旦放下帝王威仪,做出这般温存小意的模样,整个人倒像是寻常人家的美郎君了,下面的小宫女纷纷羞红了脸。
他身侧的魏婉儿好像也有些受宠若惊,一直微微地低着头,倚在他身上,一派小鸟依人的姿态,清秀的小脸上浮出两朵红红的云。
我看着看着,鼻端突然发痒,又打了个大喷嚏。
连忙摸出一条帕子擤鼻涕,还好我今天有备而来,带了足足十条帕子,塞得胸都变大了。
喷嚏声惊动了魏婉儿,她瞧见了我,见我穿戴打扮不是寻常宫女,迟疑道:“这位娘子……”
我一愣,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魏才人安,我姓沈,先前做过史馆编撰和起居郎。”
魏婉儿愕然:“啊,原来你就是沈缨吗?”
我热情道:“是,正是在下!才人……”
李斯焱连眼角都未曾往我这里偏半分,只是温柔地刮了下她的鼻头,笑嘻嘻道:“别理她,她原在掖庭里服役,今日魏白两个起居郎都告了假,御前无人记录起居,才临时喊了她来。”
“唔,原来如此。”魏婉儿点点头。
我还想和魏婉儿多说几句话,可李斯焱已经背过身子,不动声色地隔开了我们两个,背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我心里翻了个白眼:你至于吗!老娘又不会吃了你的小心肝。
魏婉儿被李斯焱扶上了车,过不多时,王芙娘和另一个小宝林也来了,王芙娘看起来今日精心打扮了一番,着了一种时下流行的桃花妆,眉间点了一朵花钿,那叫一个艳光摄人,绿鬓如云,看得我一个女人都直流口水。
可李斯焱好像没有因她的美貌而对她厚待几分,相反,他对每个美人都很和善,让王芙娘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安置好了一群小老婆后,李斯焱走到前头翻身上马,在侍卫们的保护下准备出宫。
庆福臊眉搭眼地走过来,问我道:“会骑马吗。”
我道:“当然会了,可我今天生病,坐不稳当……”还配合地演了个西子捧心不胜柔弱的动作。
庆福按了按眉心,头疼道:“你就作吧!作天作地作死活该!”
我:嘿嘿。
*
三月三日气象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马车驶在朱雀大街上,我看着窗外的景色呆呆出神。
其实在我家没有遭难的时候,上巳节是我最爱的节日。
城郊踏青,宴饮作歌,联诗联句,都是我的保留节目,尤其是联诗,我的联诗水平杀遍闺秀圈无敌手,平时都是跟进士们同场拼杀的,还曾有幸进入过长安少年名士榜。
二叔老说我有文书的天赋,若能生为男子,定是个进士材料,能光耀门楣那种。
“只可惜你是个女孩儿啊,”二叔当时翻着我的诗作感叹道:“女孩子有锋芒毕露的才华和扎手的脾气,终究不太好。”
我没想到我二叔还有性别歧视,生气道:“可若是没有才华也没有脾气,怎么能争得过男子呢?”
“我们缨缨不比男人差,”二叔道:“只是走不一样的路,难免辛苦。”
我不太记得之后我说了什么了,好像是“我不怕辛苦”之类的话,其实这也就是几年前发生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却好像是上辈子一样。
见我撩起车帘,肆无忌惮地向外张望,我对面坐着的小宝林羡慕地伸了伸脖子。
因为我生了病不能骑马,庆福大总管自作主张,让我和这位新入宫的小娘娘拼了车。
小娘娘姓上官,是我铁姐们儿上官兰的庶出小妹,因长得漂亮,被她爹硬给塞入了宫里伺候皇帝。
然而此人性情绵软,实则不适合入宫,所以这位上官宝林的日子一直过得不温不火,四个月来承宠次数屈指可数。
我被她盯得老大不自在,试探道:“你……你也想来看看吗?”
上官宝林被我吓了一跳,嗫嚅道:“……我没有。”
我安慰道:“你别怕呀,我又不吃人。”
上官宝林的表情更加惊慌失措了。
魏喜子说我的坊间形象是个三头六臂的妖妇,看来是真的。
我尝试着和她套近乎:“你是小兰的妹子吧,我打马球的时候好像见过你呢。”
果然,提到了长姐,上官宝林稍微放松了一点,小声道:“家里姐妹多,长姐甚少带我出门。”
这一下就把天聊死了。
很难想象天底下还有比魏喜子更不会聊天的人,我放弃了和她搭话,掀开帘子独自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