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小仙女(2/2)
这个地方的时间仿佛属于另一种宇宙规则,每一秒都无比漫长,书院街小院里的度日如年和这里相比,都成了岁月如梭。
他想到自己以后可能还有无数个这样的时刻,十分惶恐,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对抗的办法,只能依旧用书写平复情绪,打发时间。
可他不想回到那个并不属于他的房子里,满屋属于别人的物品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是个无家可归,只能在别人的世界里偷个地方歇脚的人。
他随手拿起走廊下像毛笔一样的扫帚,在地上信手乱写:天辽地阔汝何在,立锥之地无安澜,凤箫声动三千世,从此人间不入眠。
可他刚写了这几句,心情未有丝毫平复,就被一个稚嫩的童声打断了。
是那个好像从来不知道怕生的小孩。
他拎着一把扫地用的扫帚,一般的小孩如果好奇,也应该问“你在干什么”,那他可以不作一声地走开,可那小孩问的是“你这是……练字么?”于是,他即时是被打断了心绪有点烦躁,也没有走开,但他也不可能回应他。
后面,小孩开始自说自话,就像个完全不懂感受别人心情的小婴儿,快乐地吐自己的泡泡,咿咿呀呀说着只有自己能懂的快乐。
可这个小孩跟小婴儿还是有点不同,他说出的快乐,自己居然听懂了:
走之旁是最好看的偏旁部首,像一个人行走在无边的旷野,他身后飘扬的地平线,是他刚刚走过的世界,花俏美,草清香,百鸟歌唱……
他不想承认,他被小孩的夸奖打动了,被小孩描述的走之旁的世界打动了,也不想再看到小孩被冷落、被残忍对待后的灰暗,于是他回应了一声,“你专门练习过走之旁?”
他还用心给他写了三个走之旁。
走之旁身后美丽的世界他也曾有过,只是他已经忘了很久,小孩又让他短暂地感受了一次那个美丽的世界,他现在一无所有,正好小孩好像喜欢书法,那就送他三个他最喜欢的走之旁罢。
他希望,他的回赠是个结束。
可是,刚刚他想去出去,去小孩说的那个西岗看看,一出门,就劈头接到小孩一起做游戏的邀请,他没有任何思考就拒绝了。
这不是他的世界,他不属于这里,王立仁一家的出现已经让他心下不安,他不用、不必、不想和这个地方产生更多的关联。
安澜坐在石磨上,看着湛蓝的天空,思绪飘忽,脑海里一会儿是母亲在花园里信手丹青的侧影,一会儿是她麻木绝望的脸,还有父亲曾经爽朗开怀的笑脸和沧桑无奈的笑脸;
姑姑推开房门喊他起床吃饭的模样,姑姑端着新揣摩出的菜品跟全家人炫耀的模样;
姑姑和母亲在花园里吃着茶点轻声细语的模样,姑姑跺着脚威胁父亲要离家出走的模样;
姑姑浑身颤抖却还搂着他、许诺要保护他直到父亲和母亲回来的模样;
姑姑挂在房梁上的模样……
舅舅在讲台上意气风发的模样;
舅舅挂着大牌子带着高帽子弯腰低头接受批.判的模样;
何书印一脸景仰向舅舅请教的模样;
李金兰一脸娇羞把夹着信笺的书请他转交舅舅的模样;
何书印和李金兰义正言辞揭发舅舅写黄色诗歌、画黄色图画的模样;
赵永贵谦恭地站在姥爷身边铺纸研磨的模样;
赵永贵站在一群人前面劝说母亲交出fǎn • dòng资料的模样……
……
安澜深深地呼吸,大口地吐气,跳下石磨,拿起那把像毛笔一样的扫帚来到院子中央,却久久站立,不知道要写什么、画什么。
“你又开始练字了吗?”
旁边传来稚嫩的童声,安澜转身。
小孩挎着一个装满玉米穗的篮子,因为篮子太重,他小小的身体往一边歪着保持平衡。
“你又开始练字了吗?”没有得到回答,年年以为安澜没听清楚自己的话,又问了一遍。
“没有。”安澜说。
“那你拿着扫帚干啥?你想扫地?”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个扫帚很漂亮。”
年年的眼睛一下亮了:“是吧?我也觉得扫帚苗做的扫帚可漂亮,跟大毛笔一样。
俺哥说,等给房顶修好,俺家有钱了,给我买个不掉毛的好毛笔叫我练字,俺大姐跟顺姐使的毛笔都光掉毛,有时候还掉头,上回俺顺姐的毛笔头掉到墨水瓶里,到这儿也没捞出来。”
“……?”安澜疑惑,毛笔确实有好坏之分,但,会有坏到正写着字笔头就能直接掉了的笔吗?居然有那么粗心的制笔工匠吗?
年年继续说:“北沟,还有南河沟有可多茅草,你见过茅草吧?就是根儿能吃,可甜,结的穗长大之后跟小毛笔一样的茅草。”
安澜迟疑地点了下头。
年年受到鼓舞,更开心了:“茅草秆又细又直,茅草穗到秋天雪白雪白,就跟小仙女一样,风一吹,茅草穗就歪着头又飘又摇,就像小仙女跳舞,可美可美。”
茅草,应该就是白茅吧?在花草里从来排不上名号的白茅,居然那么漂亮的吗?
安澜疑惑,因为一时想不起白茅的样子,或者说想起了却不大敢肯定自己见过的白茅和小孩说的是同一物种,看着年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年年看明白了安澜的眼神:“你不信?那,等过几天路好了,我领着你去北沟,不,去南河沟,那儿的茅草最多,你去看看就知了,茅草真的可好看,真的跟小仙女一样。”
安澜一时迷茫,被脑海里随风歪着头飘荡的小仙女蛊惑,点头道:“好。”
于是,三天后,安澜站在南河沟里,看到了大片在初冬的阳光下随风摇曳的白茅花。
前面那一场大雪,很多白茅枝干被压折,所以,这片白茅此时高高低低参差不齐,像所有进入冬天的草本植物一样一派凋零气息。
可年年却像看到了宝贝,他跑到白茅丛里,蹲下,指着一棵依然挺立的白茅花说:“你看,它是不是可好看?是不是就跟小仙女样?”
他又指旁边其他没被压折的白茅:“还有它,它,它……都跟小仙女样。春天的时候,它们的叶儿是绿的,更好看,是绿衣裳仙女,这儿是黄衣裳仙女,不过都可美,你说是不是?”
安澜看看远处山的剪影,再看看周围已经开始凋零的田野景色,最后,目光落在小孩快乐而赤诚的眼睛上。
他收回在唇边徘徊了好几次的话,微笑道,“我觉得,它们比小仙女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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