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面圣(1/2)
许是如二人所料,次日,却是传来了中书省命令,让他一行人速速赶赴南京行在。
贺密派了一列兖州亲兵护送,一路上,秦桧已没有了原来赶路时的麻木、警惕和提心吊胆,转而为一种焦躁的惴惴不安。路过州界,回首时,恰好是一片黄土平原,黍米为人收割,只余下天高云阔,黄尘滚滚,一时间,竟仿佛是隐约在踏上某条命运的道路。然则,秦桧再一惊醒,却恍然不过是错觉。
他不绝失笑,何时他也患得患失起来了。
却说,朝廷关乎召见与否的争论,并未如某些人,如范宗尹、秦桧,或是某一位善于装作泥木雕塑的年轻人所料般,迅速有了定论。恰恰相反,反倒掀起了不短的扯皮和波澜。一是因李纲、赵鼎所拦,仍是几分相疑,争论不休;二来,便是因为粘罕发兵,自云中再攻真定,李纲匆匆回了汴京。行在的君臣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再度陷入兵戎筹算中。
这回连叶梦得也来不及抱怨国用不足。便只得,将刚刚抵达南京行在的秦桧一行人耽搁下来。
“官家是何样的人?”
商丘一处幽静小院的花圃之中,正在锄花的汪伯彦听了这问话,不觉微笑起来,丢下小锄站直身子后,捻须看向身边一脸犹疑的秦桧,道:“你这问题,却是问错人了。”
“恩师也捉摸不透吗?”秦桧自侍女手中递给他一块白巾,见他擦了擦汗。
汪伯彦叹了口气:“老夫不在朝中已久,也确是说不上来几分……昔年,老夫侍奉官家左右,不过九十日,便为李纲所逐。”他追忆道,忽然眯起眼,“但若真要说,便有一点是为臣子私下里所公认的:官家极类父。”
秦桧正端详已经显得老态龙钟的汪伯彦,不过四年未见,他已头发花白了。
因十月的朝廷大计缘故,汪伯彦方才千里迢迢,自江宁府来到南京述职。自他领江南两浙路茶盐赋税以来,却是被排斥在了执政圈外。他也心知肚明,李纲在朝一日,他便不可能回朝。
昔年在江宁,他与秦桧舅舅王本乃莫逆之交,年轻寓居县学教授时,便成了王本两个外甥的启蒙老师,后来又推荐秦桧入太学,可称得上是嫡系师生。靖康年间,秦桧被掳去后,汪伯彦还痛心疾首。倒不料兜兜转转,世事难料,师弟二人又在商丘重逢了。
“类父?官家不是处处反着来吗?”秦桧却犹疑道。
“便是因此才类父。”汪伯彦却道。他追忆起赵构身上那莫测难言的威仪,有时候甚至令他怀疑是独操帝王心术二十年的道君皇帝重新出现了,一场奏对下来,汗湿脊背,戒惧不安。他慨叹了一声,须臾又道:“处处避嫌,便是处处透露和其父一般……薄凉……”
许是因为这话题危险,他改换了口中的说话方式,却转而道,“而今的官家,显然是个有骨气、主意的。辟如节身俭欲一事,这四年来,便是连天申节(赵构生日)上寿常礼,也推脱说是二圣未还之故,全部罢去。殿宇不修,后宫不扩。禁中只有吴妃、潘妃二人在侧。试问此等心志,又有多少人主可以做到?”
秦桧暗暗将那句“凉薄类父”记在心中,若有所思问:“依恩师所见,我当如何?”
“你这样南归的人,不好太有主见,还是跟着官家走。但也不好没有主见,否则为何要用你呢?”
带着恩师的这句反问,秦桧离开院子后,回头看了眼屋子,摇了摇头,坐上了牛车。他已经是看了出来,汪彦伯是老了。
然则,他却尤恨恨于落败于李纲事,心仍未死。“官家要用的,自该是年轻人。”秦桧自言自语,想起贺密等人,一振起精神来。
回到眼下寓居的王氏宅院中,却见到门口一个十四五岁的小黄门等在花厅。见到他,急忙自位子上跳起来道:“官家有旨,口谕秦资政:明日宣入宫中,殿前奏对。”
秦桧接旨叩拜完毕,笑着送走他,望着这位自称叫“张去为”的小黄门背影走远后,神色却渐渐严肃起来。
这一日,终是到了。
次日清晨,秦桧换上张去为一并送来的一套红色官袍,入宫后,却为引至只殿外庑房中,只令他坐着。秦桧吃了一口内侍递上的茶,低头默打腹稿,腹中却没有甚么渴意。只是他一直自寅时等候至午时,前朝结束,甚至都能隐约听见群臣散斑的嘈杂声,却仍然没有一人来叫他。秦桧心下七上八下,几次想起身去房外,却又转念一想,继续在这张硬得不像话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正当他饿的几分前胸贴腹时候,忽然见张去为的身影推开了门,走进来,道:“秦学士,官家宣你。”
秦桧站了起来,本该几分脚软,却觉得腹中那团火烧般的饿意散去了,便做一种舒展,像是轻盈跃过肢体。他神色从容道:“烦请张班值带路。”
走至前殿不过短短几百步,许是见秦桧好奇端详行宫,目露惊异,张去为笑着问道:“大人可是见此生奇?”
“听闻官家节俭,今日亲眼见了,方觉名不虚传。”
张去为一笑,替他解释道:“宫殿破弊,每个官员来入觐,都会惊讶一番。当年,朝廷困窘,以至翰林学士院中并无桌椅几案,朱胜非只能就破鼓的鼓面,草拟诏书。而今已经好了不知许多,然则官家却依旧用心裁支节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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