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第 179 章（2/2）

洛金玉皱眉，又问：“这笔贿银后来去了哪儿？”

沈无疾沉默片刻，道：“本来被咱家存入了福源钱庄，后来不到半年，堤岸冲垮，死伤多人，朝廷虽拨了赈灾款项，可……呵呵。咱家便匿名将那笔钱银托了人采买粮食、搭建帐篷，安顿流民与遇难者家人。”

洛金玉一怔：“从未听你提起过。”

“嗐，又不是光彩的事儿，若非你问，咱家早不记得了。”沈无疾别开眼去，不好意思看他。

以沈无疾之性情，路上扶了一把老人家都巴不得敲锣打鼓、公布天下，好叫别人赞颂他。尤其是对着洛金玉，那更是巴不得连府里干儿子西风长高了些，都算是他沈无疾的功劳。

可这事儿，沈无疾从未提过。他甚至巴不得自己早点儿忘光。他一点儿也不想记起那些无辜惨死之人。

他自认也非洛金玉这等贤良清官，他甚至自认弄权之徒，可他终究无法让自己坦然地面对这么赤裸裸的邪恶。

那些人太贪婪了，也太“无畏”了。他们贪的不是白花花的钱银，而是活生生的命！

自古以来黄河水灾泛滥，两岸百姓苦不堪言，修河堤于这些人而言，是救命。可于那些官商而言，却与任何一次敛财都没有差别。

哦，本也是没什么差别。往往其他赈灾银也是这么贪的。

沈无疾分得了十万两雪花银，那是他第一次摸着这么多的属于自个儿的银子。

可他摸得并不安心，他觉得恶心，觉得心虚。他早不该有良心这玩意儿了，可他忽然就良心不安起来。

后来堤岸坍塌的消息传来京城，沈无疾恍然。

……

洛金玉是奉圣谕领都察院钦办沈无疾一案，因此都察院虽对他不满，面上仍大转了样儿，专门在院里替他辟了一间屋子办公。

他从牢中回来都察院，对众人道：“本官问询沈无疾的全程之字字句句，皆依法记录了，是都察院的文书总管亲记，本官只看过一遍，盖章印证，便当场由他封蜡，诸位可以依照程序开封查看。”

跟在他身后那都察院文书总管上前，将装有今日问询记录的蜡封信封呈给为首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自那日在沈府门前挑衅不成，左佥都御史自觉丢人，当天回家便传来消息，说一病不起，休假了。如今由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协助洛金玉办案。

右佥都御史接过来，并不急着看，微笑道：“照程序，这还得请左都御史大人批准，方能当着他的面拆封，以示公正。左都御史大人赶巧不在院中，待他回来再说。”

洛金玉点头。

那文书见自己的事已干成，识趣地转身出去了。

右佥都御史又道：“但本官也有些好奇，不知可否请洛郎中简单说说？”

此事无需遮掩藏藏，洛金玉便大略说了一遍。

右佥都御史听完，叹息道：“不曾想到，沈公公竟也有如此一面……”他似是下意识感慨，又忽然回过神来一般，颇有些刻意造作地对洛金玉笑了笑，“抱歉。”

洛金玉并不放在心上，只道：“若无他事，下官便不奉陪，先去整理今日此案见闻。”

“倒不急。”右佥都御史笑眯眯地说。

他与左佥都御史的性子不同，外貌也大不一样。左佥都御史傲慢急躁，长也是一副精明样儿，而他则胖乎乎的，笑起来和气得像个酒肉和尚。

洛金玉却断然拒绝：“下官急。办案内容自然于公绝不徇私，但沈无疾究竟是下官结发夫妻，如今落入牢狱，前途未卜，下官心疼。”

“……”

右佥都御史早有耳闻这人迂直——着实是直过了头。

半晌，他笑了一声：“洛郎中与沈公公恩爱之名，本官也早有耳闻。不过本官着实有些话要与你说。”

他将洛金玉拉到无人处坐下，叹道：“洛郎中，不瞒你说，本官与你一样，也曾是寒门学子。”

洛金玉淡淡道：“大人有话请直说。”

右佥都御史又叹气：“如今你亲自问过沈公公了，就知道，虽然他或许是有这样那样的苦衷原因，可做了就是做了，若上头执意为难他，怎么也要剥他层皮下来。”

洛金玉耿直道：“若大人为当说客，就不必多言了。大人也说了，虽他有苦衷原因，但他做了就是做了，洛某若不知也就罢了，如今旧事重提，洛某已知道，更有圣谕着洛某主办此案，洛某断无徇私护短的道理。”

右佥都御史暗暗地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他，苦口婆心道：“洛郎中，你与喻阁老……我就不说了，倒也说得过去，你还添个刚正名声。可沈公公与喻阁老相比，与你的关系又是另一回事了。有些短就得护。你平日与他那么恩爱，怎么到这时倒恨不得亲手送他去死？就为了在后世史书上落得‘大义灭亲’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儿？这不值当！”

洛金玉站起身来，望着他，平静道：“大人误会了，洛某做这些事，不为史书上那几个字，只为世间公义道德。史书上怎么写，都已是洛某百年之后的事，洛某届时埋在土中，只剩一架白骨，或许白骨也不剩。书上、世人再怎么说，洛某已听不到，无需他们来赞扬洛某，也无惧他们詈骂洛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