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第 167 章（2/2）

沈无疾满眼里都是他，含着再宠溺不过的语气，道：“你若想这么做，就这么做。司礼监这边儿绝不会挡回去。”

洛金玉道：“倒也无需你额外为我开方便之门，司礼监公事公办即可。”

沈无疾逗他：“若公事公办，那你的折子恐怕十有八|九都是去不到皇上面前的。”

洛金玉淡淡道：“那我就上到你们通过为止，顺便多加一份弹劾司礼监。”

沈无疾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打趣道：“与你说个笑话。你先前那些奏章，司礼监不是从未扣过嘛，有些被你弹劾过的家伙就在暗地里说咱家宠惯着你才这样。咱家心里想，他可不知道，咱家哪儿是惯着你？咱家可是怕你！生怕司礼监做错了事儿，洛大人大义灭亲，连司礼监也一锅端啦！”

说笑归说笑，说完了笑，沈无疾正经起来，叮嘱道：“不过，养孤院可和君天赐不上朝的事儿不同。后者你说一说，其实不痛不痒，可前者却牵扯到许多利益。俗话说，挡人财路，无异于shā • rén父母。你若要查，咱家绝不拦着，还会给你尽开方便之门。可是，你得再小心不过。”

洛金玉蹙眉：“言外之意，你早就知道养孤院背后的蹊跷？”

沈无疾沉默片刻，道：“养孤院之事，朝廷上下，该知道的，大多都知道。”

洛金玉一怔：“此话怎讲？”

沈无疾不答反问：“你知道养孤院从何而来吗？”

洛金玉道：“喻首辅当年所提新政。”

沈无疾道：“是。所以后来执办此事，先帝就交给了喻系。”

洛金玉问：“你既知道，为何不提？”

沈无疾将扇子搁在膝盖上，看着他，淡淡道：“咱家忙不过来。司礼监和东厂都归咱家所辖，若再将养孤院拿过来，加之因此和喻系结了梁子，咱家力不从心。”

洛金玉皱眉，道：“我并非让你亲力亲为负责养孤院，只是你可以告诉皇上。”

沈无疾道：“就算侥幸皇上肯查，侥幸将喻系的人拉下了马，养孤院归谁负责？君系吗？你亲历过太学院贪贿一事，你觉得，会比喻系好吗？”

洛金玉眉头越发皱紧，道：“我不信，满朝上下就寻不出不贪的。”

沈无疾微微地叹了声气，道：“非要找，当然也找得到，可是轮不着他们。朝中三足鼎立，除了咱家这边儿，便是喻系与君系。咱家不掺和，他们两边儿又都得不到好处，此事便只有一个结果，便是索性废了养孤院。”

洛金玉一怔。

沈无疾问：“你总不能以为，他们于新政中同意开设养孤院，是真的可怜孤儿吧？”

沈无疾又叹了一声气，握住洛金玉的手：“所以，就算有不平之人，也都和咱家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做此事，需得有权势，可有权势的人又何必在意与自己没有关系的孤儿，遑论为这些孤儿损害自己的利益？”

洛金玉一时沉默。

沈无疾也沉默了一阵，方才继续道：“金玉，你若想管此事，咱家绝不拦你，也会帮你。只是，这与以往的事儿略有些不同，咱家得先和你说明白了。这事儿牵扯喻首辅，你——”

他叹了声气，“在许多人眼中，究竟是他主张为你翻的案。你父亲又是他最得意的门生。金玉，或许你该先去和他通通气儿，凡事有商有量。”

洛金玉忽然问：“你说，他知道底下人做的事吗？”

沈无疾神色微妙地笑道：“你倒不如问，是不是他教底下人做的。”

洛金玉震惊道：“你是说，养孤院贪贿，原是喻首辅主张的？”

他本以为，最多是底下人自作主张，喻首辅被蒙在鼓里；或者，虽然他早就知道，却碍于一些原因，不得已睁只眼闭只眼。可听沈无疾这么一说……

沈无疾残酷地打破他最后一丝幻想，点点头，又问：“金玉，你阅遍群书，不知有没有看到过一个关于屠龙者的故事？”

洛金玉想了想，问：“哪吒闹海吗？”

沈无疾摇头。

洛金玉道：“那我就不曾听说过了，中原大地自古以龙为尊，轻易不敢亵渎。关于屠龙的故事，我只听过哪吒这一个……噢，倒还有一个，难道你所说的是魏征梦中斩龙的故事？”

沈无疾又摇头，道：“也不是那个，是西洋的故事。前些年，打西边儿来过一位远游诗人，先帝留他待了几个月，听他说过许多故事。其中就有一个关于屠龙者的传说。西洋龙和咱们的龙长得不一样，地位也不同。他们不以龙为尊，反以龙为灾祸害物。”

洛金玉听得新奇，问：“难道是龙生九子的意思？”

沈无疾一本正经地道：“咱家当时也问过，那西洋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咱家心想，大约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又或许，是蛟化龙，没化成，就成了妖物，不敢多留中原福气之地，跑去了他们那蛮荒处作威作福。”

洛金玉慎重地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沈无疾继续说这个故事：“说是他们那儿曾有个城池饱受恶龙侵害，掠夺金银珠宝。他们每年都选出一位勇士去杀这恶龙，可勇士总是有去无回，恶龙也始终没有被消灭。有人好奇，偷偷地跟在勇士身后，看着勇士与恶龙一番激战，杀了恶龙。他正要欢呼，却见那勇士身上淋了恶龙血液的地方，逐渐地长出了龙鳞。不久，这位勇士就成了恶龙，盘踞在洞穴里数不尽的财富上，满脸都只有贪婪。”

他说完，长叹一声，“金玉，你明白咱家的意思吗？”

洛金玉道：“明白。屠龙者禁受不住财富的诱惑，最终，自己成了恶龙，就像喻首辅。”

沈无疾点头。

洛金玉想了想，忽然道：“可我有一事不明。既然已经察觉蹊跷，他们为什么仍然每次只派一个人去杀恶龙？难道不应该派遣军队去吗？”

沈无疾一怔：“你倒是第一个问这问题的……大约……唔，也许……”

洛金玉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你无需一定回答。”

沈无疾“哦”了一声，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