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 58 章(1/2)
往日他在野外留宿,习惯找最高的树坐着,而这个屋顶正是沈府最高之处。
这样的警觉是他自幼养成的,那时候他与父亲仓皇逃命,生怕曹国忠派人斩草除根,夜里一点响动都能让他草木皆兵。
却也因此,他今夜竟听了好一场啼笑皆非的戏,一时间也不知该同情谁。
明庐心道,按理说,我怎么都该偏向金玉,毕竟那沈无疾是挺荒谬无聊,够死皮赖脸的。一个太监,比情圣还情圣,真是闻所未闻。
当年在青楼里戏弄沈无疾时,明庐虽面上笑嘻嘻,可心里是很恼火的。
若不是打听知道沈无疾帮着收敛了洛夫人的尸骨,将洛夫人后事操办得还算体面,更为了洛金玉的事儿四处奔走,明庐就不只那么戏弄这不要脸的曹贼干儿子了,索性就下手杀了。
为了这事,明庐颇为嫌弃沈无疾,倒没有恨。
可是今夜看了这一出戏,明庐隐约又没那么嫌沈无疾了。
一来,沈无疾在小师弟面前的样子当真好笑。明庐见过惧内的,可没见过沈无疾这么惧的。
他也是第一次见自个儿小师弟这样子。
他这小师弟立志做君子大儒,写的文章骂到人无地自容,可平日里他却又是再好相处不过的性情,很少为私事与人争执,说什么君子持方。
明庐爱戏弄洛金玉,洛金玉最多也就是皱眉说他几句,说教意味甚于气恼。可洛金玉对着沈无疾时……偏偏沈无疾还吃这套。
二来,明庐自个儿是多情风流人,瞧着沈无疾这为情所困的模样,风月老客脑子一抽,竟觉得洛金玉过于无情了。
——你说,这都快二十的男儿了,还能为了这点子事儿恼羞。唉,难道他还以为他是送子观音送给他娘的?
若金玉和我似的,早将那沈无疾戏弄回去了,只有沈无疾被气死的份。
思及此处,明庐突然头疼起来。
他被洛金玉叫了许多年的师哥,当得上一句长兄为父。以这块石头的性子,若没人给他操心,可就别想成家了,怕能抱着那堆书过一辈子。
唉,我堂堂一个武林盟主,竟要沦落到找人给师弟说媒的地步?
唉,又能怎么办呢?也就这一个小师弟。
却不知道要给他娶位什么样的姑娘?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可我偏偏来往最少的就是这类女子……
而且,仔细地想一想,洛金玉已经是一块石头了,再让他娶一位文静小姐,那我未来的侄儿侄女必然打小就是个小古板。
明庐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想想他爹、他小师弟、他未来侄儿(女),这三人皆板着一张脸,三张嘴在他耳边说“你这不可”“你那不可”“你这样有失体统”——要死!实在可怕!
还不如围魏救赵,给金玉娶一位如我一般开朗活泼之人,将来侄儿(女)还有些机会不像我爹与金玉那臭脾气,我的形势还不算太差。
想着想着,明庐想起了自个儿早死的亲弟弟,怅然起来,又灌了一口烈酒,双目湿润,遥望着天上那轮皎月。
明月若是活着长大,今年二十一,也早就到了成家的年纪。却不知他会是什么性情,娶个什么媳妇儿。
若是要听父母之命,照我家的规矩,那父亲必会给他寻一位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就不知道他自个儿喜不喜欢。
母亲临终前对我叮嘱再三,让我好好照顾弟弟,我应了好,她方才放心去了。可最终我却辜负了她的期待,独自逃生,留明月在那人间血狱里。
他那时候,刚刚学会叫人,第一声叫的不是娘,也不是爹,而是哥哥。
可哥哥却没照顾好他。那声哥哥白叫了。
明庐在屋顶上思念亡弟,沈无疾则已经在床上翻了一千一百次,神情由埋怨到哀怨,由哀怨到恼怒,再由恼怒到痴情,到羞涩期待。
沈无疾将怀中软枕当成是洛金玉本人,继续闻洛金玉留在这儿的一丝半点体香味儿,越发春心荡漾。
洛金玉身上总是一股子书卷纸墨的淡淡气味,有时候则是木头香味儿或草药味儿,刚沐浴完则是皂角味儿,总之都比寻常俗艳的熏香清淡又悠远许多。
沈无疾闻入了迷,微红的脸颊在枕头上蹭来蹭去,似猫儿撒娇。
他倒也没骗洛金玉,他虽看那些话本,也曾看得他口干舌燥、心痒难耐,却还真没敢将洛金玉全放进去乱想。
有些故事,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敢对洛金玉想的,其实也早就壮着胆子在前些时日癫狂时做过了,正是将人搂着抱着,嗅嗅脖颈香气儿,亲一亲头发丝儿,与人十指交缠,蹭一蹭脸颊。
再多的,他不敢了,也不配了。
沈无疾想到这儿,又从羞涩期待转为了满腹心酸,幽怨道:是啊,不配!哪儿配得上呢?人家鲜花插在牛粪上,好歹花儿还能长得更高些,到了咱家这儿,就是仙人踩了一脚——嗳,不说也罢。
天杀的曹国忠!
沈无疾想来想去,将曹国忠拎出来骂。
若不是曹国忠,他怎么会成为一个人人嫌弃的阉人!
可若没成为阉人,若没有曹国忠,自个儿又怎么能遇得上洛金玉这样的神仙?
沈无疾垂眸想道:若没有曹国忠,洛金玉自幼锦衣玉食,得父亲亲自教诲,想必才情要比如今更好,再加上天生的相貌气度与性情,哪里会受委屈羞辱,如今必然是名扬天下的大儒君子。
而咱家……咱家爹娘只是乡野间一农户,若没有那场灭门之灾,咱家大概如今也是一佃户,面朝黄土背朝天,与金玉一生都没有相会。咱家倒是说不定能听见他的大名,他却连这世上有没有咱家这一个人都不知道。
这么一想,他自觉与洛金玉天生注定云泥,无论怎样都不相配,心中越发低落。
可过了会儿,他又收拾心情,暗道:若真是那样,咱家也无妨了。
若真是那样,金玉打小不必饱尝贫寒之苦,后来也不会遭人陷害,不必母子生死分离,他会父母双全,会过得很好,还没有咱家这么无耻荒谬的太监纠缠他、伺机施恩望报,叫他左右为难……
……
翌日,洛金玉仍早早起身,没听见沈无疾晨读的声音,他也只当这一时兴起的事儿发生在沈无疾的身上并不惊奇。
他洗漱完,打开窗子,一怔,望着坐在院中石桌旁的沈无疾。
沈无疾面前摊着一本书,手边放着一碗面条与几碟凉菜,一边看书,一边吃面,身旁站着位丫鬟,正认真地为他梳理长发。
沈无疾爱美,梳发的流程也繁琐,发油是宫里妃嫔用的方子特制,涂上去不显油腻,只会令头发乌黑发亮。
洛金玉正要收回目光,就见沈无疾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沈无疾含笑朝他颔首,似乎昨夜里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洛金玉下意识地回礼,然后坐到窗前位子上,默读起来。
沈无疾的心又悸动起来。他心道,金玉必然还生着气呢,可咱家和他打招呼,他却还是立刻回了过来,以前也是如此,嫌恶归嫌恶,礼节归礼节,扪心自问,咱家可难以做到这样儿,可见他是多有礼的人。
这么一想,沈无疾的心中又甜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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