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旧钱(1/2)
“李纲书信来了。”
秦桧将手中一封信札放在桌上,边坐下,边对王氏道:“再过几日便要冬至封印了。我们这公相大人,倒果真机敏。我昨授官侍读,圣旨刚到三日,他的信也便来了。朝中什么风吹草动,一概逃不过他的眼睛。”
“信中说了什么?”王氏自边上的果盘边上,递了个桔子让他剥,边瞥了一眼书帖的抬头。
“便是劝我勿滞一隅目前之安,而要体观昭武国势之业,”秦桧边说着,瘦长手上动作却是极快,把桔子拨了分作两半,一半递还给夫人,另一半则自己摸了一片吃,“他还用了两句杜子美的诗给我:公若登台辅,临危莫爱身。”
王氏不免轻笑道:“这李伯纪倒也是有意思,靖康间你二人不曾会过几面,他便知你要大用了。”
“他哪里会不懂官家,到底是跟了四年的君臣,便是忌惮也有、默契也有。”
秦桧感慨着,拿起一小片桔子皮放在桌上分开半寸远,指了指道,“而今人尽皆知,公相在外节制六路兵马乃朝廷权宜之计。眼见四方靖安在即,有人便不太平了……李伯纪便也是怕了,他的这把太师椅可不好做。”
“那相公觉得,他是周亚夫还是郭子仪?”王氏问道。
“夫人这话可不好答,”秦桧却笑起来,“可惜官家非汉景帝、更不类代宗。然则,他都到了不得不用蔡氏门人地步。可见也是苦苦支撑。”
他喃喃念了句张浚弹劾李纲的话“蔡京之罪可略而蔡攸之才可用”,不觉哑然失笑,忽然正色道:“小人君子,岂可共处一室乎?”
十一月的商丘,天寒得极快,夜里便是下了第一场雪雨。阴云盖翳,街巷之间一路粘湿,小贩推车往来,沿街叫卖起来,靴子上也有不少粘着泥泞。因再过几日便是冬至,乃全年里最重要的一个节庆,此日家家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便连朝廷也要放假封印七日,祭天郊祀。因而,下至百姓上至朝廷,无不重视。
赵构甚至专门下了一道诏书,说是往昔讲学,每至暑夏、冬至便停,朕以求多闻,不愿停之,令仍如故。
而朱胜非获知此事后,心下却对秦桧更高看了一分。
秦桧之前任侍读之职的乃晁说之,乃司马光的弟子,尤通《春秋》与《易经》。今岁年初时,赵构怜其年迈,令其回家休养,恩赐极多。然则之后兼任侍读的几人,却均不如故。直到南归的秦桧,方才得了赵官家的青眼。
虽是粘罕兵犯真定,但南京城中却已提前布置起了庆典装饰。若在道君皇帝时候,从冬至日起,东华门以北都不禁夜,还会于夹墙夜置明灯,与百姓共乐,足足热闹到上元日的元宵节为止。
而今行在里的老人说起往事的铺席鹰店、鳌山烟火,还是津津乐道,只是末了终要叹息一句:可惜繁华,尽成瓦砾。
李纲书信到来的次日,秦桧便收到了一封朱胜非的请帖,却是邀他于年节前,来秋风阁中一小聚。
此酒阁乃是一处宅子店,便是由某仕宦园林改作,算是半个官家产业。地处北库酒御库之西,毗邻南湖,地理风景极佳,却是行在驻跸之后,朝中达官贵人青睐往来之处。
秦桧傍午依约而至,便见秋风阁门口石狮对立,尤可见六颗门钉,门外悬着一对金红纱栀子灯。入内之后,别有天地。便见新停初雪覆于园中梅菊松竹之上,掩映之间,偶见雅亭,难闻人声,唯独缥缈丝竹萦耳,雅幽洞绝。
只听那手执着灯笼引路的掌柜笑道:“此地主人家原是元丰时某陈姓显宦,依此治巨园,后来子孙家道中落,便邀友人常聚乐。建炎年间,朝廷极困难,其后人捐与助军。官家特恩赐了他节义手书,并荫其子为郎官。李相公见园极清雅,又不忍其荒芜,便以此地归于北库,命为秋风阁。”
二人沿着白石铺就的地面穿过一座阁楼,秦桧见其上牌额书“过山”二子,却知非真有山,乃汴京俗称,指上楼如登山,以谓酒力高远。
便听他道:“此后便是六山荼蘼厅,朱学士已在里头等了。”
秦桧一入门,却见朱胜非已是和一个年约五旬美须髯的乌发男子坐在厅中笑谈,见他来了,纷纷起身迎来道:“会之兄来了。”
“两位大人告罪,”秦桧拱手道,“因午讲拖延,不料迟至了,正该罚酒。”
朱胜非连忙托起他,道:“不迟。是我二人到早了。”又转头引荐道,“会之兄,此是户部计相叶少蕴。”
秦桧望去,只见叶梦得一身玄色道袍,头戴东坡巾,却是燕服打扮,正与他朝廷上打过几照面。秦桧立下与他行礼,笑道:“久仰,可是睡起流莺语,一首《贺新郎》的叶学士?”
他在殿前奏对时候曾见过叶梦得几次,却不知他竟是与翰林学士朱胜非有私交,外界亦从无传闻。昨递来的帖子上,只说“寒炉美酒时温,待客二三人,正醉看墨花雪白”。却不料这“客二三人”原竟是计相大人。
叶梦得母亲乃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妹妹。他入宦场时,虽是受蔡京举荐,为其门人,但自建炎赵构用其为户部计相以来,却事事与李纲不和。或许,也与李纲为蔡攸死党,然则蔡氏父子间却相抵牾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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