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春秋（1/3）

却说，宋人治园林，上至皇家园林如玉津园，下至郡圃、私家园林，均是对都人开放，以供四方宾客、百姓士子赏游。倘使主人不在，下人亦招待俱全，谓之“共乐”。

眼下一路走来，只见郑家园中已是稍作修葺。虽因芜废已久，花草杂就，树木歪斜，却仍是看得出昔时气派时的玉漆雕栏。亭台楼阁之间，芝兰暗香，松竹幽碧，湖石洗心，已是胜过了南京的许多园林，更不必提如今的行宫了。

“哦？是吴德妃家的人来了？”内院藤架下的秦桧与汪伯彦相视一眼，主动起身道：“恩师，我去看看。”

“一并去吧。”汪伯彦亦起身道。

待二人到了厅中，却见花厅中已经是空无一人，唯独一只孤零零的汝窑茶碗下留着一张纸片。余茶尚且温热。

秦桧拾起来一看，只见上头写着：好茶当赠惠山泉，去草而嘉谷必茂。不由色变。

他急切转身，问向仆人：“方才那人，可是约二十五六年岁，身约七尺，面白无须，眉秀漆目极有神？”

便见老仆点头道：“是极，身畔止一护卫，亦是高大。”

“坏了。”秦桧喃喃道。

汪伯彦正自他手中接过那张纸，扫视了一眼，却因熟悉字迹而怔怔站在原地。只听秦桧继续盘问老仆，听人答说是进来吃口茶，观赏一番园林，却不觉跌坐于门口的一张椅子上，面色惨然道：“官家还是不肯见我。”

秦桧见此，却默默收起那张纸收入袖子里，心下也是颇为不宁，只勉强深吸了口拱手道：“恩师，学生先告辞。”却见汪伯彦捂着额头，随意朝他挥了挥袖子。

一路上，秦桧心神不宁得坐在牛车之上，却不知怎么，反复浮现起赵构幽深的双目。

袖子中的那张纸片，上一句似是说茶好、水不足，实则引的是唐朝宰相李德裕的奢靡典故，喝茶只用千里迢迢送来的惠山泉水；后一句，似是说园中杂草尚要修修，却出自汉书范滂传，乃范滂联合党人，弹劾宦官时所言，便是导致了东汉党锢。然则，无论是官家要将他和汪伯彦中任何一人比作李德裕，或是范滂，却也还罢了。偏生，乍一眼将这二人放至并列，秦桧的第一反应，却是“党争”或是“党人”二字，几乎已是跃然纸上。

他飞速回忆了曾与赵构、汪伯彦曾有的交谈片段，待得牛车停下，走至大门前时，却发觉已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却说，赵构留了个李德裕、范滂的党人典故之后，便悠哉远去，徒然不顾身后被他吓得失色的师生二人。

回至院中的秦桧也一时顾不上正与嗣子秦熺逗玩的王氏，立下匆匆入书房，草拟了道奏本。

不久后，踏着暮色，宫中的宣旨太监果然便来了，圣旨中除秦桧为殿中侍御史、侍读学士之外，另赐银二百、帛二百匹，还特地抱来了一坛甘露水。

“官家说，惠山尚远，此宫中收集甘露，用以煮茶，亦是绝品，今赠秦卿。”

香案前方的地上，迎接圣旨的秦桧手一抖，却躬身拜完，取出一道奏本双手奉上，尤跪着道：“臣昨者迂避不归本乡，径泛河来赴行在，止为两官安好，欲得及时奏禀。今来，已蒙赐对，志愿已毕，而臣新自敌中脱身来归，理宜投闲，长远事任。伏望圣慈，许臣依旧守本官致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