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6. 丛澜困境 这是一个名词(3/3)
现场欢腾如海浪层叠,声势浩大,无数个声音汇集,最后化作两字。
丛澜。
于谨抓住巡场回来的丛澜,按下担心,扮演一个尽职尽责的冷面教练:“不要想太多。”
丛澜:“嗯。”
于谨:“去吧。”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用多说什么了,只要向丛澜伸出手,交握的一瞬间,于谨就感觉到了她的坚定。
有时候支撑运动员的,是梦想,是热爱,是教练,但其实教练也需要支撑力。
教练也不是对比赛冷漠无意的,并非哪个学生得第一得第几都无所谓,倾注了心血的,又怎么会不在乎?
运动员的成绩不单是他们职业生涯的镶金点,那也是他们参与过的漫长时光,是带着数不清楚回忆走来的路。
每次在围栏这边看着丛澜向后,也是向前远去,看着她去往那个最中心的位置,真真正正站在属于她的战场上,于谨还是会紧张到攥紧拳头。
尽管所有人,就连教练组的众人都在说,丛澜参加比赛的时候,只要把名单交上去,就等于锁定了金牌。
不是不知道她付出的精力,这份信任得之不易,是从进入国家队站上第一次比赛的赛场,到现在为止,用拼搏换来的。
万人场馆静寂下来,于谨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有音乐响起,《皓月》皎洁,悬于夜幕。
在场众人有很多第一次看到这个短节目,也不乏被拉来强迫看比赛的,还有许多人都是一直听闻丛澜的节目要现场看才能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世界第一的运动员,但却一直没办法看现场的。
刚才的十一人比赛时,还有人在玩手机,或者没什么兴趣,要么就是随随便便瞄两眼。
但到了丛澜这里,她站到冰上,就让人忘记了外界,只想盯着她瞧,不想错过一丝一毫。
音符接连涌出,就好似那道月光铺天盖地地落下,月华似练,铺出了永无止尽的那个世界。
·
学音乐的人,在演奏的时候都有一个奇妙现象。
他们不能知道自己在演奏。
靠的是肌肉记忆。
在台子上自信地演奏时,脑子其实没在台子上,而当他们意识到自己是在演奏的刹那,就会陡然间慌乱,好像手与脑子一下子就连上了,也跟脑子一起变成了空白与无措。
体育项目也是如此。
打封闭针不是一点都不痛了,也还是能留一点痛觉的,在能忍受的范围而已。
丛澜觉得背也在疼,哪儿哪儿都在疼,知道下一个动作会牵引哪块肌肉,带来什么疼痛,但来不及瑟缩放弃,肌肉记忆带着她就来到了那样的一个动作里。
她的身体在滑冰,灵魂在滑冰,脑子好像在,也好像不在。
依稀能看见体育馆墙壁上悬挂的那个赛事logo,那道火苗状的造型颜色有一点浅,又很清晰,能让丛澜在快速移动中一眼就看到。
就像冬奥会的场馆一样,围栏上是五环,场馆里到处都是五环,那个火苗就这么地,与五环交融、重叠,幻化成了一个说不清楚的形状,贴在了场馆里。
穿越了时光,穿梭了场地,从古老到现代,从远处到现在,沧海桑田,唯独不变的,是那轮挂在半空的皎皎明月。
阴晴圆缺,变幻间又有着既定的规律。
月光照着场馆里的logo所幻化的火,月光下也有着火,火与火的触碰,从考斯滕裙摆蔓延开始,逐渐有了破坏的“完美”,有了“不完美”。
焦黄的裙边,破旧的孔洞。
月满则缺,月缺则满。
月的呼吸与火苗的呼吸交叠,一声,一声,又一声。
从这个冰面,延绵而起,穿过观众席,终与墙上的“火”碰撞。
“哗”的一下,火势腾空,浩浩荡荡几万里,烧崩了几座山,烧出了一条江,烧得天边泛了红色,又落了数不尽的雨。
滴滴答答,声声凄厉,砸碎了坚不可破的冰面,替换了旧日,穿上了新装。
月落,天高海阔,满目疮痍的大地从黝黑中焕发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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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妮娅·库里科娃没忍住,她没在后台的显示器前看比赛,而是借助参赛选手的身份优势,偷摸着从后台来到了前场。
她小心翼翼地靠着墙壁站立,就所在围栏外侧这个过道里的某个小位置上,挑了一个不耽误工作人员干活的地方。
她想看丛澜的现场,这不是她第一次看丛澜的比赛,去年和前年她都买票去看过。
尤其是冬奥会,那是她看得最过瘾的两场。
也是在那之后,教练发现西妮娅·库里科娃的节目有了一种新的变化。
她说不明白,但体会得真切,这种变化很好,教练很喜欢。
不过,看了这一场,西妮娅·库里科娃在找回自己的呼吸以后,由衷地承认,或许冬奥那两场节目并不是丛澜最好的。
她在自己没有达到的高度上,又向上了。
许多玩偶伴随着漫天的欢呼砸落到围栏内部的冰上,西妮娅这才反应过来,她没带玩偶出来。
于是慌忙朝着后台跑去,找到了自己的玩偶,又跑出来站在围栏边往里面扔。
刚巧抱着好几个玩偶来场边扔到围栏内侧等待收走的小冰童:“……”
姐姐你不要捣蛋好不好?
有把我的任务又丢回来的吗!
她误会了,以为西妮娅刚才丢的玩偶是从这边的地上捡起来,重新投回冰面的。
西妮娅也茫然不解,对着冰童无奈的神色,不晓得对方这是怎么了。
好在孩子的任务量非常重,且还在源源不绝,她没时间多瞪两眼这个不懂事还捣乱的姐姐,而是转身快速朝着自己的下一个任务目标滑去,争取多拿一点,快快地做好自己的事情。
被莫名其妙冤枉的西妮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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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澜结束短节目,朝着观众席致谢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麻了。
就是那种不属于自己了。
她直到坐进KC区,还没反应过来。
于谨差点以为孩子没了。
丛澜的声音里都是疼:“全靠毅力,我感觉自己切断了脑子与神经的控制。”
于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你还挺厉害,这都能行。”
丛澜想摆摆手,但实在是懒得抬起来:“一般一般,就是后遗症可能比较严重,我现在有点感觉不到自己了。”
于谨:“那你静下心里,先感受感受?”
丛澜闭上眼睛,从善如流:“嗯,我试试。”
插诨打科几句,惨白的脸色也没好转,于谨抓着丛澜冰凉的手,给她搓了搓。
这段时间累到够呛但还是坚定跟着来比赛的茱迪,见状也拿起了丛澜的另一只手,搓搓。
丛澜睁眼:“在干啥?摩擦生电吗?”
茱迪:“……”
于谨:“还能这么皮,看来是没太大的问题。”
丛澜也是想让两人不要那么担心,刚才从冰上出来的时候,于谨那脸都没眼看了。
孙娅然正在跟技术回放:“每次看慢放,我都在想,得多么强悍的技术才能扛起来这么多角度的慢放啊!居然没有哪一个动作是不美的。”
【除了跳跃的脸,跳跃颜是真的不行,澜澜也不可以】
【旋转颜其实也不太好看】
【废话,抵抗地心引力飞那么高,你试试你能有啥好表情】
【所以我就不是很理解那些截了跳跃颜的图,去黑ll长得丑扛不住高清摄像机的人是怎么想的了】
【脑子有病呗】
【再说了,她又不靠脸吃饭】
只是在技术好的基础上,又长得好罢了。
花滑女单都长得好!
·
丛澜本次短节目得分是,T分里GOE是多了一点点的,但P分没有SA里的高,只有分。
其实这次的GOE,给得还算公允。
主要是几个跳跃分数正常,旋转方面的话跟SA差不多,只是,因为她的腰伤,对这些动作还是有了影响的。
封闭不是神药,它能做到的也非常有限,最后要靠的还是运动员自己的意志力。
可问题就在于这个“与SA差不多”。
半个月前,丛澜的状态不说是巅峰,一定是比今天强上一倍有余的。
可她那样好的发挥,得到的GOE,却是与今日腰伤严重状态下的差不多。
就这么一算,便可以知道SA上的打分是有多么不合适了。
也能显示出,这一批的裁判员手是比SA松了许多的。
公平吗?会不会给丛澜水分了呢?
她的控制很好,这样的身体条件下,在OP短暂、日常训练几乎暂停,以及六练没多少动作中,依旧能做到无瑕疵短节目,别说跳跃的摔倒了,她连存周都没有。
刚好的周数,不多不少。
于谨在KC区看技术回放的时候,瞅着那个被特写的落冰脚,都觉得可怕。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根本就不知道!
但最让他惊讶的,是躬身转那个组合。
躬身转对身体的损害,其实并不大。
小男单可以练出来躬身转与贝尔曼旋转,因为他们的柔韧性不错,随着年纪的增长与骨骼韧带的变化,就逐渐不能做这两个动作了,前者倒还好,贝尔曼就够呛了。
它对身体的损害并没有跳跃大,都说拉贝尔曼疼,是因为疼在髋关节部分,松手就不疼了。
而之所以贝尔曼会对女单在内的人造成腰伤,影响最大的不是贝尔曼旋转这个动作,而是在所有的训练之下,导致的腰肌劳损,从而因为跳跃、旋转、滑行这些冰上训练,以及所有的陆地训练,综合之后造成的腰伤。
正确且单一的贝尔曼训练,它是不会对腰部造成这么大伤害的。
除非某个运动员的训练方式就有问题,是不科学的发力和柔韧性锻炼。
所以贝尔曼残酷在韧性要求高,看着吓人,但它实际上是一个并不难的动作。
真正残酷的是由于大量的跳跃,导致了身体各处的损伤,在这样的状态里还需要去拉贝尔曼旋转。
罪魁祸首是跳跃,它对全身都是有很大影响的,不只是膝盖、脚踝,不科学的发力和哪怕科学但是大量的训练,对背部和腰部会带来无可逆转的伤害。
这才叫做“残酷”。
于谨无法想象丛澜下意识躬身转和贝尔曼旋转时,是怎么做到的。
不用想就疼。
也难怪丛澜从KC区回来后就扶着老腰找队医去了,混采直接避开不进行,因为根本就站不住。
桑莹一进医务室,就见到了帘子后面露出来的一双腿。
脚是光秃秃的,脚踝肿胀了一圈,是滑冰特有脚。
帘子里面,丛澜的腰部裸露着,一个医生正在给她做按摩,另一个手里拿着药膏,在研究上面的说明。
桑莹轻声问:“怎么样了?”
丛澜没有回应,倒是一个医生跟她说了几句。
左不过就是挺严重的但是说了你们也不听还要坚持比赛,就这么凑合呗我们也没办法。
医生:不听医嘱的病患真的好烦人啊!
桑莹也是队医室常客,见到医生这个表情,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地就缩了一下脖子。
纯属下意识的反应。
有医生问了一句:“你比赛第几啊?她这么惨,第一。”
最后一句就纯属故意加的了。
丛澜嘟囔:“我没睡着,我听见了。”
桑莹笑了笑,找了个椅子坐下:“我一般般,第四。”
医生“哦”了一声。
桑莹跟第三名的成绩差别不大,她吃亏在P分和那个三周半的失误上。
这次的打分带来的反响没有SA那么激烈,很多技术粉也分析了这回的大概情形,普遍给出的结论是还算靠谱。
一方面是WINGS现场直播裁判汇总的那个数据,一方面则是每个项目的T裁都特别狠,这也导致最受争议的错刃、存周、点冰刃跳混乱、定级等,变得没那么引起公愤了。
几个T裁根本就没偏爱的选手,任谁只要错了,那就是狠抓。
本来男单里还有一个错刃平刃此生从未被抓过的篓子,结果这次被抓得特别狠,小分表红彤彤的,跟放鞭炮一样。
所以四个项目,争论谁有没有被水分也不是不行,但再不能像是其余比赛那样,用超级明显的错误来辩驳了。
而T裁一定调,J裁就跟上了。
他们想水分也能水,可关键的被T裁抠了,加上ISU本来就想让COC与今赛季的其余比赛都不一样,所以就没那么过分。
本意是想给中国运动员水分的,结果这下子好了,大家都别干了。
张简方这一招“全别活了”,还挺管用。
为什么T裁不听ISU的话?
T裁不想给面子的时候,就谁都不给,因为这几个人就是这样的。
那些随便给面子任凭ISU调遣的,全没来。
每个项目的九位J裁在最初张简方想动手脚的时候,ISU大方地应下了,所以这次来的人其实大部分也是靠谱的,少数一些不影响大局。
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本次比赛截止到目前为止,成绩基本公允。
WINGS也给了测算监控结果,这会儿正在整理四个项目,等着稍后在体育频道直接给出。
名头给的就是AI监测成绩,没提ISU的人工裁判成绩,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处处都在打ISU的脸。
对于丛澜这次的P分也降低了一丢丢,观众们的反应也没SA时候的大。
她的腰伤确实影响到了发挥,虽然不明显,但隐约能察觉到确实是不如SA那一场的。
而且上次是,这次是,差别一分多一点点,不是很大。
在“T分居然没压分”的惊讶中,这就不算什么了。
不过,压下大家怒火的是,丛澜在十二个人里P分第一,排第二的只有34多,差距一下子就拉了出来。
不是贴着37给的分数,冰迷们一想,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骂的人就又少了一些。
丛澜对外界的这些东西已经顾不上了,她现在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被腰劈成了两半——其中一半是腰,另一半是她的上半身和下半身。
桑莹见她疼的头上都冒了汗,心疼地道:“还好吗?”
丛澜闷哼了一声。
医生叹气:“她今天晚上够呛能睡着。”
都不是睡得好不好的问题,能睡着就谢天谢地吧。
桑莹急道:“那怎么办啊?”
医生:“没什么办法,要是训练的话还能吃点药。这不是正比赛吗?只能忍着。”
训练期间还能请个假休息一日,现在要比赛,明天得继续打封闭。
趁着有典型在这,医生叮嘱桑莹:“你可得注意身体,不能变成她。”
丛澜又哼哼两声,表示不服。
桑莹学着刚才医生叹气:“你可不知道,我们这群人有多想变成澜姐这样。”
俩医生:“……”
你们就学着点儿好的吧!
行不行啊!
丛澜:“那还是不要我现在这样了,其余的还是可以的。”
桑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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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的比赛就这么落幕了。
丛澜腰伤一事终究是被报道了出来,连新闻媒体用的都是“带伤上阵”,让这个第一变得悲壮了起来。
但具体伤得如何,是什么伤,则没有说明。
有人在文章下面询问,还被其余冰迷提醒不要问得这么细致,很多人在监看着呢!
比赛期间那么多幺蛾子,自家运动员受伤了,可不就给竞争对手信心了吗?
当然不能细细描述伤情啊!
穷追不舍想找个答案的,被冰迷直接定义为“叛徒”、“汉奸”、“卖国贼”,要不然你干什么非要这么问啊!都说了不能详解不能详解,你还追问不就是故意的吗!
有人愤怒发言:这个时候探听伤病具体情况的,一律定义为外来势力!
现在国内社交平台里,这种搅浑水的人最多了!
第一日的比赛结束,运动员们都回了酒店,有的教练会跟他们复盘,有的则是自有章程。
于谨不想打扰丛澜珍贵的休息时间,就没跟她复盘,找了沐修竹他们,对今日的表现做了分析与总结,还说明了一下明天自由滑的事宜。
丛澜趴在床上,晕晕乎乎的,连饭都是桑莹和周妍宁去餐厅给她带的。
也没吃多少,因为胃难受,吃得想吐。
半盘吃的,好不容易塞了一小半,还是断断续续吃进去的。
丛澜在思考要不要去虚拟空间里待一会儿,这样至少身体在休息。
可是也没啥用,她精神疲惫的话,身体也会跟着难受的。
至于在虚拟空间里睡觉?这么套娃的bug是不存在的,她在里面睡觉会直接弹出来,让回到自己的身体去休息。
因为这样才是真正的休息。
丛澜现今累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她的精神,所以这个作弊是作不来了,她只能就这么趴着,临睡前桑莹还专门给她再次按摩了一下,涂了一次药膏。
夜深人静,好歹是迷糊着睡觉了。
不太好的是,又给疼醒了。
再在疼得晕晕乎乎里继续睡。
丛澜脑子不太清楚地想着,自己到底是在睡觉还是清醒啊?
到最后,她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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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
桑莹醒了以后忙去看丛澜,依稀间见她还在睡觉,似乎比较安稳,本来想起来,担心吵到她,就干脆继续躺着了。
她手机在床头柜上,慢慢摸过来,跟教练和于谨说明了一下情况,推迟了今日的集合时间。
于谨看见桑莹说丛澜夜里没怎么睡,心疼得不行,算了一下时间,让两人不急着出来。
桑莹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