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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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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西山廷玉逢故友

曹雪芹落魄撰红楼

却说杨名时因在云南修洱海亏空库银,在雍正十年被一道圣旨捉拿到狱神庙,蹲了三年刑部大牢。乾隆一纸大赦令,把他从狱神庙放了出来,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便来军机处见宰相张廷玉。

军机处还是在永巷西侧,还是原来的三间房。康熙朝是侍卫们歇脚的地方,雍正朝设置军机处就选了这里。因皇帝召见多在养心殿,这里比上书房近且便当,故兼着军机大臣的上书房大臣也多在这里处置政务。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机枢核心,上书房倒形同虚设了。

杨名时跟着张廷玉进来,只见东边一个大炕,地下四周都是镶了铜叶的大柜,炕上条几上、柜顶上,都是堆得高高的文牍案卷,一个个标着黄签,一进门满屋幽幽墨香扑面而来。

杨名时是张廷玉的门生,但自从雍正元年跟张廷璐一道担任顺天府主考出现舞弊案,就一直放了外官。先是贵州,后到云南,最后关进刑部大牢。对紫禁城里的一切也就有隔世之感。

“宰相也不过如此,是吗?”张廷玉似乎不胜感慨系之矣。一边请杨名时入坐,一边说道,“我自康熙四十年入值上书房,转眼就是三十四五年了。”

杨名时在椅上欠欠身子道:

“老师事君以忠,事事以慎,自开国以来,能全始全终,为三朝宰相,没有谁能敌过恩师的。”

“全始还算中肯,”张廷玉喟然叹道,“全终还要往后看。我历事三朝,一代权相如明珠、索额图、隆科多我都见过的,眼见他们盖高楼,眼见他们延歌舞,眼见他们楼坍了。我如今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晚节弥重,真的想急流勇退呢!”

“老师――”杨名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张廷玉,心里正在纳闷,叫他进来,就为说这些话?遂斟字酌句地道:“老师既然虑到了,也就无甚干系。”

“大官作的时日久了,就有些骑虎难下。”张廷玉兀自拈须长叹道:“张家一门在朝做官的已有七十多人,大到一二品,小到bā • jiǔ品。这么多人,难免鱼龙混杂,泥沙俱下,谁出一点事,就很容易牢扯到我这里。你与廷璐出的那次事,还余悸在心啊!”

“中堂!”

张廷玉兀自说了下去道:

“你现在要入宫侍候皇阿哥了,走的是当年先父和我走过的路。这个差使办得好,前途无量。但这个差使轻不得重不得,皇族里也有不成器的。这个师傅不好当啊!当年廷璐就是靠上弘时……差点酿成杀身之祸!”

“师相说的,学生紧记在心。”杨名时诚恳地说道,“与阿哥们我谨以道义交,执中而不偏,循情导之以理。名时决不负恩师教诲。”

“就是这话。”张廷玉立起身来道,“这些年你读书办差,未必没有这些见识,我也是白嘱咐几句罢了。皇上叫我给你在京城安排一处宅子,太奢华太大的谅你也不敢要。东华门外有一处四合院平房,原是曹寅的产业。抄家归公了的,已奏明皇上赏了你。你就搬去吧――离毓庆宫也近便些儿,下人够使不够?”

“谢师相考虑周全,一切都行了。”杨名时起身告辞走出军机处,外面又有山西、河南、湖北几个粮道,排队儿等着张廷玉接见。

忙完一天政务,张廷玉回到府上,静下心来,总觉忐忑不安。夫人王氏已在前年去世,现在就侧室紫桐侍候在他身边。紫桐也是四十来岁徐娘半老了,不过她的身子骨倒是非常结实,成天笑呵呵的,无忧无虑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小十来岁。她不仅操持府上男婚女嫁,红白喜事,人情南北,而且把张廷玉这个老丈夫照顾得熨熨贴贴,是个十足的贤妻良母,里里外外一把手。

紫桐见老爷回府似乎心里不宁,便提着一壶酒,拿了两只“宫僚雅集杯”,来到书房,打算陪张廷玉喝一盅解解他心头的烦闷。

“衡臣,”紫桐不像王夫人讲究那么多规矩,她觉得叫名字比叫老爷更亲切,“你太累了吧!妾身陪你喝杯酒,解解乏如何?”

张廷玉一手接过酒杯,一手拍拍后脑勺,突然想起了令他烦闷的是什么。从宫僚雅集杯,他想到父亲,想到父亲跟曹寅一家的莫逆之交。他将酒一饮而尽说:

“紫桐,明天陪我去西山玩一天好吗?”

“当然好。”紫桐想不出老爷怎么突然要去西山,“明天有时间了?”

“明天是重阳节,皇上有安排,大臣放一天假。”

“你怎么想到去西山呢?”

“你还记得曹雪芹吗?”

“记得,曹寅公的孙子。”

“曹雪芹就住在西山。”

“你去看曹雪芹?”紫桐想不出老爷怎么突然要去西山看曹雪芹,按说,被前朝皇帝抄了家的,即算到了今朝总还有些忌讳。

张廷玉借酒浇愁地道:

“我对不起曹家,也无力保护曹家。今天,我把曹寅在京城被查抄的一处宅子,都遵旨赏给了杨名时。心里真不好受啊!李卫曾对我说,曹雪芹如今住在西山一个叫什么黄叶村的地方,我早想去看看他。”

“太好了,”紫桐见张廷玉的酒喝得差不多了,便把杯筷收拢起来道,“老爷,今晚喝到这里,早点歇息吧。明天要去西山,可得睡好,吃饱啊!”

所谓西山,其实就是北京西北面的燕山山脉距京畿最近的支脉,在西山北部寿安山下,有一座著名的寺庙――十方普觉寺,因寺内有一尊唐代铸造的重达五十万斤的释迦牟尼卧佛,故又称卧佛寺。位于卧佛寺前左侧缓坡上的黄叶村,当年还是一片十分荒凉的地方。稀稀落落的古树瘦竹,半人高的蒿草荆棘,其中点缀着十几幢孤零零像散落一地的棋子似的村舍,这就是黄叶村。

黄叶村靠古堡一头,有一幢一横五间搭一磨角的矮榻榻平房,前面有与屋檐等高的围墙围着,围墙上开着双合门。进门是个长条形的小院,右首一棵歪脖子枣树,正好长在伸出的半间“磨角”的凹口里,挂满了红枣的繁复枝条,虬结地伸展在伸出的半间“磨角”的屋顶上。到了重阳节,果子成熟了,一夜西北风,红枣乒哩乓啦从屋顶上滚落下来,撒满了小院里一地。

但这屋子里的主人,仍睡在土炕上不肯翻边。是不是这枣树是野枣,枣儿苦涩不好吃,故而不能引起主人的兴趣呢?非也!前些日子,好友敦诚、敦敏兄弟来访,没什么好招待,主人还拿梯子爬上屋顶去摘枣儿哩!敦诚一边吃着红枣,一边吟道:

劝君莫弹食客铗,

劝君莫扣富儿门。

残杯冷炙有德色,

不如著书黄叶村。

这位拿梯子爬上屋顶摘枣儿招待朋友,在黄叶村著书重叙“秦准旧梦”的人,就是曾经赫赫有名的江宁织造曹寅的孙子曹雪芹。自从在雍正朝曹府两次被抄家,富甲江南达百年之久,“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曹家,终于土崩瓦解了。祖父在京城的家产抄没,父亲曹頫被遣回北京后,削去了旗籍,贬为庶民,受尽羞辱和人间残酷的冷暖无情之后,一病不起,于早两年去世。

从小在江宁织造府“大观园”,众多丫环使女娇惯中长大的曹雪芹,后来被康熙爷带回北京,曾一度为皇孙们伴读,在王爷府寄居,后又入国子监攻读,往来不是皇子皇孙,就是王爷纨绔贵族公子。哪里经得起家庭遭难这样沉重的打击!他仿佛从天堂一下坠入地狱,从梦幻般美轮美奂的天宫瑶池,坠入了残酷现实的十八层地狱。他看不到一点亮光,看不到一点生活的希望,他想到过死,想过出家,但最终还是选择逃避世人,来到这荒郊野外无人认识的黄叶村。

因为曹雪芹有话要说,他不甘心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去!他要抗议,要呐喊,要呼吼!“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太荒唐,真是太荒唐了!皇帝,皇帝是什么东西?圣祖爷康熙,无非是喝我曹家曾祖奶奶的ru汁长大的满人。祖父曹寅做过康熙的侍读,不是祖父和魏东亭一干侍卫帮康熙灭了鳌拜,大清江山早就易主了。

皇帝是家天下。为了争那把“龙椅”,父子兄弟互相残杀,无辜诛杀多少有功之臣啊!紫禁城竟是建筑在血泊上的魔宫啊。皇帝要你富你就富得流油,要你穷就穷得一文莫名,要你死你就得砍头时还要谢“皇恩浩荡”,甚至株连九族,开棺戮尸……

皇帝的权力是谁给的?“皇权天授”、“皇权神授”,难道这天公神灵,就如此不公不平吗?芸芸众生赖以生存的土地,被皇权剥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些被剥夺了土地的庶民百姓,为了活命,只得铤而走险,揭竿而起反抗朝廷。西南苗民叛乱,西北准葛尔蒙古铁骑不服管制,如今就是中原、江南也时有“盗贼”集结山寨,占山为王挑战皇权。

反叛!反叛……这做惯奴才的庶民百姓是该反叛主子求得做“人”的生存机会了。

曹雪芹从自己家族的崩溃、瓦解、没落中,似乎看到了整个大清朝同样潜伏着崩溃、瓦解、没落的危机。他在黄叶村住了下来,决定写一部小说,来鞭挞时政,抒发他对皇帝这个“家天下”的叛逆、仇恨和对人性的呼唤对美好平等生活的向往之情。

曹雪芹的生活已陷入极端贫困的境地,靠原来结识的王公贵族的接济,时日久了,最好的贵族朋友也渐渐离他而去。新结识的几个朋友,手头也不宽裕,曹雪芹只得以卖画为生,偶尔赚些小钱来塞饱肚皮。他是很长于画石头的,朋友敦敏曾题他画的石头道:

傲骨如君世已奇,

嶙峋更见此支离

曹雪芹铮铮傲骨,不愿与卑污邪恶荒淫的贵族社会同流合污,只能做一块不同流俗的顽石。他在一堆稿纸上落笔,浓墨重彩写下:

石头记

他借女娲炼石补天的神话传说,在第一回中用石头开口,写了这样“一偈”:

无材可去补苍天,

枉入红尘若许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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