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泄恨兴文狱(3/3)
紫桐能言善语,风姿绰约,楚楚动人。张廷玉不由得多瞧了她一眼。丫头还只十六七岁,长得冰肌玉洁,如花似水。要纳为妾不是不可以,但眼下皇帝震怒,朝局莫测,有太多烦心之事要他考虑,哪有闲心来拈花惹草,儿女情长呢?他焦躁地向紫桐摆下手道:
“你走吧,下次再说。”
紫桐怏怏地走了,压根儿不知道老爷说的,是哪桩事“下次再说”。
张廷玉自然欢喜,夫人又怀孕了,又一个傻小子或乖女儿将降临人世。然而,正是为了将要降临的“傻小子”“乖女儿”和普天下亿万庶民百姓,能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朝廷需要稳定,天下必须安定。
他在书房里困兽般走过来,走过去,恨不得东方立即大亮,立即上朝,慷慨进言熄灭皇上心中的怒火,然后再向皇上献出安邦定国之策。
第二天,皇帝没有上朝,也没召见内外大臣。朝廷内外、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谣言四起。一早,乾清门外等待朝见的大臣,三五成群,交头接耳,如丧考妣。显然,皇帝南巡遇剌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日上三竿,大太监李德全出来宣旨:
“今日皇上不上朝,请回!”
众人已经散去,张廷玉心事重重迈着方步踱进南书房,坐着发呆。老相马齐和陈廷敬在切切私语:
“皇上是否龙体欠安,要不要递牌子进去瞧瞧?”
“皇上一惊一怒,正在火头上……”
佟国维耳尖,听到两位老相的私议,大大咧咧地道:“没事。皇上正在皇后的坤宁宫里静憩。”
正于国舅爷所说,康熙回銮后,哪儿也没有去,就呆在皇后的坤宁宫。曾经叱嚓风云的玄烨,年过五十,便有了几分胆怯心虚,没有当年挽弓射猛虎的豪气儿了。再经太湖上这场惊吓,他觉得只有偎依在皇后的怀里才能安然入梦。也许,人越老越依恋女人,这种依恋与血气过旺的青壮年不同,不定是情欲的渴求,也不为男欢女爱一场,消除**的块垒。老小老小,老头子躺在女人怀里,像婴儿躺在母亲怀里一般,为的感到安全。
佟佳皇后比康熙小近二十岁,正是女人最成熟丰润的时候。康熙爱这位皇后,胜过宫里三十多个嫔妃。康熙二十九年,皇后的兄弟佟国纲,随御驾西征葛尔丹,在乌兰布通一役,中弹身亡,献出了年轻的生命。躺在如此血肉连体的女人怀里,还不安全吗?
睡梦里,康熙突然大叫一声,惊坐起来。皇后掀开暖被**着身子,立即将他搂在怀里,连声唤着:
“皇上,皇上——”
康熙一头冷汗,僵直地坐在龙床上。佟佳皇后帮他揩去汗珠,仍紧紧搂抱着道:
“皇上,受惊了,您是做梦?”
“没事,你睡吧。”康熙推被下床,到了外厅,轮值的太监、宫女,服侍皇上着了便服,戴上金丝绣龙便帽。在太监们前呼后拥下,自苍震门出来,入居景仁宫。这时天才微微发亮。
梦中出现西征葛尔丹,有人妄图把他饿死渴死在沙漠瀚海的情景,使康熙心里焦躁不安。那次年羹尧先斩后奏了陕西巡抚葛礼,终把粮草押运到兵营,救了皇帝和数万将士的性命,过后他也曾想过:一个葛礼,要没有朝廷亲王大臣撑腰,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抗旨扣粮呢?事后严饬刑部、都察院查处,也没查出结果,徒然处死了一批无足轻重的渎官。
康熙斜倚在软榻上,联想到太湖的剌客,心中突然一紧:是不是根子都在朕的身边,在那觊觎朕的宝座的阿哥、亲王身上呢?他知道自己生了太多的儿子,在册的就有洋洋三十六个皇子。有的压根就分辨不清,认他们不全。是不是其中有某个孽子,想效法隋炀帝弑君篡位呢?如果真是这样,大清江山就要断送在这些逆子贰臣手里了,金殿玉阶将血流成河……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照亮了玉阶。康熙来到庭院迈步,麻木的脑袋在暖阳下渐渐松弛,有了活力。他不相信他的儿子们当中有杨广那样的孽种报应,也许葛礼受死正于他所说,仅仅是驿马传递军机之误的巧合,也许太湖剌客不过是“朱三太子”残孽的孤注一掷,根本用不着草木皆兵,疑神疑鬼。
“嗯,如此倒好。”他又回到殿内,端坐龙案翻阅那些未及“御览”、“御批”的黄匣子里的各部、各府奏折。翻着翻着,突然眼睛一亮,在浙江总督、巡抚和刑部的密折上,龙飞凤舞作了“朱批”,然后倏地站了起来,朝候在外室的李德全大喝一声:
“起驾乾清宫!”
李大太监一声唱诺:
“皇上起驾乾清宫——”
这像山谷回声,经过重门迭嶂,一声声向外传递,直传到在朝堂外候了三天的亲王、大臣们的耳鼓里。
张廷玉第一个感到振奋、兴慰:“皇帝终于临朝了。”他和诸相、王爷、各部大臣鱼贯登上玉阶,走进大殿。像一股飓风刮倒衰草,啪啪啪一甩马蹄袖,齐刷刷跪伏在龙案前的地面上,齐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也许康熙内心的余火未熄,但脸色非常平静。他一一扫视着跪在下面的群臣,久未吱声。
老相马齐见无动静,又不敢抬头,遂一次又一次磕头触地,禀奏道:
“老臣马齐,恭请皇上圣安。臣惊闻皇帝南巡,在太湖遇险,日夜不安,唯皇上洪福齐天,毫发未损,此乃天下之大幸,臣民之万幸也。”
康熙站了起来,步下御座,边走边说道:
“马齐平身,众卿平身。朕不是好好地回来了,站在你们面前?前明残孽,跳梁小丑,也想行剌于朕,动摇大清江山,那不是灯蛾扑火,螳臂挡车?”重又踱回宝座,高声宣旨,“衡臣代朕拟旨:驻江宁旗营都统鄂伦岱,护驾有功,着袭一等公、授散秩大臣,复领侍卫内大臣;高士奇护驾有功,命致仕回籍,加少保衔。”
张廷玉出列叩首道:
“臣领旨。”
“刑部尚书王士祯听旨!”康熙续说道,“浙江总督、巡抚均有密折,湖州前明余孽庄廷龙,编刻反书,煽惑反清复明谬毒,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即着刑部派员严查,凡编撰、刊刻、贩买此书者,格杀勿论!”
“臣,领旨!”王尚书跪下接旨,胸中扑扑蹦跳。
“衡臣,你再代朕拟诏,将庄廷龙私刻反书讥讽时政一案召示天下,给那些沽名钓誉胡编瞎抄的所谓文人学士,再敲警钟。谁敢重蹈覆辙步其后尘,朕将严惩不贷。”
“臣,遵命领旨!”跪在岳父王士祯一旁的张廷玉,再次叩首。
“有本奏本,无本退朝!”康熙一一扫视群臣,似乎想看看他们有何反应。如此杀气腾腾,谁还敢撞木钟?李德全见无人出班,皇帝已迈下御座,大声呐喊:
“退朝——”
顿了一下,再喊:
“皇上起驾回宫喏——”
康熙走过仍跪伏在那儿的张廷玉身边,唤道:
“衡臣,随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