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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比尔
09
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她避免发生太过混乱的情形。在这些流水似的大堂相
识里,她基本保持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关系。起初是美国人,后来他的妻子儿女要来,
这种每周一约便结束了。其时她已经开始和一个日本商社的高级职员有了来往,但
是真正的亲密关系是在美国人之后才发生的。这关系持续得并不长,因他本来就是
阿三过渡时期的伴侣,阿三不喜欢日本人,觉得他们比中国人还要缺乏浪漫色彩,
阿三与他相处的一段日子,是被她称为“抗日战争”的。她以她流利的英语制服了
他来自经济强国的傲慢。此外,在性上面,阿三也克敌制胜,叫他乖乖地低下头来。
最厉害的,决定性的一招,是在他已经离不开阿三的时候,阿三断然甩了他,投向
一个加拿大人的怀抱。
然而,这种相对稳定的关系,也是别指望长久的。在这样的邂逅里面,谈不上
有什么信任的。彼此连真姓名都不报,虽然阿三致力于发展,可也无济于事。对方
并没有兴趣深入了解,也不相信了解的东西的真实性。他们大都说的是无聊的闲话,
稍一稔熟了,话就说得有些放肆。阿三的英语到了此时便不够抵挡了,弄得不好,
还会落入圈套。她无法及时地领会这语言的双关和暗示的意思,还有些俚语,就更
是云里雾里。她也意识到,凡热衷于在大堂搭识女孩的外国人,大都是不那么正经
的。这倒和中国的情形一样,无聊的人才会到马路上去勾引女孩。而且,这些为了
生意和供职在中国长期逗留的外国人,生活又是相当枯燥的,其中有一些,意趣也
相当低下,这是有些出乎阿三的意外,她以为这些卑俗的念头是不该装在这样希腊
神圣的头脑里。所以,开始的时候,她尽往好处去理解他们,直到真正的上当吃亏,
才醒悟过来。这种失望的心情,是她对自己也不便承认的。
尽管阿三希望关系稳定,可事与愿违,她的相识还是像走马灯似的换着,要想
找到美国人那样一周一约的伴侣相当不易。因此,阿三很快就念起美国人的好处。
在最后分手的时候,这个中年人显然对她怀着留恋的心情。当然,阿三也明白,留
恋归留恋,她要再往前走一步也不可能。美国人防线严密,有着他那种方式的世故。
酒店大堂就这样向阿三揭开了神秘的帷幕。在那灯光幽暗的咖啡座里,卿卿我
我的异国男女,把话说出声来,都是些无聊的,没什么意思的废话和套话,阿三现
在坐在那里,不用正眼,只须余光,便可看出他们在做什么,下一步还将做什么。
阿三能够辨别出那些女孩了。要说,她和她们都是在寻求机会,可却正是她们,
最严重地伤害了阿三,使她深感受到打击。她从不以为她们与她是一样的人,可是
拗不过人们的眼光,到底把她们划为一类。有一回,她坐在某大堂的一角,等她的
新朋友。大堂的清洁工,一个三十来岁表情呆板的女人,埋头擦拭着窗台,茶几,
沙发腿。擦拭到阿三身边时,忽然抬起头,露出笑容,对她说:两个小姑娘抢一个
外国人,吵起来了。阿三朝着她示意的方向,见另一头沙发上,果然有两个女孩,
夹着一个中东地区模样的男人,挤坐在两人座上。虽然没有声音,也看不见她们的
脸,可那身影确有股剑拔弩张的意思。阿三回过头,清洁工已经离开,向别的地方
擦拭去了,阿三想起她方才的表情和口气,又想她为什么要与她说这个,似乎认为
她是能够懂得这一些的,心里顿时反感。再看那女人蠢笨的背影,便感到一阵厌恶。
是这些女孩污染了大堂的景象,也污染了大堂里邂逅的关系,并且,将污水泼
到了阿三身上,有时候,她的朋友会带着他的同事或老乡来,他们会去搭识那些女
孩,然后,各携一个聚拢在一起。阿三为了表示与她们的区别,就以主人的姿态为
她们做翻译,请她们点饮料。可是她也能看出,她与这些女孩,所受到的热情与欢
迎是一样的。她想与她的朋友表现得更为默契一些,比如从他烟盒里拿烟抽。结果
那两个女孩也跟着去拿,他呢,很乐意地看着她们拿。这样的时候,阿三是感到深
深的屈辱,她几乎很难保持住镇静。到了最后,她总是陡然地冷淡下来,与女孩们
之间,竖起了敌意的隔阂。
不过,现在阿三不用去大堂,她也有着不间断的外国朋友了。在中国的外国人,
其实是连成一张网的,一旦深入,就是牵丝攀藤,缕缕不断的了。但大堂里的结识,
自有着它的吸引力,它是从一无所知开始的,有一些难以预料的东西,是可以支撑
人的期望的。虽然大堂里的经历带给阿三挫败感,与这些外国人频繁建立又频繁破
灭的亲密关系,磨蚀着她的信心,她甚至已经忘了期望什么。可是有一桩事情是清
楚了,那就是她缺不了这些外国人,她知道他们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可她还是喜
欢他们,他们使得一切改变了模样,他们使阿三也改变了模样。
现在,当阿三很难得地呆在自己那房子里,看见自己的画和简陋的家具积满了
灰尘和蛛网,厨房里堆积着垃圾,方便面的塑料袋,飘得满地都是,这里有着一种
特别合乎她心境的东西,却是使她害怕,她不想呆在房子里,于是她不得不从这里
逃出去。她一逃就逃到酒店的大堂:外国人,外国语,灯光,烛光,玻璃器皿,瓶
里的玫瑰花,积起一道帷幕,遮住了她自己。似乎是,有些东西,比如外国人,越
是看不明白,才越是给予人希望。这是合乎希望的那种朦胧不确定的特征。
为了减少回自己的房子,阿三更多地在外过夜。她跟随外国人走过走廊,地毯
吞没了他们的脚步声,然后在门把手上挂着“请勿打扰”,就悄然关上了房门。她
在客房的冰箱里拿饮料喝,冲凉,将浴由拦过身躯系在胸前,盘腿在床上看闭路电
视的国际新闻,一边回答着浴室里传来的问话。这一切都己熟悉得好像回了家。透
过一层窗纱,看底下的街市,这边不亮那边亮,几处灯火集中的地方,映得那些暗
处格外的黑了。阿三晓得她是在那亮处里面,是在那蜂窝似的亮格子里面。
这些标准客房几乎一无二致,每一间都是那么相像。这也给阿三错觉,以为它
们是和家一样的稳定的宿处,现在她就栖息在这里。她将她那些真丝的小衣物洗干
净,晾在澡缸上扯出的细绳上,将她随意携带的梳洗用具和化妆品一一安置在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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