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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还是空空的,有许多空余。阿三忽然说:把我装进这里,带我一起走吧!马丁说:
我要把你揣在我的口袋里带走。他把阿三的话当做了离别前恋恋不舍的情话,可阿
三却一不做二不休,她抓住马丁的手,颤抖着声音说:马丁,带我走,我也要去你
的家乡,因为我爱它,因为我爱你。她有些语无伦次,可是马丁听懂了。他的眼睛
变得冷静了,却依然十分的诚实。他握住阿三的小手,送到眼前,仔细地看着那透
明皮肤底下的蓝色脉络,然后说:阿三,我爱你。听了这话,阿三的身于向他近了
一步,昂起头,焦灼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淡得几近无色,那里有着什么呢?
马丁接着说:可是,阿三,我从来没想过和一个中国女人在一起生活,我怕我不行。
为什么?阿三脱口而出。她知道这问题无聊,不会有结果,可她却急于听到马丁的
回答。马丁沉思了一下,说:因为,这对于我不可能。这就是马丁的魅力,他的回
答,总是简朴到了极点,简朴到了真理的程度。
阿三垂下了手,马丁也松开了她的手。此时,两人都有一股说不出的失望,一
个美好的记忆还没有形成就已经破碎了。彼此都猜错了心思,本来的相互理解,现
在变成了不理解。都有些委屈,又不便诉说。于是就沉默着。最后的时间在沉默中
度过。马丁的中国之行在这最后的时刻变得不堪回首,带着毁于一旦的痛切之感。
于阿三来说,却几乎是痛及她的整个人生。她想:比尔不和她好,是因为不是爱她,
马丁爱她,却依然不和她好,她究竟在哪一点上出了毛病?
最后,就要走出门了,两人又紧紧拥抱在了一起。可是,都体会到这动作里的
虚假。似乎,在这一刻里,两人都认识到自己的义务:要将这场恋爱画上一个句号,
使之善始善终。两人都极力不流露自己的失望,热烈地亲吻着,心里却感到了疲惫。
因此,一旦分手,就都感到如释重负。阿三甚至没有送马丁到机场,只在酒店门口
看他坐进出租车,与他挥手告别。她几乎是急着要与他离开。但这只是当时,仅仅
过了一分钟,阿三就后悔了。她差一点就要跑回酒店门口,再要一辆出租车,赶往
机场。她对自己说:时间还来得及。然而,她努力克制住了。
一个人往回走的时候,和马丁在一起的情景便涌上心头,历历在目。这二十天
里发生了多少事啊!天气依然那样炎热,看不见转凉的希望,可是马丁已经走了。
阿三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想起了马了温存的大手,是这样搀着她的小手,走在这人
车熙攘的马路上。这时候,马丁从出租车的窗口望着烈日下赶路的人们,也在想着
阿三。他知道这一生中再也不会遇见这姑娘了,不由心如刀绞。
马丁走后给阿三来过两封信,阿三一封也没有回。信封上的那个陌生的法国地
名,于她是海角天涯。她知道那是欧洲的腹地,有着几百年不变的纯真的血统,它
忠实地驻守在法国,是一道永恒的风景。她没什么要对马丁说的,说什么都无济于
事。谈爱吗?算了吧,这是近乎奢侈的消遣,拿自己的感情做游戏。马丁的热情和
忧伤,都扇不起阿三的心了。她甚至不懂他到底要什么。看他将他们的关系比作永
恒中只能相遇一次的行星,是永远的瞬间,阿三便笑了,心里说:什么叫“永远的
瞬间”?话是分开来说的,他,马丁,还有比尔,都是永远,而阿三就是瞬间。阿
三把马丁的信都撕了。
可是,有一件事却激怒了阿三,使她平静不下来。那就是,阿三再不能画画了。
马丁的全盘否定,在一个重要的节骨眼上,打中了她。她想:马丁,你不负责任!
马丁把她苦心建造的房子拆毁了,他应当还她一座,可是没有,他就这样拍拍屁股
走了,留下阿三自己,对着一堆废墟。比尔走的时候,阿三能画画,马丁走了,她
却连画画也不能了。阿三虽然没有像爱比尔那样爱马丁——这是她经过比较得出的
结论——但是马丁却比比尔更加破坏阿三的生活。
我爱比尔
07
天气终于有了凉意。阿三挂在窗前的一只叫哥哥,渐渐声气微弱。阳光变得稀
薄透明。房子前后的新楼也平地而起了。远处,有一只塔吊,在有雾的夜晚,那升
降臂上的一盏灯,穿过雾障看着阿三,像一只夜的眼。这景色有一种纯洁的,但也
是虚空的意味。午后时分,天空积攒着雨云,蜻蜓飞进房间,在突然变暗的黄昏样
的光线里飞翔,翅翼闪着幽光。阿三想起马丁说的“本来”的概念。她静静地向昏
昧的暗中伸手出去,似乎有蜻蜓飞行搅起的气流掠过手心。这就是“本来”吗?天
已经暗到了这样的地步,如同黑夜一样,雨云铺满了整个天空,气压变得很低,呼
吸都有些困难。雨马上就要下来了,甚至隐隐地听见有雷声,在厚厚的云层后面滚
动。可是忽然间,雨云露出了边缘,阳光从那边缘里she出来,天又亮了。这时候,
才看见雨云原来是在飞速地奔跑,由于面积实在太大,要跑许久才可从头顶跑开。
雷电终于没有来临,大雨也过到别的区域,蜻蜓飞走了。那接近于“本来”的幻觉
也消逝了。
阿三躺在她的床上,看着窗口的景象。房间里堆着她的没卖出的画,几乎可代
表这几年的美术史。没有人上门,人们都知道阿三和一个法国画商打得火热,眼看
就要传开阿三去法国的流言。
现在,阿三已经划进专门为外国人准备的那类女孩子,本国的男孩子放弃了打
她们的主意。这就是阿三至今没有遇上一个中国求爱者的缘故。她生活在一个神秘
的圈子里,外人不可企及。谁也无法知道她们日常起居的真实内容,那就是有时候
在最豪华的酒店,吃着空运来灼新鲜蚝肉,有时候在偏远的郊区房子,泡方便面吃,
只是因为停电而点着蜡烛。她们的时装就挂在石灰水粉白的墙上,罩着一方纱巾。
还有她们摩登的鞋子,东一双,西一双的。
无所事事,阿三很想去找女作家。可是她似乎很感惭愧,她的新故事结束得太
快,不值得一提。她想起那晚在女作家的客厅里,她的表现是让人有所期待的。她
就没有去找她。
这样懒散地度过两个月之后,阿三终于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