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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挡在文件上的手挪开了,露出了资料上的白纸黑字:
【受害人:白水】
画面一黑,马上又出现了一大片黄色。
褐黄的尘土、土黄的大路、灰黄的巴士、面黄肌瘦的乘客,还有摇摇晃晃的车上,穿着一身昂贵品牌运动服,一张脸白净英挺,就是表情难看,仿佛在捏着鼻子去《变形记》的易景山。
不,是年轻时候的池柏文。
这时候,一行大字标题打了出来,浓墨重彩的三个字,和这满是灰尘的乡下,格格不入。就像池柏文一样,和这个地方、这里的人,格格不入。
《水中月》。
水?月?什么也没有啊。
画面一转,是格格不入的城里孩子池柏文,冷着脸,被热情洋溢的外婆追着招待。
手工熬制的花生糖,放在缺了口的搪瓷盘里。崭新的、却是花花绿绿色儿的被褥,一丝不苟地放在铁架子床上。
池柏文始终不说话,还显得有点儿不耐烦。
在外婆问到“听你妈妈说,高二读完了,下学期就要上高三了,辛不辛苦?”的时候,池柏文看了一眼搪瓷杯——明显是院子里井眼里的水,底下还沉着点儿什么。
池柏文把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猛地站了起来,把外婆吓得不知所措。
池柏文也没管,只看了眼外头毒辣的太阳:“有游泳馆吗?”
外婆愣了一下:“好像是有个什么池子……没几个人去,镇上都去海里洗澡。”
“洗澡”这个词,让池柏文的眉头猛跳了一下。
他直接拿上包,高大的身躯体现出青年的伟岸,即使穿着少年人的运动T恤,也很难再用“孩子”这样的词来称呼他。
“我去游泳。”
外婆追着出来,站在院子门口,提高了声音喊了一句:“晚饭呢?”
池柏文只是往前走。
“回来吃晚饭!我给你杀鸡!”
他朝后挥了挥手,就把外婆的声音远远地扔到了后面。
直到走进那家老旧的游泳馆,把腿伸进冰凉的池水里,他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闷气。
闭上眼睛,就是回忆。是一些零碎的片段:比如在那个办公室,父亲暴怒地冲过来,重重地扇了他四五个巴掌。
比如母亲在旁边撕心裂肺地哭,却没有想过来护一护,只是那样,神经质地,把他用骨折换来的奖牌扔到地上,拼命地用脚踩。
还有那个人……一如既往的唯唯诺诺,苍白又瘦弱,躲在父母的背后默不作声,问久了,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是他,是池柏文逼我的。”
没有人的游泳池那样安静。
连救生员也没有。馆长不在。雇来的清洁工兼售票员耳背得厉害。出事了肯定也来不及救。
真有那一天,可能这家游泳馆就彻底关门大吉了。
池柏文很轻地嘲笑了一声。
他很低地垂着头,眼中,只看得见荡漾的池水、波光、深邃……仿佛能将他吞没,将所有的烦恼、痛苦,统统淹……
“噗——”
一个脑袋突然在他面前冒了出来。
!!!
这下可好,不用自己跳了,池柏文直接吓得掉进了池子,身体下意识地摆动起来,脑袋也钻出了水面。
……仿佛刚才幻想里的zi杀只是个笑话。
野孩子。
池柏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有病的孩子。
池柏文被这小子惟妙惟肖地装“犯病”吓了个好歹,往后坐倒在地上的时候,已经说不出话了。
是。有病。神经病。
“对啦。”可这孩子……漂亮得厉害,有一双水做的眼睛。
在某个恍惚的时刻里,池柏文似乎分不清,身后池水的波光,和眼前的这双眼睛,到底有什么不同。
“我叫白水。你呢?”
画面停留在那个笑容上。
马上又回到了影片开头,偏蓝、白色的滤镜,让这一切都看起来现代而高级,和之前农村里的昏黄色调完全不同。
此时西装笔挺的池柏文,正戴着眼镜,在看电脑上的什么资料,手前摆着一本笔记本,似乎打算记录什么。
视频是一段采访,一个老迈到不可思议的老婆婆,对着镜头,用让人难以听懂的方言哭诉着什么。
那方言实在太难听懂,采访的记者也好,旁边的围观群众也好,听来听去,似乎也只听懂了一个词语。
这个词语,在他们的口里,在视频里反反复复,就像池柏文此时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在笔记本上,反复写下的:
“白水。”
“白水。”
“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