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2/2)
谢病春不动如山,甚至没有多余的视线给说话的两人。
杨宝见状,立马伸手去勾封斋的手,示意他冷静。
摸着大金元宝的汤拥金不安地转了转眼珠。
原本一直闭眼小憩,不理世事的黄行忠这才缓缓睁眼,眼底哪有半分困倦,被肥肉挤着的眼睛,依旧可见清亮光芒。
“自然是掌印说的算,此事便是我们司礼监统一意见。”
他在司礼监一众沉默中,笑眯眯地让此事尘埃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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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明德帝便要入帝陵,原本一起跪祭的后宫妃嫔早已被提早扭送到庵堂,偌大的內宫只剩下明沉舟一个后妃。
她跪满了时辰这才起身离开,在门口候着的桃色立马为她披上大氅。
“五殿下早就回去了。”她小声说道,“内阁那边传话想要小殿下去探望誉王殿下,掌印并未拒绝,英景便跟着小殿下出宫了,已经一个时辰了,说是天黑前回来。”
明沉舟皱眉,拢了拢披风,后接过暖炉暖手,片刻后才说道:“新帝未立,帝师未定,内阁倒是先忍不住了摆师威了。”
桃色不敢出声。
“罢了,誉王重伤难愈,身为弟弟按理也该去看看,让谢延顺道再去晟王府中祭拜,都是兄长不能厚此薄彼。”
桃色点头应下。
“娘娘,太后有请。”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拦在她面前,恭声说道。
两人还未出乾坤殿,明沉舟转了一下手中的暖炉,抬眸便看到不远处水榭中坐着的人。
冬雾蒙蒙,连着亭中坐着的人都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形容优雅的轮廓。
她脚步一顿,面色无异,转而朝着水榭方向走去。
太后此刻召见,无非是为誉王之事。
誉王出事前几日,太后便是直接宿在誉王府悉心照顾,昨日晚上才回的宫。
结果一回宫,却是变天了。
内阁和司礼监第一次同气连枝,太后便是又通天之能也推不翻此事。
谢延登基乃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算起来这是明沉舟第二次见到这位深宫掌权人。
第一次在司礼监暖阁,那时的太后还是明艳贵气,短短几日不见,神态却是惫相丛生。
“给太后请安。”明沉舟不卑不亢,恭敬行礼。
太后失神的目光自冬雾迷漫的假山上收回,见了人便露出一点温和慈祥的笑来:“起来吧,你倒是准时。”
“为陛下守灵,不敢懈怠。”明沉舟沉声说道。
太后动了动修剪精细的眉梢,目光第一次认真落在明沉舟身上,见她衣着朴素简单,头上也只带碧玉簪和绒花,端庄又不失明媚。
她生的极为好看,太后历经两朝,还不曾见过这般娇媚动人,霞光荡漾的女子,当真算得上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她眯了眯眼,悠远说道:“哀家怎么不曾在年节觐见中见过你。”
明沉舟站在一侧,眉眼低垂,可身姿亭亭,神色淡定地解释着:“臣妾并不非嫡女,无缘入宫拜见太后。”
太后啊了一声,长叹一口气:“是哀家失言了。”
明沉舟依旧面容娴静,一声不吭。
“你此番能入宫还是明笙求到哀家这边的,为让你在內宫过得体面,特求了一个封位。”太后幽幽说道,“明家不过一儿一女,他能做这样的打算,也算是一心为国。”
水榭内站了不少人,可偏偏只剩下太后和善的声音,以及呼啸而过的北方闯堂游走之声。
明沉舟谦卑柔顺说道:“多谢太后开恩。”
太后笑容越发和蔼,轻声说道:“哀家虽为你求了一个贵妃之位,可还是你自己命好争气,连着掌印都认识。”
明沉舟微微抬眸,惊讶说道:“臣妾并不认识掌印啊。”
太后失笑,眸光闪烁:“都是自家人不必谦虚,掌印为你开午门,还特意把五皇子养在你膝下,听说你和晟王闹出一点是非,也是掌印解围的,若是非亲非故,哪来这般用心。”
明沉舟一脸不解,浅眸微睁,小声说道:“五皇子不是太后说要养在臣妾宫中吗?且开午门那事臣妾也不知为何,想来是掌印当日等久了,不耐烦了吧。”
“且与晟王闹出动静。”她咬了咬唇,有些尴尬,不情不愿地解释着,“是晟王本和掌印有约,也不知为何闯入瑶光殿东边的小花园,这才误起了冲突,不是太后所说那般解围。”
太后嗯了一声,这才皱眉打量着面前之人:“竟是如此,晟王性子……罢了,不说了,胡闹惯了,那看来也是宫中误传。”
“至于五皇子的去处,当时确是我下的懿旨,只是当时也有三位妃位人选,是掌印提议你的,哀家想着五皇子命运多舛,明家又是书香世家,听闻你性格温和,养在你这边最是合适。”
“多谢太后恩赐。”明沉舟再一次行礼,面带感激。
太后施施然地看着她行礼,最后温和说道:“五皇子的课业如何了?”
“千字文已经学了大半。”她施施然说着。
“可请了老师?”太后慈祥问道。
明沉舟心中一冽,脸上却是无辜之色。
“想等着事情结束后再做决定。”她缓缓解释着。
太后温和点头,随后话锋一转,故作平淡说道:“哀家倒有一个人选。”
她的目光定定的落在明沉舟的脸上,好像藏在刀鞘中的锐利刀锋,只一瞬便能感觉到她的尖锐审视。
“能得太后上心是谢延的福气。”
明沉舟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欢喜,柔柔弱弱地附和着,好似真的得了天大的恩赐。
太后笑了起来,用帕子按了按嘴角。
“倒是一个会说话的。”她明显心情大好,“翰林院有一位侍讲学士名叫夏义乃是明德十年的第十三名进士,学问极好,性格温和,在官学中也素有贤名。”
明沉舟闻言,立马满心欢喜地谢恩。
“你也跪了一天了,去休息吧。”太后挥了挥手,端茶送客。
明沉舟柔顺地转身离开,刚刚搭上桃色的手,脸上的笑容顿时敛了下来。
“这个夏义好像是忠义侯三姑娘的夫君。”等人走远了,桃色这才小声说道。
忠义侯就是太后的母族薛氏。
明沉舟垂眸。
太后原本还是极力拥护誉王的人,现在能转变这么快,可谓是能屈能伸,但也说明新帝登基后,光是內宫便是不得安生。
“要不要找掌印问一下……掌印!”
桃色的话戛然而止,随后小声喊了一声。
明沉舟满腹心思地抬眸,看到不远处谢病春站在水边巨石上。
他今日不曾穿玄色蟒服,一身淡蓝色长衫越发衬得青林翠竹,影瘦身长,倒像一个斯文俊秀的读书人。
明沉舟眯了眯眼。
谢病春微微侧首,露出半边冰白色的脸颊,水雾朦胧,冬汽萦绕,北风烈烈,衣袍作响,就像要羽化成仙一般。
只这一眼,冷冷清清,疏离淡漠,好似明珠表面一闪而过的光泽。
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掌印。”明沉舟拢了拢披风上前。
桃色犹豫一会,下意识站在假山处没动,甚至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明沉舟站在石头下,仰头看着站在石头上的谢病春。
谢病春垂眸,高高在上地注视着面前之人,水汽飘荡,连着空气都变得湿漉漉的。
“明日之后娘娘得偿所愿,今日该早些回去休息。”他苍白的唇色微微动了动,神色平淡地说道。
明沉舟仰头笑了笑,唇颊处的梨涡清晰可见。
“路上遇见太后这才耽误了,掌印怎么会在这里。”
她说话总是软绵绵的,就像裹着糖霜的元宵,总能给人莫名的亲近无害感。
“夏义。”他缓缓念了一个名字。
明沉舟惊讶地扬了扬眉:“掌印认识?”
“略有耳闻。”他神色淡淡的,不屑说道,“徒有虚名,金玉其外。”
“长者赐不敢辞,太后想要他做谢延的老师。”她拨弄着手炉上的花纹,脸上笑容不变,继续说道,“反正还有三位,想来也不耽误谢延读书。”
谢病春的目光落在她的瞳仁间,漆黑的清冷瞳色云淡日寒,好似这一眼就能落在他人的心尖上,把对面之人看的清清楚楚,□□。
明沉舟握着暖炉的手微微收紧,最后对着她扬起明媚的笑来。
“我说的不对吗?”
“我只想要谢延好好读书。”她意味深长地强调着。
谢病春看了她许久,最后走下了那块巨石,来到她面前,轻声嗯了一声。
深冬季节,他未批大氅,只穿着单薄的冬衣,雪白修长的脖颈暴露在寒风中,好似仙鹤雪颈,近乎羽色,可凑近了又觉得身上梅香浮动,风雪霏霏,好闻极了。
“明日之后掌印锋芒难挡,也该爱惜自己才是。”
明沉舟看得就觉得冷,手指微微一动,眼疾手快把手中的暖炉塞到他手中。
见缝插针献殷勤,她已经越发熟练了。
果不其然,手指冰冷。
谢病春握着突然出现在自己手中的暖炉,突然似笑非笑:“这是娘娘的补偿。”
明沉舟捏着手指,扬眉笑了笑,艳丽眉眼便露出几丝得意和狡黠。
“你我同盟,帝师头衔不过是外面之人挣得,哪来的补偿,只是怜惜掌印手冷,仅此而已。”
谢病春苍白的唇色微微一动,不见笑意也不见说话,但莫名觉得像是一个嘲讽。
“新帝登基在即。”谢病春微微弯腰,把手中的暖炉慢条斯理地塞回到她的手心。
如霜似雪的手指触不及防地碰上明沉舟的手背,激得她眼皮子一跳。
那双冷于常人的手包着她的手,最后缓缓收紧。
手背冰冷如霜雪覆盖,手心却是滚烫灼热,好似冰火两重天。
明沉舟不知为何心跳得极快,只能愣愣地看着他苍白的薄唇,最后只听到他附在自己耳边,轻声低语。
“事成时,娘娘可准备好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