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结局一(1/2)
荀安离开庐州前,将草庐重新整修一番,也未曾提前告知明叔和阿竹,便自行下了山。
他将钟盈寄给阿竹的游记皆抄录下来,自编了一册。
他从庐州出发,沿着江北上,凡游记所言停留之地,他都停下来,若住山洞里,他便于山洞间歇息,几乎与游记中行程保持一直。
至滁州时,他栖息于她曾记录过的那个山洞,却不似她连夜逢雨。
他那时,方从以往因掌管牙帮而结缘的仇家那里逃脱,身上皆是血迹,那件道袍也松乱成条。
他将道袍脱了,于一旁山野水潭里洗了伤口,然后撕下还算洁净的内衫,用空余的手将伤口包扎。
他包扎得并不仔细,止了血便勉强作罢。
那已经破了泛白的道袍也用清泉洗了一遍,挂在一旁树枝上。
他着了身单薄中衣孤身坐在洞口的平石上。
那是一个很安静的中秋夜,明月当空,照亮了洞口,也照在他身上。
他闭上眼睛,想象着若是此刻落了雨,这山间又是如何景象。
可如何却又想不出来,便仰头坐在洞口看皓皓明月。
他将手伸出去。
月光落在了他的手掌,上面还似有流转的银光。
他突然记起很多年前,她与他说的话。
俗气却让人觉得在活着的日子,她喜欢那些时节节礼,让人能觉得时辰流动,生命活着有意义。
他想到这里,回身从包袱里拿出半块胡饼,然后举起对着月亮,沿着月亮的边痕将它边缘一点一点撕开,成了一个极为粗糙的圆形。
他笑了笑,然后低低道了句:“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胡饼冷干,他一口一口咬着吞咽下去。
再然后,他继续仰头看着那轮月亮,直至东方见白。
除了顺着她的游记一路游行外,他凡见道观庙宇,必亲身拜访,与道士们攀谈修道成仙之术。
但也有些道观见他周身褴褛,将他驱逐出观也是常有之事。
他倒并无在意,将所获得便皆记在那册子后面。
他此一行,还常遇到以前结怨的仇人。
有些知晓他行踪的,便常堵住他。
或是殴打,或是凌辱。
他一概都不还手。
待对方凌辱够了,他才寻了机会逃走,托着残躯继续往前。
这般走走停停,便行了游记中大半的路。
于江陵郡时,他遇到了行游在外的一行大师。
江山水涨起船高,晴空遇雨,他与一行大师坐半山亭间。
山间清流,浮江于侧。
“一行大师相信成仙之道么?”他看着浩浩江水问得心不在焉。
一行大师修习佛道,他这般问,无异于南辕北辙。
“檀越相信么?”一行大师却不曾反驳他,而是反问道。
“佛家修轮回,道家修今世,”他抬头,“我等不及来世。”
“暂时因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一行大师却摇了摇头,“若是檀越今生修不到呢?”
“我道心已发,绝不转也,”他道,“道祖慈悲,定能怜我一片诚意。”
一行大师摇了摇头。
“听闻檀越多年追求修仙之术,四处服用丹药,我虽并非道门,也不如契多懂医术,但观檀越气色,却也多少知晓那些丹药多数并不可求,劝檀越莫要强行此法。”一行大师看了眼他,道,“道心讲究无尘,檀越心有尘埃,道心难固,求助丹药此法只能伤身。”
“世人修道以道心无尘为念,我以我心有挂为念,皆为我执,难道不是异曲同工。”他反驳道。
“我心与道同行共生,大师不必再劝。”他握紧了拳。
“罢了,”一行叹了口气,“众生于无始生死,无明所盖,爱结所系,长夜轮回生死,不知苦际。”
江水仍汤汤不绝而去,坐在对面的人消失于浩渺烟波之间。
再之后几年,他已然将那游记中的地方皆走遍了,后几年逗留于东海之上,做一些闲散的船工活,因而认识了诸多人,却始终不见传说中天幕金光。
许是机缘未到,世间成仙之术许多,并不拘于这一种,他便决定离开。
在离开东海之前,他遇到崔知易。
崔知易还是当年那般放荡不羁的模样,见到荀安,他似乎并不惊讶。
他们坐于小舟里,桌上放着一壶酒。
酒冷了,也没有人喝。
“贺兄。”他如以前那般叫他,“虽然你换了样子,但我还是习惯叫你这个名字。”
他对他当年所做之事只字不提,就好像他们还是在凉州的那个院子里那般熟络。
“没想到咱们再见竟会是在这海上。”崔知易看了眼外头起伏的海浪,惊涛拍岸,卷起烟雪。
“这么多年,你看上去比当年在凉州还有可怜。”他听不出崔知易这句话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深意。
他也不作反驳。
未有多久,海上便起了雾,远处的船只消失于雾里,天色暗了下来。
荀安不发一言,他虽有话哽在喉咙里,却不敢问出口。
也只能看着外头的雾气逐渐吞噬了整个船舱。
二人这般静默不语。
“三娘走的那日也是这般的大雾。”崔知易忽而开了口。
“你不想问我么?”崔知易继续道,“三娘究竟是怎么走的?”
“餐松啖柏,羽化登仙。”他抬头,笃定道。
崔知易看着他的眼睛,唇角动了动。
“你信这话?”他的神情露出几分微弱的讥诮。
他喉间一滞,心底的东西在摇摇欲坠,坠落一角时便开始溃塌,这溃塌可以瞬间将他淹没。
“我信。”他用简短的两个词堵住了崩塌,然后重重喘了口气。
“那便信罢。”崔知易轻笑了一声,将食案上的酒水一饮而尽。
“本那话不是给你的,如今既连你也信,三娘也算没有白费苦心。”
崔知易说毕,站起身,施施然站至船头。
舟倾斜了些。
海浪堆起千雪,崔知易的衣角尽被打湿。
身后船舱晃了晃,然后便没了人影。
荀安从东海回来,因海上湿潮,他又待了多年,身子自大不如以前,他顺着来路返回,至江陵郡时又停了下来。
他收到两封信,一封来自邑京,一封来自突厥。
邑京的信,说的是一行大师已涅槃;突厥的信说的是他的父亲遇疾,药石无用,葬归河西。
看完信,他低头看向江水,这江水早不是当年的江水。
他突然有些不想再走了,便停了下来,临江建了一个道观。
……
江陵郡人皆知晓江边有一道观,那道观并无名字,观里供着一尊天女像,天女像栩栩如生,有人说与那登仙而去的元盈长公主生得一般模样。
那观里只有一个道士。
他平日只喜着菘蓝色的道袍,那道袍浆洗了多次,时间久了几乎看不清颜色,但他好像始终也不愿更换。
他平日里喜欢上山采药,常于院中炼丹,因而道观中便常雾气蒙蒙,如于仙境。
偶尔也有些染疾的山中村民求助于这个道士,道士来者不拒,看病开药,分文不取。村民们多觉得不好意思,便常在天女像前供奉食物香火,道士唯此不阻拦。
道士似乎比常人都要老的快,身形瘦削,道袍似勉强挂在身上一般,他说话的时候也时常咳嗽。
他平日里常做一些山野粗活,极为节俭,可天女像前的香火却从未断过。
道观来过一次匪徒。
观里本就无多钱财,只有这么一个拖着残体的病道士,匪徒们劫财不成恼羞成怒,便想要砸天女像泄愤。
听闻道士死死护住天女像,被匪徒踩断了几根手指也不愿松手。
匪徒们便把怒气都发泄在道士身上,将道士打得呕血不止,还碎了左脚踝骨。
若非村民闻声赶来,道士怕是就要死在道观里。
赶走匪徒后,村民想要扶起道士。
道士摇了摇头,站起身,天女像只是蒙了一些尘土,丝毫不曾沾了灰。
道士拖着左脚,一步步踉跄将天女像重新放回了祭坛,用洁净帕子擦了擦,才回头对村民道谢。
道观又恢复了与往日相同的模样。
几年后,那道士离开了道观一段时间,但很快又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道士鬓边白发又增。
那年除夕的时候,道士观廊下挂了一盏无骨灯,那灯雕刻精细,是山野中没见过的精致物什。
之后,观中炼丹的烟火比平日维持的还要久,道士出观的时间更少了。
再是几年,道士的身体愈发不好了,有人说常见他咳血,左脚的伤也一直未好。
道观建立的第七年,来了一个女子。
方时,道士正在院子里浇水。
他已不如少年时那般身体利索,身上旧症新病不断,常疼得起不了身,有些重活更是做不了了。
听到院门轻启,他以为又是在寻他看病的村民。
“我先上了香,再给你看……”
他的话还未说完,听到了轻柔的声音。
“荀哥哥。”那是个成年女子的声音,语气还一如当年在庐州山野间清脆。
道士惊诧抬头看去。
“阿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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