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桐花(2/2)
如今金吾卫的兵曹参军事死了,而现今任金吾卫大将军的,正是当年荀安的父亲,河西节度使荀朔的麾下——哥舒垂。
自她遇到荀安,就好像有什么密密的网朝她渐渐伸张开,她在不知不觉中已深陷棋局之中。
她扣着凭几,思绪混沌,站起身走至散水处。忽而耳畔有响声,抬起头,见到那几株梧桐下,正站着方才她所思量的人。
细雨密密,菘蓝如同酝于水墨间而不得缓缓润泽。
他背对着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钟盈恍然觉得,几步之遥的那个人,又成了初见时那不可散去的薄雾,即使近在咫尺,也没有人看清他的心思。
“殿下?”荀安注意到钟盈,回过头。
疾步往前,站至钟盈身前,少年叉手道:“殿下伤势才好,莫要吹风久了。”
他才说完,身侧的茗礼冷哼一声,对着钟盈一礼,便先进了屋。
荀安并无影响,继续道:“殿下,这些日子我理府中库存时,发现很多东西都需重新归纳……”
他似乎注意到钟盈望着他的失神,便凑近些,唤道:“殿下?”
钟盈回过神,抬头眼到荀安,这才略迷茫点头:“啊?”
少年的脸靠得很近,桃花眼微微睁大,俊秀的五官因这情绪倒更多了些生动。
“府中……府中的事,皆你做主就可。”
钟盈别过头,但只避开了他的眼睛,却避不开少年身上的冷冽水气。
余光里,她看到桐树间有雨滴顺着叶子缓缓而落。
“元盈观旁种了大片桐树,你想不想去?”不知怎的,她听到自己声音响了起来。
明明那日血腥气漫天,可匆忙逃跑间,她仍瞥见那元盈观旁大片的桐树。
遮蔽天日,葳蕤翠碧。
那般慌乱里,心中却无端想起,那日离开前,他清清浅浅的那句“喜欢桐花”。
他若能日日看到桐花,应当会高兴的吧。
荀安听到身前女子的问话,他有些疑惑,接而看到钟盈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
女子眉宇间一派认真,唇齿微张,清楚吐露出一句话:“我们住到元盈观看桐花去。”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邑京城有许多庙观,那些琉璃高檐的观宇里供着各种天女像,或怒目,或冷漠,或敛眉,或额首……
可如今檐廊下的这个,头戴上清芙蓉冠,玉色道袍于身的女子,抬眸看他时,明明百色交织,最后落在他眼里,皆成慈悲。
少年目光随着女子进了屋舍,待纱帐将那女子身影渐渐湮没,他的神情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侧目看了看那几株桐树,上面结了细细的花苞。
慈悲?
他敛了眉,低头看被雨打落在地,碾成泥沙的花苞。
即使那些观宇再华丽,神像再优美,终究所有一切会归于寂寂。
而他本身,就已经是一片残垣。
他只是比那些俗世之人,先到了彼岸。
……
钟盈从公主府迁至元盈观,钟谦几乎要调整个皇城的护卫都来护送她。
惹到大半邑京百姓们皆来看热闹,她坐在马车里很不习惯,除却外头兵士的甲胄金属之声,便还有百姓们窃窃私语。
劳民伤财,兴师动众。
她心中不停念叨着这几个词,强忍着情绪垂着头在马车里假寐,想将这些心思辟远一些。
荀安被她安排在后面的马车里,茗礼随她一辆。
待出了邑京城,外头才稍稍安静了些。
今日有重兵护卫,钟盈却还是情不自禁想到那日刀刃寒光,血光泠泠之景。
阴霾仍在,心有余悸。
“殿下。”外头车夫唤道。
钟盈点头,由着随侍拿过矮凳,视野里伸出一段菘蓝衣袖,姿势平稳,似在等她。
钟盈略有疑惑抬头。
见荀安正望着她,微微额首道:“才落过雨,殿下小心脚下。”
他声音轻柔,倒是尾音转了转,带起一个好听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