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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五曜【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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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镇,隶属江南小镇,十日九雨。

凤凰镇赖员外家有个恶霸,远近闻名。

恶霸是个女儿身,诨名:苗一霸,闺名:温禾。

这个温禾自幼聪慧,但从不用在正点上,逃课骂街著□□拉帮结伙打群架,混蛋事干了个遍。

教授她的夫子先生,她一年气走八个,后来又嫌一人上课孤单,团了个书包去了镇上私塾,三天不到,气得夫子当堂吐血,第五天,烧了私塾椽梁,第七天,将夫子的得意门生袁学霸打瘸。

私塾里的宫先生,攥着先前赖员外贿赂的一袋金子,气急败坏迈进赖府。

钱原数退回,七日的进学费一分不收,只求将他家霸主领走。

赖员外陪着笑脸,好说歹说,最后以三袋金子作酬谢,方求得宫先生原谅,让他家苗一霸留堂观察一周。

温禾下学回府,领回来个浑身泥点子的小姑娘。

赖员外气不打一处来,抡着小腿粗的松木棍子,岔脚站在屋门前。

见人进来,裂开吓人的大嘴怒吼:“你又做了什么混蛋事。”

“我何曾做过混蛋事?”温禾将书法丢给站至墙角的哥哥。

小黄打开布包,里头有她妹妹捎回来的袁记烧饼,他掏出个芝麻饼,方要入口,手中热乎乎的烧饼,被赖爹冷飕飕的眼神瞥回去。

赖员外扬手往掌心敲着棍子,“先前课堂上画淫画,气得宫先生吐血,五天前烧椽梁是为了驱蛇,今日为何将同堂进学的袁学子打折了腿。”

温禾将身后畏畏缩缩的小姑娘扯出来,“那个袁大头,别看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实则猥琐下流,他昨夜蒙面调~戏欺辱簌簌,被我当场扯下面罩,那小子跑得快,否则我昨个火气头上,定打折他两条腿。”

赖员外:“为何宫先生说是无缘无故打折同窗的腿,为何不让这丫头当堂解释。”

温禾叉腰道:“还不是这该死的教化民风,若簌簌夜里被男子调~戏的事传出去,她以后还如何嫁人。我是为了保护簌簌名声,方咽下这口冤气。”

赖员外斜倪一眼掏烧饼的小黄,“如此说来,那姓袁的小子活该。”

“对。”小黄终于掏出一张芝麻圆烧饼,“要不是怕吃不到袁家的烧饼,我打断他全家人的腿。”

赖员外一阵闹心,“你妹妹这副体统,多半是与你学的,让你不教你妹妹好。”

赖员外手中的棍子朝小黄噼里啪啦挥舞去。

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围着院子扫圈,看得簌簌胆战心惊,拽拽温禾的袖子,“太凶残了点,会不会出人命。”

温禾若无其事摘着头顶挂了半面红圈的枣子,“无事,习惯了。我闯了祸,我爹从不打我,只揍我哥。”

晚膳期间,赖员外唉声叹气,一桌子美味佳肴,下不去筷子。

温禾捞着炖泥鳅,“我已答应你日后收敛,尽量不惹是生非,你怎么还绝食,这招用了多少回了,一点新意都没有。”

叼着麻辣鸭头的小黄一个劲点头,“没新意。”

赖员外一箸头将小黄额头敲出个包,转脸对吃得津津有味的女儿道:“爹这次是真的,你听到外头的鞭炮声了没。”

温禾啃着鸡头,点点头,“不是说邻家的云二郎,自道观还俗归来,全镇有女儿家的人,全去云家说亲去了。”

“没错,我也去了,携重金聘礼。”他痛心疾首的模样道:“门都没进,被轰了出来,说是姓温的同他家八字相冲,不娶。”

小黄啃完一个鸭头,总结,“若妹妹姓冷,云家会说姓冷的同他家八字相冲。”

“所以,宝贝闺女,你可知你的杀伤力有多大,连累整个温氏族姓啊。”

温禾吃饱,拿帕子净手,“又不是嫁不出去,为何非要上赶着嫁去云家。”

赖员外吹胡子瞪眼:“你需得认清一个事实,你是真的嫁不出去。明年就是你的及笄之礼,未有一个登门为你说亲的,哪怕爹承诺重金聘礼,无人登门说亲,可见你要注孤生。”

温禾不以为然,“嫁不出也挺好,正好我觉得凤凰镇的男子都配不上我,不是丑便是傻,不傻便丑,一个入眼的也没瞧见。”

赖员外出长气,“你说,长成什么样方能入你眼。”

温禾跑去内屋,将压至瓷枕下的一副彩墨图,拿给爹爹哥哥看,“要这般好看的才行。”

四只眼睛一致朝画纸扫去,登时双双傻眼。

画中人眉眼冷峻,气质非凡,生着一头垂肩卷发。

温禾见爹爹哥哥傻了眼,收回图纸,“傻眼了吧,我梦里的人,你们说整个凤凰镇能找出比他更好看的人么。”

父子俩讷讷摇头。

温禾兴高采烈收起彩墨图画,走进内房。

赖空空:“她怎会忆起小主,司命说这一世乃新生,从落地婴儿开始,记忆除了个干干净净。”

小黄:“我怎么晓得。”

翌日,温禾下堂回来,瞧见自家府院的枣树下,背身而立一道青衫软袍的人影。

虽瞧不见脸,可见温雅清毓之气韵,定是位世无双的双子。

闻得脚步声,青衫公子回身,冲温禾清浅一笑,“温姑娘,我住你邻家,人称云二郎。”

温禾怔住,抱紧怀中被田鸡鼓出小包的书包,迈着淑女小步靠近对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云二郎温淡一笑,“我对姑娘亦是一见如故。”

云二郎是为昨日赖员外被拒门外之事前来道歉,若赖府有意,云家愿意与邻家小妹结连理之好。

赖空空十分纠结,先前未曾见过云家二郎的面,瞧着云家大郎标志的五官,想着二郎定生得不错,温禾偏睐好看的,这才急着登门说亲,但见云二郎与大师兄那一模一样的脸,赖空空拿不定主意。

虽然,司命道,这一世,定要给温禾寻个婆家,重得一段姻缘,回归灵体后,才好放下前尘,可听闻大师兄本是小主情敌,将小主的媳妇托付给情敌,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小黄却有不同意见,“既然温主子这辈子要嫁人,嫁谁都是嫁,况且,大师兄长得好看。”

赖空空咂摸一番:“有道理。”

便,同意这门婚事。

只待温禾及笄一过,风风光光嫁去隔壁。

云家主母却哭了一晚上,捏着帕子对翻看兵册的相公哭诉,“我云家糟了什么孽,好不容易还俗的儿子竟瞧上那混世魔王。不过是隔着墙头,瞧见对方上树摘枣子,怎就一见钟情了。待那苗一霸嫁过来,不得气死我。”

云将军厌恶朝廷纷争,退居凤凰老家,因在朝堂当过官,眼界宽心眼大,他放了书卷劝慰妻子,“我瞧着赖家的姑娘不错,有巾帼英雄气概,若上阵杀敌,定混出个名堂。日常见我,从不忸怩,总笑眯眯打招呼,可见性子豁朗,外头传的那些不一定是真,你切莫往心里去。况且,云儿说了,非她不娶,否则重回道观。”

云娘子止住哭声,饮了两盏茶后,又开始抽泣。

苗一霸名声在外,她担心若娶回来,婆媳一言不合,恶霸媳妇打折她的腿。

温禾同邻家云二郎,学了一年剑术后,迎来她的及笄之礼。

及笄礼后,两家行纳采用雁之礼。

云二郎拎着方打的大雁,跨入赖府的门,温禾正挥着他送的桃树剑,于红枣缀枝的树下,温习剑术。

云二郎拿云袖揩去对方额心眉梢的汗珠,“怎对剑术这般痴迷。”

温禾一副沉思模样,“每次练剑时,我会有种熟悉之感,好似上辈子你就教我练过剑术。这种熟悉的感觉一起,我便会觉得有一种更为熟悉的感觉待我靠近,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

揩拭汗渍的手,一顿,“怕你是胡思乱想了。”

这晚,温禾想吃炸田鸡,又爬上墙头,邀了邻家二郎去溪田边抓田鸡。

两人说笑打闹着,很快抓满一篓,见天色尚早,便坐在溪畔听叮咚水流声。

温禾扯了扯云汲脏污的袖子,“听你父亲说,你一向嗜洁,竟肯陪我来污泥地捉野味,你不嫌脏么。”

“怎会,只要你开心,我怎样都好。”

温禾微微垂首,“你为何待我这么好,整个凤凰镇的姑娘都喜欢你,就连胆怯的簌簌一提到你,也会脸红心跳,你为何选中我。”

“想必你听说了,我是赖爹捡回的孤儿,不知父母是何人,只襁褓上绣着我的名字,镇里人都说我配不上你。”

云汲牵起搭在溪畔,那只沾了污泥的小手,“我心里眼里唯有你,看不见旁人,更不在意旁人的话。我心悦你,没有缘由,是打骨子里的欢喜。”

六礼已过,只待下月吉时,一对新人拜天地。

温禾已辞学,整日在家被赖爹逼着学绣花,她何曾做过女子的细致活,不到一盏茶,扎破了好几回指头。

又一针脚用力过猛,扎破指腹,温禾吸掉指头上冒出的血珠,倏然脑中闪过一道影子。

某人抓着她的腕子,唇角含笑,俯身,一双红唇贴上她渗血的伤口……

膝上的鸳鸯盖头滑地。

夜里,温禾又梦见他。

他总是那副桀骜的样子,眉眼生戾,唇角勾着一抹邪魅笑意,他一声声唤她:蒜苗蒜苗蒜苗……

温禾猛地醒来,发现榻边坐着一道高大身影,借着半扇轩窗透来的明澈月光,她看清正是梦中的那张脸。

浓艳俊美到无法形容的一张脸,一头垂至肩头的卷发,勾勒几分狂傲不羁,他眸光深深盯着榻上之人,“蒜苗,你怎能忘了我,怎么可以忘了我……”

温禾心头莫名一堵,手指情不自禁去触对方的脸,即将触上那蛊惑人心的肌骨,眼前之人化作无数碎光消失。

温禾的心脏,蓦地一痛,似是被雷劈过般难受。

她捂着心口醒来,大口大口喘气,榻侧并无人,窗外的月光倒是如梦中一般。

澄如镜,凉如雪。

温禾攥紧心口襟衫,为何只要想到那个人,她的心就痛。

很痛的那种痛。

簌簌约了温禾去镇上老字号绸缎铺子,挑新上的几款衣料,簌簌抖着一款水仙暗纹的料子,问她好不好看时,耳畔传来一道声音:“温姑娘。”

温禾回身,见是一位鸦青淡衫的清隽公子,那俏公子瞅见她正脸,露齿一笑,“我瞧着像是温姑娘,不料果真是你,你怎会来凤凰镇。”

温禾满目疑惑,“你是?”

“我是木七啊,温姑娘竟忘了我。”

温禾打发了簌簌,与木七去了临近的一家茶肆。

“你说我是救了你妻子的恩人。”温禾诧异道。

木七重新打量对方,“你竟是凡人,难不成是我认错了人。不对……”

木七摇首否认,“你虽是凡体,但身上的水仙香氛未变,我是识得的。”

温禾同木七走出茶肆时,天已擦黑。

外头的濛濛细雨,打湿青石板小巷,润了暗角青苔,檐下灯笼亮着,细细炊雾打铺子窗口飘出,团出烟火人间。

木七撑着竹伞与人作别,“我不知你为何失了记忆,投生人界,我恰好路过与你说起往事,不知是否坏了你的事。”

温禾仍沉浸木七与她讲叙的那个故事里,她借由赫连断之力,修复了木七心上人的魂魄,木七随心上人来到人间,此行是为了给心上人买爱吃的袁记烧饼。

温禾撑伞,顺着幽深小巷往家里赶,迈了几步,回首,问仍停在青石板路旁,望着她背影发怔的木七,“你可记得,你口中的赫连断,他是怎么称呼我的。”

雨打竹伞的清澈滴答声中,木七回道:“蒜苗,他喊你蒜苗。”

温禾躲在闺房,一整日不出,任由赖空空小黄如何敲门,直至云家二郎温润的声音响在门外,温禾方拉开房门。

云家二郎便瞧见窗下案台上,那副墨迹未干的画。

含着潮润气息的风,自轩窗吹来,画纸边角沙沙作响,温禾拿酸木枝镇纸,将画纸压平,又轻轻吹干上头的潮气。

她细细抚摸画中人的眉眼,“云哥哥,我不想瞒你。这是我梦中人,我猜他是我前世恋人。”

云二郎目不转睛,盯着画中人,袖下指骨蜷曲,面上却一派平静,只道:“禾妹妹又再胡思乱想了。”

那道霁青色身影,默默退出房门,温禾喊住他,“我没有胡思乱想,我几乎每夜都会梦到他,我虽想不起他的名字,但我却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喜欢,还有……我也深深喜欢着他。”

“所以……云哥哥……我们的婚事……”

云二郎头亦未回,只温声道:“七日后,我会来迎亲,你好生休息。”

七日后,是个难得晴朗的好天气。

鞭炮唢呐鼓声从隔壁响到隔壁。

云家二郎的花轿入赖府,身带大红绸花的新郎再一众欢喜道贺声中,跨过火盆,去迎闺房中的新娘子。

簌簌一双巧手将新娘子装扮得尤胜九天仙女,见俊朗的新郎官进屋来,乖觉地退出门去。

云二郎见对方一身喜服装缀,衬得一张小脸娇妍欲滴,他本以为她不会轻易穿上喜服,眼前一切,似比臆想中顺利。

他轻步挨近新娘,心中的那句,禾妹妹我背你上喜轿还未宣之于口。

只听喜榻上的新娘喃喃道:“他还没来。”

“谁?”新郎顿步,蹙了好看的眉峰,“谁还没来。”

新娘眸光透过窗外热闹的人群,望向云深处,“我都要成婚了,我等的人还没来。”

云二郎指尖发凉,原来她这一身喜服并非为他装。

他俯下身子,蹲在新娘身侧,“来接你的人,是我,你莫要再做什么痴梦。”

“或许,我可以再等等。”温禾眸光自窗外远天游回,落到新郎略显失魂的眉眼上,“云哥哥对不起,我心里有个人,我不能嫁你。”

云二郎起身,“你怎知,他会来寻你。”

“不知为何,我心里就是有这种感觉,她会来寻我的。”

温禾笃定道:“既然前世我们如此相爱,定约定了来生,我还记得他,他一定像我一样,记着刻在心上的恋人,他一定会寻到我的。”

与外面的喧嚣吵闹成鲜明对比,房内空气静到极致,许久,云二郎道:“若他始终不来又如何。”

“他一日不来,我便等他一日。一生不来,我便等他到下一世。”

“好。”云二郎盯着新娘子的脸,“你既等他,我便等你。等你一日或是一辈子,亦无妨。待你等倦了,累了,记得云哥哥再等你。”

凤凰镇的人皆道,赖家云家的府邸,风水不好,一对新人不知冲撞了什么煞气,成婚当日,双双走火入魔。

新郎迎花轿进门,新娘说不嫁就不嫁。

新郎更是中邪得厉害,完全不在意对方喜日拒婚重重打他脸面,竟死心塌地等着未婚妻回头。

云家老俩犟不小儿子,赖府的员外,更是打不了女儿的主意。

邻里一对新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的继续做邻居。

自温禾成婚之日,放了新娘鸽子后,性子倒有所收敛。

虽仍是整日嘻嘻哈哈上树摘枣下水摸鱼,完全未有女儿家的淑容,好歹不再整日去外头闯祸打架。

她多半时间,宅在赖府的前后院练剑,作画,烤几串肉。

有时烤好了肉串,冲墙头一侧喊一声云哥哥肉好了。

云二郎即便吃饱了,亦会串门再吃一顿。

温禾将一串方烤好的肉串往嘴里塞,不慎烫了嘴,嗷嗷直叫。

云二郎赶忙递上冰水,又拿湿帕子浸着对方烫红的唇角。

赖空空小黄扒着窗沿,看得一脸惊奇。

既然关系这般好,何不凑一起过日子,这两人每日要见上几面,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如亲似友,又似一对恩爱夫妻,只差睡一个炕头。

随着年齿增长,温禾的梦越发少了,于是除了每日画一画梦中人,她开始记手札。

手札一摞接一摞,已装满两箱箧。

她在手札中写道:

我梦见我们坐在一张錾刻螣蛇的御椅上,我手把手教他画美人……

我梦见有身披金银甲胄的兵将前来捉我,他一手拧下一个兵将的头颅,残忍的将我护下……

我梦见我被困在满是骷髅的古堡里,他一刀劈碎欺负我的老头,将身上的袍子给我披上……

我梦见他背着我走在雪地上,他的背很暖很宽,雪脚印踩得很长很长……

我梦见她不许我睡觉,逼我背诵生涩咒术,一遍遍敲我的头,我当时很想掐死他……

我梦见我们身着赤红喜服,对连理枝跪拜结为夫妻……

我梦见他在满是寺庙古刹的街头为我买甜饼……

我梦见骤然间天塌地陷的岛屿,我被他拢入怀中,挡去那些纷纷坠落的石砾树枝……

我梦见雪柳树下他的吻,他眼梢眉角的戏谑,他唇角弯起的那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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