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文集(合集txt下载) 分节阅读 13(1/3)
拿出了梅西安。就这样,我聆听并且
拥有了《图伦加利拉交响曲》,这部将破坏和创造,死亡和生命,还有爱情熔于一
炉的作品让我浑身发抖,直到现在我只要想起来这部作品,仍然会有激动的感觉。
不久之后,波兰人希曼诺夫斯基给我带来了《圣母悼歌》,我的激动再次被拉长了。
有时候,我仿佛会看到1905年的柏林,希曼诺夫斯基与另外三个波兰人组建了“波
兰青年音乐协会”,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小的协会,在贫穷和伤心的异国他乡,音乐
成为了壁炉里的火焰,温暖着他们。
音乐的历史深不可测,如同无边无际的深渊,只有去聆听,才能知道它的丰厚,
才会意识到它的边界是不存在的。在那些已经家喻户晓的作者和作品的后面,存在
着星空一样浩瀚的旋律和节奏,等待着我们去和它们相遇,让我们意识到在那些最
响亮的名字的后面,还有一些害羞的和伤感的名字,这些名字所代表的音乐同样经
久不衰。
然后,音乐开始影响我的写作了,确切的说法是我注意到了音乐的叙述,我开
始思考巴尔托克的方法和梅西安的方法,在他们的作品里,我可以更为直接地去理
解艺术的民间性和现代性,接着一路向前,抵达时间的深处,路过贝多芬和莫扎特,
路过亨德尔和蒙特威尔第,来到了巴赫的门口。从巴赫开始,我的理解又走了回来。
然后就会意识到巴尔托克和梅西安独特品质的历史来源,事实上从巴赫就已经开始
了,这位巴洛克时代的管风琴大师其实就是一位游呤诗人,他来往于宫庭、教堂和
乡间,于是他的内心逐渐地和生活一样宽广,他的写作指向了音乐深处,其实也就
指向了过去、现在和未来。如何区分一位艺术家身上皆而有之的民间性和现代性,
在巴赫的时候就已经不可能,两百年之后在巴尔托克和梅西安那里,区分的不可能
得到了继承,并且传递下去。尽管后来的知识分子虚构了这样的区分,他们像心脏
外科医生一样的实在,需要区分左心室和右心室,区分肺动脉和主动脉,区分肌肉
纵横间的分布,从而使他们在手术台上不会迷失方向。可是音乐是内心创造的,不
是心脏创造的,内心的宽广是无法解释的,它由来已久的使命就是创造,不断地创
造,让一个事物拥有无数的品质,只要一种品质流失,所有的品质都会消亡,因为
所有的品质其实只有一种。
这是巴赫给予我的教诲。我要感谢门德尔松,1829年他在柏林那次伟大的指挥,
使《马太受难曲》终于得到了它应得的荣耀。多少年过去了,巴赫仍然生机勃勃,
他成为了巴洛克时代的骄傲,也成为了所有时代的骄傲。我无幸聆听门德尔松的诠
释,我相信那是最好的。我第一次听到的《马太受难曲》,是加德纳的诠释,加德
纳与蒙特威尔第合唱团的巴赫也足以将我震撼。我明白了叙述的丰富在走向极致以
后其实无比单纯,就像这首伟大的受难曲,将近三个小时的长度,却只有一两首歌
曲的旋律,宁静、辉煌、痛苦和欢乐地重复着这几行单纯的旋律,仿佛只用了一个
短篇小说的结构和篇幅表达了文学中最绵延不绝的主题。1843年,柏辽兹在柏林听
到了它,后来他这样写道:
“每个人都在用眼睛跟踪歌本上的词句,大厅里鸦雀无声,没有一点声音,既
没有表示赞赏,也没有指责的声音,更没有鼓掌喝彩,人们仿佛是在教堂里倾听福
音歌,不是在默默地听音乐,而是在参加一次礼拜仪式。人们崇拜巴赫,信仰他,
毫不怀疑他的神圣性。”
我的不幸是我无法用眼睛去跟踪歌本上的词句,我不明白蒙特威尔第合唱团正
在唱些什么,我只能去倾听旋律和节奏的延伸,这样反而让我更为仔细地去关注音
乐的叙述,然后我相信自己听到了我们这个世界上最为美妙的叙述。在此之前,我
曾经在《圣经》里读到过这样的叙述,此后是巴赫的《平均律》和这一首《马太受
难曲》。我明白了柏辽兹为什么会这样说:“巴赫就像巴赫,正像上帝就像上帝一
样。”
此后不久,我又在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七交响乐第一乐章里听到了叙述中“轻”
的力量,那个著名的侵略插部,侵略者的脚步在小鼓中以175次的重复压迫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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