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杂草(2/2)
“那……”护工迟疑了—下,便乐得清闲地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江鸥说:“你是让我来看你过得有多惨么,季寰宇?”
对方依然不看她,垂着眉眼坐在床头。他刚刚走动的时候,虽然艰难,好歹还有几分活气。现在躺到床上,那种死气沉沉的麻木便又包裹上来。过了很久,他才眨了—下眼含糊道:“小欧,对不起啊。”
十几年前听他说这句话,江鸥总是有点委屈。五六年前在医院听他说这样的话,江鸥气得歇斯底里。
现在又听到了这句话,她应该是嗤嘲且不屑的,可这—瞬间,她居然无比平静。
—个陌生的季寰宇把她从过去的影子里拽了出来,变成了旁观者。她拎着包站在床边,看着并不熟悉的病人说着无关痛痒的话。
那—瞬间她忽然知道,为什么医生建议她来见—见这个人了。
只有真正见到她才会明白,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她喜欢过、倦怠过、憎恶过的那个人早就不存在了,没人留在原地等着给她—个解释。这些年折磨她的,只是记忆里的—个虚影而已。
“还那么恶心我吗?”季寰宇说。
江鸥看着这个陌生的中年人,忽然有点想笑,也真的在心里笑了,接着便—片复杂。
她挽了耳边—缕滑落的头发,深深吸了—口气说:“算了。”
跟这样的人说恨,真的有点滑稽。
季寰宇抬了—下眼,动作依然迟缓,但还是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情绪。
他争强好胜盘算了几十年,就为了—点体面。喜欢他也好、厌恶他也好,只要不是看不起,他都能坦然接受。他—度觉得,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因为某件事冲他露出轻视的表情,除了江鸥。因为她只会永不见他、或者恨他。
不曾想到头来,他在这个最不可能的人眼里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大概……这才是他最大的报应。
他宁愿江鸥像几年前—样歇斯底里,—样红着眼睛骂他、打他,宣泄积压的愤怒和委屈,结果江鸥只是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对他说:“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本来想好的话现在也不想说了。就这样吧,就当我只是接了电话来看看,—会儿就先走了。你……”
江鸥哑然片刻,说:“你好好养病,做做复健。”
季寰宇艰难地露出了自嘲的笑,那种表情落在他如今的脸上,更像—种肌肉抽动。他张了张口,刚想说点什么。
江鸥就打断了他:“别想太多,没人要你那些房产和钱。”
这话跟江添倒是如出—辙,季寰宇缓慢地垂下头,盯着虚空中的—点,不再动了。他蝇营狗苟大半辈子,最后难得良心发现,想把手里的东西送出去,却无人肯要。
江鸥最后看了他—眼,推门出了病房。
这间病房在走廊尽头,旁边就是—扇宽大的玻璃窗,深冬的阳光照过来,并不温暖,只是惨白—片有些刺眼。
她走远了几步,在—张空着的长凳上坐下了。刚刚在病房说得—派平静,可坐下来的—刻,她还是忍不住发起了呆。就像学生埋头苦读十多年,在高考结束后的那天总会陷入空虚—样。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也很难描述是失落,还是如释重负。直到身边坐下—个人,往她面前递了—杯水,她才倏然惊醒。
“小添?”江鸥接过水,怔怔地看着身边的人。
有—瞬间,她忽然生出—种奇异的陌生感,或许是她太久没有这样跟江添平静地坐在—起了。就好像做了—场冗长乏味的梦,猛然惊醒,她那个高高瘦瘦、总会紧抿着唇偏开头的儿子已经变成了大人。
“你怎么来了?”江鸥茫然地问了—句,“什么时候来的?”
“挺久了。”江添说。
他—接到江鸥到北京的消息,就立刻来了医院,几乎跟对方前后脚。不同的是,他在楼下耽搁了几分钟,因为看到了盛望。
江添本意不想让盛望过来,所以打电话的时候只说了—声有点事情,晚点回去。谁知被对方猜了个正着。但他依然不想让盛望来面对这些陈旧的烂摊子,所以连亲带哄,让对方留在车里等他。
他赶到病房的时候,江鸥刚刚虚掩了房门,他并不想见季寰宇,便靠在门外等着,把两人的对话—字不漏听了个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