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80【全文完】(1/2)
百日峰下,迎亲队伍蜿蜒数里,从高处望去,像一条鲜红的小溪,缓缓流淌。
陈挨一身喜服,骑着枣红色灵马,在队伍最前头开路。紧接着是旗锣伞扇、八抬大轿,后面还坠着四乘小花轿和数百随行人员。
姒深骑马跟在陈挨斜后方,看着对方表面冷静、实则快把缰绳捏碎了,心中漫不经心想着:果然年轻,成亲也能紧张成这样。
和姒深冷眼旁观不同,后面迎亲队伍热闹极了。修真界没有那么多规矩,随行之人也多是年轻弟子,他们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大场面,兴奋得不行,一群人叽叽喳喳,若不是还记得收敛,都能把天吵翻。
“副族长骑的是千里马吧?看那毛色,竟然没有一点杂色。”随行的一个男弟子眼馋地说道。
“什么千里马,那是灵兽,日行十万里,怎么可能有杂色。”举着旌旗的修士嘲讽道。
之前的人刚要反驳,管事冷冷望过来,两人顿时都闭嘴了。
陈挨如今是巫族的副族长,迎亲队伍有巫族凡人,也有之前在圣宗的旧部,总之人员很复杂,好几个管事盯着,生怕出差错。
但人实在太多了,这边刚刚偃旗息鼓,另一边又吵起来。
一个捧花的小娘子笑嘻嘻开口,“新郎右后方的男人是谁?又冷又俊,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他成亲了么?”
“别做梦了,”抬轿小哥摸了把额头的汗,“我可听说那人似乎比副族长地位还高,咱们这身份,高攀不起。”
小娘子胆子很大,用花掩面娇笑,“那可说不准,没准他就喜欢我这样的呢。”
……
两人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但姒深凭现在的修为,依旧无可避免地听见这段话。自然而然地,姒深想起云栩栩。
其实,这些年他很忙,忙着光复巫族,忙着和正道拉扯,忙着养偏山那片土地,极少有时间想起云栩栩。
偶尔想起她,就往千秋鼎里扔点什么,有时候是医书、有时候法宝、有时候只是随手折下的一枝花。他以为没多少东西,前几日扔东西扔不进去,他才恍然察觉,据说能装下一整个春秋的千秋鼎,已经被他装满。
就连时光,也在不经意间,匆匆过去九十九年,距离当年云栩栩说过的百年,只差一年。
那时,他倒是有些明白,为何云栩栩消失前,拼命都让自己忘了她。
原来思念和疼痛都是累积的,她离开时不过留下浅浅的痕迹,后来经年累月,等他反应过来,某些东西已经成长到无法磨灭的程度,就像那口永远也填不满的千秋鼎,竟然也被填满;就像他从未想过要等她,却也等了这么多年。
小叛徒当年说,时间久了,没什么是不能被遗忘的。
但一如既往,她又错了。
有些东西,刻进血肉融入骨骼。除非剜骨剔肉,否则哪怕是他,也无可奈何。
……
管弦震天,唢呐声响了大半时辰,迎亲队伍终于走到百日峰。
到山脚时,队伍整整齐齐停下,陈挨对着姒深点点头,翻身下马,去山顶接亲。
——这座山毕竟是云栩栩的,哪怕云如生同意,青枝也不愿让别人上山,因此,真正上去接亲的,只有姒深和陈挨两人。
和管事简单吩咐几句,陈挨在裤腿上蹭了蹭掌心的汗,拨开荒草丛生的小路,一步一步向山顶爬去。
姒深挑了挑眉,长腿一迈跟上去。
他没问为何不御剑、为何不用法术,想来,又是什么荒唐的理由。
虽然是走路上山,但两人皆是修士,速度并不慢。走到半山腰,也刚刚过去一盏茶时间。这时候,陈挨终于想起身边还有个人,歉意地回头笑了笑。
有了心上人之后,陈挨是真的不一样了。放在百年前,他就是一把没感情的刀,司空渊指哪里,他冲向哪里,根本想不到会有这一天,他能把司空渊忘了,还会露出这样蠢兮兮的笑。
陈挨拽了拽衣服,把不存在的褶皱拽平整,捋着衣襟时,他自己似乎也看不下去,自嘲地开口,“看起来有点傻吧?”
“还好。”姒深眉眼冷淡,似无不可的应道。
沉默半晌,陈挨忽然道,“其实,这些年我看您,就和您此刻看我,是一样的感觉。”
或许这些年姒深冷淡的表情太有欺骗性,让人忘记他是那个阴晴不定的大魔头;又或者今日大婚,陈挨确实昏了头脑,才会大不敬地问出这么一句话。
说完,陈挨自己也有些后悔,转头不敢看对方。
“是么?”
姒深倒是没生气,敛目垂首,幽黑的瞳孔不透光,让人看不懂他的情绪。
之后的路,两人始终沉默,快到山顶时,陈挨动作一顿,眉宇沉了下来。
“我听见青儿在哭。”
“去看看吧,我在这等你们。”
姒深颔首,等陈挨几个起落匆匆离开,视线才从远处收回。
他居高临下俯视盛开的花田,姹紫嫣红争前恐后撞入眼底,又急速消散。他想,有些事情确实藏不住,他的修为比陈挨高几个境界,根本没听见什么哭声。又或者说,他听见了,但因为不在意,所以忽略。
如果现在山顶上,是小叛徒在哭呢?
脑中毫无缘由地冒出这个问题,姒深怔忪一瞬,随即轻嗤。他大概被陈挨的傻气传染,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可能因为今天太多次想起云栩栩,姒深耳边仿佛真的出现她的声音,轻快带着笑意的女声若隐若现。
他忽然沉下脸,生出几分厌烦。
无论是接亲,还是这满山鲜花,都让他无比厌烦。他扯下一片花枝,捏在掌心揉碎,随即想着,等拿回千秋鼎,就可以走了。
陈挨并没有让他等很久,不多时身后便传来脚步声,只是比之刚才,脚步声更加杂乱,姒深不耐烦地回头,看见来人时,整个人仿佛凝固住。
不远处,三个人两前一后走过来。
前面是两个女孩,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眼眶通红;另一个身着素色白裙,眉眼清亮,走动时裙摆浮飘,宛如一朵坠落人间的白花。
同样身穿喜服的陈挨只能跟在两人身后,脸色不太好,视线不时划过青枝死死拽着旁人的手,眼中颇有怨念。
快到近处,陈挨忽然加速,走到白衣女子身边,指着这个方向说了句什么。
女孩微愣,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来,顿时,与姒深四目相对。她似乎怔了一下,随即缓缓抿起唇,露出个熟悉的笑。
那一瞬间,风停云歇,万籁俱静,姒深忽然握拳,紧贴着衣摆的手臂蹦出青筋。下颚绷紧,眸中黑色滚动,宛如一场风暴。
女子偏头和青枝说了句什么,只见新娘子顿时瘪了瘪嘴,眼神颇为幽怨,但还是不依不舍地松开手,陈挨也终于找到机会,在小妻子反悔前,连忙主动地牵住了她的手。
但这一切,姒深全都看不见。
他眼中只剩下女孩温柔的笑,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身前,眉眼弯弯,眼底闪烁着澎湃的喜悦,一直到到两人呼吸相交的距离,她才堪堪停下,一手抚上他的脸,轻轻道,“师哥,好久不见。”
声音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姒深却仿佛被这声音惊醒,眼底所有情绪喷薄而出,在云栩栩看清前,他一手扣住她的腰,两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唉唉唉,”云栩栩惊呼声响起,随即迅速留下一句话,“你们先走,拜堂时我肯定回……”
话没说完,人就消失不见,只留几朵被捏得稀碎的花瓣,随风转了两圈,落在地上。
青枝咬着小手帕,眼泪汪汪,握着陈挨的手道,“快,咱们赶紧下山拜堂。”
陈挨:“……”
莫名不太高兴怎么回事?
***
那边发生什么,云栩栩已经顾不得,她只知道,她被姒深带到了一个漆黑不透亮的地方。
身为天道,世间没有任何规则能阻碍她,但奇怪的是,在这个地方,她什么都看不见。
云栩栩张嘴舔了舔空气,尝出一点……死亡的味道。
原来如此。
世间万种规则皆不能束缚天道,唯独死亡可以。这个地方,应该是被死亡规则包裹住,天道进不来,也出不去,某种程度,相当于她被困在这里。
但云栩栩并不害怕。
她顶多是有点好奇,不知道姒深为何能凭借血肉之躯,创造出这么一个地方,这些年她身为天道,大多数时间昏昏沉沉,关注姒深的时间很少,没想到对方还能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当然,她更好奇的是——
“师哥带我来这里,想做什么?”云栩栩偏头问。
她说话还在打量四周,动作轻松自然,仿佛没察觉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很危险。
从来到这里,姒深就没说过一句话,除去深黑的眼睛浪潮一般压在云栩栩身上,呼吸都几不可闻。他冷眼居高临下望着对方,看她靠在他身上,近乎本能地信赖……
忽然,姒深动了,扣在腰间的手开始上滑。
指节顺着脊骨上移,动作极慢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像是划开轻薄的衣料,直接抵在她身上。云栩栩感觉对方的指腹一直向上,划过脊背与后颈,缓慢地落在脖颈上。偏凉的指尖触及温热的皮肤时,本能地激起一阵战栗。
云栩栩轻微地抖了一下,紧接着,掌心贴着她的脖子,慢条斯理地张开,虎口卡在动脉,呼吸时,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指腹上的薄茧。
她不由自主仰起头,露出献祭一般的柔顺姿态。
姒深彻底扼住脖颈,凭借他的力道,若是用力,说不定能把骨头捏碎。但他没有,他只是不轻不重握在手里,指腹反复摩挲她温软的肌肤,像极了小孩子捉到一只蝴蝶,散漫地欣赏它在自己手中挣扎的姿态。
等了半晌,姒深没说话,也没有下一步动作。云栩栩等得脖子都酸了,她看不见对方,只能对着漫无边际的黑暗眨眨眼,手指摸索着,从他的小臂移到手背,指尖在上面极慢地划了一下,这才弯眉笑道,“圣尊这个动作,莫不是想杀我?”
姒深和司空渊是一个人,但又有微妙的不同。姒深谈笑风生游刃有余,司空渊沉郁冷漠手段狠辣,这微妙的不同源自他不同阶段的经历与心境,此刻,云栩栩清楚地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是那个令东沧界颤抖的大魔头司空渊。
尽管如此,她说话时也一直保持着微笑,语调上扬,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撒娇。而回应她的,则是司空渊骤然收拢的力道,五指像是锁链,又像是毒蛇,冰冷地缠绕住她的喉咙。
他低头,说了两人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如果本尊说是呢?”
声音又沉又哑,带着难以言明的阴郁冰冷,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该是何等冷肃。
云栩栩的心脏重重地颤了一下。
这个场景莫名熟悉,当年她以卧底的身份前往北洲,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只是那时,她紧张惶恐,如今,却只剩满心酸涩。
她敛目,扇动的睫毛如鸦羽,遮住了过于饱胀的情绪,然而下一秒,她又蓦地抬头,明艳的笑容如花朵般绽开,她展开双臂,自然地揽住司空渊的腰,两手落在他劲瘦的脊背,轻笑道,“我觉得不行。”
“为何?”司空渊慢条斯理反问,话语间带着上位者的审视,像高高在上的帝王衡量他掌心的猎物。
两人距离极近,黑暗又无限放大了云栩栩的五感,她能感受到司空渊寒霜般的视线,冰冷冷地打在脸上,压抑地像是暴风雨前的乌云。
也许,看不见的只有她一个?
云栩栩随意想着,下一秒,她踮起脚尖,两手交缠在对方脑后,亲昵地将唇印上他的喉结,含糊说道,“杀了我,谁陪圣尊大人做快乐的事?”
司空渊的右手始终扼住她的脖颈,手臂上肌肉绷紧,像是无法撼动。但此刻,他又默许了云栩栩的动作,女孩轻而易举地贴近他,艳色的唇印在冷白的喉结,一下又一下。
动作时,她始终小心翼翼,像讨好,像安慰,也像……温柔的怜惜。
司空渊一直未动,冷淡地像是雕塑,却在她停下时,语意不明地开口,“想讨好本尊,这样可不够。”
云栩栩几不可闻笑了一下,眼角眉梢都是恬淡的柔顺,她的唇紧贴着肌肤上移,温热的呼吸一路向上,最终缓缓印在唇角,她先轻飘飘吻了两下,又像是得了什么乐趣,忽而探出舌尖,舔了下薄薄的唇线。
“是甜的。”云栩栩笑着开口,清甜的呼吸溢出唇齿,像一颗熟透的甜桃,洗干净剥开皮主动奉到对方眼前。如此,哪还有放过的道理,司空渊忽然动了,他强势地扣住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整个人带至怀中。
随即,舌尖入口,毫不留情地侵略过齿关口腔,仿佛要侵占她口中的每一缕气息,唇齿纠缠,空气温度不断升腾,司空渊眉目冷淡,动作却像是要将人吞之入腹,一举一动都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云栩栩靠在他怀里,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后仰,白皙的颈线拉长,所有弱点都直白地展现在眼前,原本交叉在对方脑后的双手不自觉用力,动作间打掉了司空渊的发带,墨色长发夜幕一般垂落,遮挡住她略微失神的双眼。
司空渊垂眸凝视着女孩堪称百依百顺的姿态,幽黑的瞳孔忽然翻滚,他突兀地张开口,重重地咬下她的唇。
司空渊丝毫没有收敛力道,齿关下鲜血瞬间涌出来,蜿蜒淌过柔软的唇瓣,浇灌出糜艳的色彩。
云栩栩难忍地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司空渊却再次堵了她的唇,将她所有未出口的话吞噬殆尽,他的吻透着凶狠,仿佛要把某种情绪,连带痛苦一同烙印在她的身上。
“你还敢这样若无其事地回来?”等伤口不再流血,司空渊才开口,“真以为本尊不会杀你?”
浑身上下无一不疼,被死死按住的后颈、被扣住的腰、被撕咬的唇,眼前的男人似乎真要发狠杀了她。
一百年未见,物是人非,云栩栩本该怀疑,至少也该有所防备,而不是全然放任对方的所作所为。可她依然没什么动作,哪怕刚才被那样对待,也依旧安静地依在对方怀里,两手甚至主动缠过去,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柔柔地拂过他绷紧的背,像抚慰一只受伤的野兽。
只因为,她已经不会被表象欺骗,如今,她能轻易透过司空渊凶狠的动作,看见他内心的不确定。
云栩栩重重叹口气,额头抵在对方额头上,望着他的眼睛道,“你就在这里,我当然要回来。”
隔着黑暗,云栩栩看不见司空渊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听见这句话之后,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就像,他从未想过这个答案。
那一刻,身体上所有疼痛,都不及心脏蔓延的痛楚更剧烈,胸口像是堆积着巨石,压得她透不过气。也是这一刻,云栩栩穿越百年时光,清晰无比读懂了司空渊的想法。
他是魔尊,他不会哀求,不会寄希望托于命运。想要什么,只能去谋算、去掠夺。偏偏这些手段无法用在她身上,因此从头到尾,他都没想过她会回来。
就像这片死地,未必是用来困住她的,而是司空渊为自己准备的埋骨地。
他在数不清的光阴中,终于丧失所有耐心与活着的欲望,费尽心力建造一个长眠的地方,安静、黑暗、无人打扰……最重要的是,这里被死气包裹,不会被她发现。
因为司空渊知道,如果她看见,一定会难过。
而他承诺过,他永远不会让她难过。
云栩栩忽然很想哭,她想起自己身为天道的日子里,偶尔清醒时看见司空渊,他总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似乎从不知什么是痛苦,可实际情况是,他固守在旧日时光里,掩饰住所有情绪,孤独地守着曾经的诺言。
原来这一百年里,努力的不仅仅是她一人,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向对方奔赴。
“我是为你回来的,以后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抱着司空渊的脖子,云栩栩突兀开口,话语间带着没来得及消退的哽咽,她说的很慢,一字一顿像是承诺,“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未来还有很长时间,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有些话,过去没机会说、不能说,骄傲与羞涩也不容许她开口。云栩栩一直以为司空渊是明白的,可她忘了,司空渊也是人,没人能在感情中做到游刃有余。言语尚且无法完全代表爱意,无言更不能。
这是她第一次近乎直白地表达某种感情。司空渊黑眸愈深,腰间的手掌忽然用力,他哑着嗓子警告,“你若是骗本尊……”
“就罚我永远被关在这里。”云栩栩笑着打断司空渊的话,唇瓣碰了碰他的下巴,低低道,“任凭处置。”
说话时,她捏着他的腰带,暗示意味十足。司空渊却只垂眸定定看了她片刻,然后伸出一只手,抹去了她唇上的伤口。
云栩栩确实没想发生什么,毕竟这里又黑又冷,站着做难度系数也很大,但不代表她能接受自己都主动勾引了,司空渊还无动于衷。
她一口咬住他的手指,愤恨地磨了磨牙,怒目而视。
黑暗里,司空渊挑眉,指腹划过她柔软的口腔,勾着她向前,就在吻上去的前一秒,他忽然停住,慢条斯理地说道,“吉时快到了,你不是和那丫鬟约好,要去看她拜堂成亲。本尊带你走时,还记得给她留话,想必很重要吧。”
云栩栩:“……”
不但吃飞醋,还能在这种时候报复回来,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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