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番外(1/3)
即使躲到这里,亦仿佛仍有一缕锥心的笛音萦风而来,无孔不入地袭击了宋知濯的五脏六腑。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同金员外觥酌,不时颔首,面上始终虚浮着一抹笑意,实则一个字儿没听进去,只觉门外有一场飞花红雨,惨烈浓艳的心绪裹在里头一齐碎了满地。
时隔许久,他端着黑釉盏呷一口茶,有些含混地寒暄,“听荆室说起金员外也不是扬州人?邻居这样久,我见天儿忙,你也见天忙,倒是甚少有空坐在一处聊一聊。我记得原先我与荆室在此安家时,金员外也正巧买了这座宅子,咱们两家在此聚首,也是一场说不清的缘分。”
说起这个,金员外一叹一乐,轻松自在地搁下盏,“是,我与拙荆原是兴元府人氏,逃难到的这里。实不相瞒,原先我瞧上的是你们家那处宅子,你们那边儿足足比我们这宅子大出十亩地,可价钱也比我们这里多了二十万两出来。那时我带着拙荆刚到扬州,说来还怪不好意思的,当时囊中羞涩,余下的银子,还想着做买卖,故此就择了这处。也不错,走,宋兄,我领你逛逛,虽不及你府上大,却也是山水重叠,颇有风情。”
二人说罢动身,先随廊而下,即见一片开阔水渠,尽头处盘纡隐深,怪石乱林,岞崿岖崯,苍梧迢递。急转一驰道,又见华绘雕琢,布藻翠绿,相与登阶飞梁,所达处皆是二门外风景,幽壑盘错,琼枝飞影,一片片荫倾凉落,表以崔嵬之险峻,藉以山河之雅韵。
那金员外相行相引,款款而谈,“宋兄别见怪,我就喜欢这些石头树木的,拙荆却喜欢花花草草,当初收拾这宅子时,还没少为了布置园子吵架。她那个脾气,偶时急起来,还要同我动手,呵呵,我这人亦十分固执,故而这园子如今就俗不俗雅不雅的,有些四不像。”
宋知濯负手相笑,瞭望林沼之远,“哪里话儿,倒是别有一番风趣。只是瞧金贤弟手笔,倒不像是家世贫苦之人,如何会千里迢迢由兴元府逃难到了扬州?”
只见他手握一把阖起的折扇,举到耳畔摇一摇,含笑付之,“此‘逃难’非彼逃难,实话儿告诉宋兄吧,家父原是兴元府知州,如今我落籍为商,只因同家里闹了些别扭。嗨,说来也没什么,还是那一年遇到拙荆起——她如今三十多的年纪,我遇见她时,她也才二十四五岁,是个寡妇,死了丈夫,无儿无女,被婆婆卖做优伶之女,我一见她便倾心,情之所起,何其微妙。我那时不过十/七/八岁,与她相熟相知,想娶她为妻,才同家里开了口,就被我父亲打断了一根肋骨,我顽固相争,却始终无果……”
他的眼眺过了炙阳下的浮尘幻影,抵达了遥远的过去,“后来我偷偷托人将她买了出来,本想去给她换个良籍,不想我父亲早就同衙门里打了招呼,良籍没换成,反判了我个贵贱通婚,将我揿在公堂上打了一百板子。宋兄也知道,我若与她成婚,就得被剥去科考资格,她见我又是挨打又是闹得父子离心,不想拖累我,就捡了个夜里偷偷跑了。我心里着急,又听见我父亲说是要寻个由头将她打死,实在走投无路了,我就卷了些银子连夜去寻她,一路由兴元府往东走,终是在襄州找到了她,那时候她怀着我家老大,又是个女人,真不知道她怎么活下来的,横竖我找到她时,她正挺着肚子在街上行乞。”
宋知濯侧目窥他,只瞧见他一个风雅从容的笑,带着些辛酸与无奈,最终却只是豁达地展开了扇,“我们在襄州住了段时间,后就听见说我父亲派人找到了襄州,我只好带着她和孩子继续往东,这才到了扬州。好在我在襄州挣到些银子,上下打点,迷了我父亲的眼线,在这里四五年,也算平安。时隔几年,去年才往家里写信,我父亲回信说木已成舟,叫我将人带回去,他们不追究了。可我知道,我们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儿,我是个男人,倒不打紧,终究世人要将账算到她头上,即便认下了她,在那深重门宅内,少不了给她苦头吃,想想便罢了,还是就在这里,自由自在的。我也知道我不孝顺,但也没法子了,负天负地,不想负她,没有我,她活不下去……”
正说着,不知哪里蹿出来个风情摇晃的人影,定睛一瞧,不是金夫人是谁?一把揪起他的耳朵,“好你个杀千刀的,你上月到长春堂去做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别拧别拧、”金员外歪着个耳朵随她的手转,一张俊逸的脸挤作一团,“哎呀疼疼疼、别拧成不成?有话儿好好说,这还有客人在呢!”
“我管你什么客人!你给我交代清楚喽,你去长春堂那种烟花地里做什么?你皮子又痒痒儿了是吧?我一天没过问你,你是不是就不自在?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成天想着风月美人儿呢?要不是人拿着账簿来找我结银子,我还被你蒙在鼓里呢!”
“哎呀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先松手,我说、我说成不成?”
那金夫人这才松了手,拈着帕子叉着腰,一个指端戳到他的鼻尖,“说、说不清楚,我叫你有好果子吃!”
“姐姐,我真是冤枉啊,我那是去谈生意,就杭州来的那个周掌柜,他不是要采办咱们家的香料?他在杭州有两三个铺子呢,谈成了就是好大一笔进项。是他!他那个人最好女色,我这是投其所好,才将他约在了长春堂。”
“你少蒙我!既是为了他,那你怎么还叫了姑娘?人家账簿上可写得清清楚楚,叫了几个局子、叫的谁,花名儿还在上头写着呢,你别以为我不识字你就想蒙我,做你娘的梦!”
“我哪儿敢呐?人家在那坐着,我总不好不陪吧?我要是不叫个姑娘,就显得我这人多正人君子人家多龌龊似的,这不是存心让人下不来台吗?姐姐虽说不识字,却绝顶的聪明伶俐,我这点子小花招,哪能骗得了姐姐的眼?我真没哄你,不信,你现在就把长春堂那个那个妍芳姑娘请了来,问问她,我是不是止乎于礼?我连她手都没拉过!”
暗度一瞬,金夫人方心不甘情不愿地罢休,“姑且饶了你,再有下回,你瞧我不撕了你的耳朵,叫你长长记性!”
如此家务隐私,却叫宋知濯瞧得个清清楚楚,难免尴尬,正欲逃奔而去,刚踅至廊口,却听金夫人在身后猛一呵,“姓宋的,你给我站着!”
旋身一望,这夫妻二人一个在后揉耳朵,一个叉着腰直挺挺地立到跟前儿来,气势振得头上珠翠华丽丽地响,“好嘛,我正想找你呢,你倒送上门儿来了,你女儿将我儿子天天打成那样儿,你就打算避着?”
窥她泼辣劲儿十足,好道个英雄末路,宋知濯将眼远远投向她身后的金员外求助,却只见他尴尬一笑,以示爱莫能助,避眼左右,只揉他的耳朵。如此,宋知濯只得礼遇有加,再三行礼,“金夫人莫动气,这原是小孩子家打打闹闹,我们做父母的,也没必要太较真儿不是?”
“哟,”她叉着要,意态讥诮,“感情遭罪的不是你女儿,为着你女儿,我家见天儿请大夫,你……”
“请大夫多少钱?我来赔就是!”
远远地传来明珠锵然的柔音,三人侧首,即见明珠同样叉着腰,挺着力拔山河的气势由垂花门下过境而来,“云翠淼,有话儿同我说,不要柿子捡软的捏,我夫君七尺男儿,与你相争,未免难堪,故此不想同你纠缠。你有话儿就同我说好了,你家请了多少次大夫,你拿出账本来,该多少银子,我赔就是,逮着一个男人在这里羞辱,算什么本事?”
未几已到宋知濯身边,他挨过去,掣一掣她的袖口低问:“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听戏吗?”
明珠反斥他一声儿,“戏散了!我不来、我不来你是不是要臊死在他金家门里也不晓得回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