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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子去隔壁串门子,壮三正拿着木棒搅猪食,一边搅一边冲厨房里正拿着丝瓜瓤刷碗的媳妇儿笑。屋子本来就不大,两间房间一间柴房,老夫妇和儿子儿媳各一间,老人家本来说让儿子儿媳到柴房搭门板睡将就一晚,把屋子让给客人,苏倾池谢绝了老人一番好意。苏倾池刚进柴房,正碰到壮三的媳妇儿,小媳妇儿偷偷拿眼瞅了他一眼,一双秀气的脸颊红了个遍,低头带着乡音嗫喏了一句“屋子给你们收拾好咯”就从他跟前跑了,苏倾池觉得好笑。正打量柴房,身后就传来脚步声,转头,正是壮三,憨厚老实的大块头抱着被褥子,咧嘴朝苏倾池一笑,“俺娘说让你们盖这床,新弹的棉花。”“劳烦了。”苏倾池笑道。壮三挠挠头,“这里灰巴拢耸,就怕你们睡不习惯。”汉子的腔音很重,苏倾池理解得有些慢,大约猜出了他说的是这里灰多,点头笑了笑,“没事,已经很好了,谢谢。”“嘿嘿,那我走咯,你们有事就喊我。”夜色深了,外边安静了许多,偶尔能听到不远处几个聚在一起拉家常的妇女挥手告别,也有板车轱辘碾过的吱呀声,夹杂着几声犬吠。柴房的窗户破损不堪,四周只有几片褪得瞧不出颜色的纱布随风荡着,中间就一根木棍撑着,从小窗口向外望去,入眼一片黑,待适应了屋外的黑,借着从云层探出来的月光,依稀能瞧见几步之外是个猪圈,风一吹,吹来一阵不浓不淡的骚味。商承恩进来的时候,带进了些寒气,屋里的烛台上插|着短短一小截蜡烛,蜡烛油积了很多,微弱的烛光颤微微地将柴房染得昏黄。“刚去干什么了?”苏倾池随口问。商承恩动作顿了一下,大约没料到苏倾池会主动同他讲话,“去河边洗了一下。”苏倾池没吱声,伸手将床铺铺好,然后伸手便解了自己的衣服叠好放在床头当枕头,“你睡那头。”“我睡地上就可以。”苏倾池看了他一眼,“随你。”蜡烛油漫过烛芯,烛光晃了一下,安静地熄灭了。床是临时搭建的,只有一块不宽的木板,上边虽然铺了一层褥子,依旧硬得咯人,在军营中睡硬板床睡习惯了,此时倒也不觉得什么。木板只有一臂多宽,一条被子,两个人,如何能不挤。“不是说地上睡么?”“……没褥子。”两人不再说话,小窗外的月光透进来,光晕朦胧,只能隐隐约约瞧见外头景物的轮廓,远处村子里的狗吠此起彼伏,村南村北地呼应着。被褥是新的,但是身下的木板却有一股淡淡的霉味。商承恩感觉到身旁的人翻了个身,他的视线在黑暗中往身旁偏了一分,待对方没了动静,又收回来。夜明明很静,心却静不下来。一夜里,那人翻了几次声,叹了几次气,掖了几次被子,他都清清楚楚,明明无心关注,却偏偏上了心。左边的肩头隐隐地疼,傍晚在河边清洗了一下,行装不在身边,身上也没有治疗刀伤剑伤的药膏,便只能用布条草草包扎了事,商承恩徐徐吐出一口气来。天近拂晓,外头光线依旧昏暗朦胧,商承恩坐起身,那人还未醒,依旧睡着,一手枕在头下,一手随意地横在腹前,面色平和沉静,身上的白色衣衫没有一丝凌乱。商承恩知道他是个讲究的人,平日里操练再累再忙,每日他也要换洗里衣和净袜,乌黑的发辫不似营里其他士兵那般干枯散乱,他从来梳得一丝不苟,细细的辫梢绑着一根练子,练子的颜色一向素雅,通常是水色或是茶白。说他讲究,他却能同营里那帮粗莽的兵士一起席地而坐,端起粗陶琬大口喝酒,抑或在教练场同那些莽汉近身搏击,弄得灰头土脸满身草屑,亦能畅怀大笑。商承恩望着那人安静柔和的睡颜,嘴边勾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天亮,两人起身洗漱,同老夫妇和壮三用了饭,随后同他们道谢道别,便上路了。依旧走水路,平静无波的河面上,小舟缓缓前行,带起层层渐远的涟漪,河边的芦苇映在水里,青青翠翠,远处水天一色。苏倾池坐在船尾,商承恩立在船头,摇着橹板。“我们还有几日能到?”苏倾池抱着膝盖,单手伸进水里,河水从细长的指间流过,水纹无声无息地勾了几道涟漪。商承恩停下动作,抬手随意擦了把脸上的汗,回头道,“不出意外,明日就能到了,前头还有一座山,翻过山……怎么了?”苏倾池指着河那边,“你看那边漂着的是不是个人?”商承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前头河岸芦苇荡里果然漂浮着一个什么东西,隐隐看去,确实像一个人,商承恩伸手解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丢给苏倾池,“拿着。”苏倾池接过,就见商承恩一头扎进水里,没片刻,商承恩已游到河岸边。苏倾池赶紧摇着橹板将船靠过去,商承恩已将那人抱到岸上,苏倾池上岸一看,不由惊异,对方竟同他们一样,也是个绿营兵。两人对视一眼,将人弄到了船上。这里四处是山,两人却没像之前那样幸运,这次并没能找到山洞,周围也没有村庄,于是这夜注定要露宿野外。两人坐在篝火前,先前被两人救起的男子躺在一边,已无大碍,两人猜测这人大约是从山上掉下去,只是具体原因却无从得知。苏倾池看着火堆,手里拿着一根树枝,随意地挑着火,“莫不是这附近有促浸土兵埋伏?促浸利用其内的赞拉人勾结赞拉和其余部落,四处犯乱,这里已离两地不远,难保不会遇见土兵。”“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商承恩沉吟片刻,“不过这人身上虽有几处伤,却不像是被刀剑弓弩所伤,倒像是……”“像是什么?”苏倾池抬头看他。商承恩正要开口,一旁就传来一声虚弱的shen • yin,然后像是说了一句什么,两人听得不甚清楚,于是凑过去,苏倾池问,“你刚刚说什么?”“……”那人又说了一边,然后歪头不醒人事了。商承恩连忙伸手要探他的气息,苏倾池伸手拦了他,“不用探了,没死。”“他刚才……”“……他说他想吃肉。”商承恩打了一只野鸡,拔毛去了内脏,架火堆上烤了,虽然没有盐巴,气味却很香。方才还不醒人事的某人此时正抱着野鸡胡吃海啃,弄得一手油腻,实在同对方清俊的相貌不符,那人一边撕啃一边口齿不清,“好吃,好吃。”然后伸手扯了一只鸡腿递给两人,“你们也吃啊。”“不用了。”苏倾池不着痕迹避开他油腻腻的手,看了眼商承恩,问道,“你怎么会掉河里?”“啊?”那人模糊地应了一声,埋头在烤鸡的肚子里。苏倾池无奈,觉得还是等这人吃饱喝足的时候再问比较明智,便坐一边不作声,火堆那头的商承恩看了他一眼,扔给他两只野果,“洗过了。”苏倾池点点头,肚子也的确饿了。“呼……好久没吃这么痛快了。”那人吐出一堆鸡骨头,把油腻的手指舔了个干净,转头笑嘻嘻地答谢两人的救命之恩,“在下潘安,多谢两位兄台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什么需要小弟帮忙的,尽管开口,小弟上刀山下火海,滚钉板淌油锅也在所不辞。”苏倾池被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笑道,“实在不必了。”“那怎么行,怎么说二位也救了小弟的命,我怎么着也该……”他忽然住了口,盯着苏倾池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亲娘诶。”苏倾池用眼神询问他,潘安知道自己失态,立刻端正姿态,念经一样自言自语,“色即是空,色即是空,色即是空……”苏倾池知他说的是什么,面上亦没什么动静,倒是商承恩几不可觉地皱了下眉毛。潘安起身跑到苏倾池跟前蹲着,咧着嘴笑,“嘿嘿,兄弟相貌真好,哎,兄弟叫什么名儿?”言语之间倒没有任何轻薄之意。苏倾池笑笑,“赵苏阳。”这是他在军营中的名字。“哈哈,赵兄弟。”潘安拍着苏倾池的肩膀,转头又问另一位,“大哥,你呢?”商承恩恍若未闻,拨弄着火堆。潘安尴尬地挠了挠头,转头又对苏倾池笑了起来,“赵兄弟哪里人?我扬州的。”“扬州?”苏倾池笑了一下,“我曾经也在那里住过两三年。”“当真?”潘安掩饰不住激动,顿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苏倾池弯了下嘴角,“以前在金雀巷,后来搬去了芍药巷。”潘安一只手还搭在苏倾池肩膀上,两人交谈之余,难掩兴奋便又向他靠了靠,“我住灯笼巷,逢年过节,满街的花灯笼,可好看了,哎,对了,我大哥原先就住芍药巷,指不定你们在巷子里还见过。”苏倾池笑笑,没说话,潘安又道,“对了,我们营地就在前头,从小路走,半天就到了,你们……”他忽而定神打量了一下两人的衣着,啪地一拍大腿,“你们两位别也是咱绿营的吧?”苏倾池笑了笑,潘安低头想了想,“我听大哥说这两天川北镇标左营要同我们营会合,赵兄弟可是那个营的?”“这下倒真巧了。”苏倾池看向商承恩一笑。商承恩点了下头,“先歇着,明日一早出发。”潘安向商承恩投去一道视线,暗道,原来不是哑巴啊。因为没有山洞避风,夜里难免冷涩难熬,三个人围着火堆坐在一起,皆没有什么睡意,便坐在一起聊天解闷,潘安手舞足蹈地讲着天南海北的事,苏倾池听着,偶尔也应上几句,两人说说笑笑,相处得甚是融洽,商承恩在一旁闷着不吱声。第二日一早,三人上了路,潘安带他们走了小道,果然不出半日,远远便看到前方山腰上一处营盘,营地四周插着绿营旗帜。
绣花鞋
苏倾池和商承恩到达目标营地的时候,他们营别的将士也到了,苏倾池正奇怪,从潘安口中才晓得原来是他们营里的人昨日就去接应了,这样行军速度大大提高了不说,也省去许多弯路。同他们川北镇标左营会合的正是松藩镇标维州协右营的兵士,这一营人马原先驻扎在松藩城,此次因大小金川之役,被征调至此,以备调遣。
两营人马会合,纵是比预计早到了一日,众人依旧人疲马乏。两营兵士协作搭建了帐篷,挖了茅沟,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将一切准备妥当。
晚上,外头篝火燃得正旺,两营的士兵混在一起,分作几处,围坐几圈,右营兵将在附近山上打了不少野味,每队士兵中间皆架着一只野畜,在火中烤得滋滋作响,又搬出几坛浊酒,众人畅饮,皆作替众人接风洗尘,营帐之外敞阔的山腰山上,众士兵分食痛饮,好不快意。
“几年不见,已经成了都司了?”葛总兵一手端着粗陶琬,一手拍着身边男子的肩膀,眼中尽是赞许。
那男子笑得谦逊而爽朗,“这得多谢总兵大人的提拔。”
“哈哈哈……”总兵大人今日显然高兴,端起陶琬,“来,跟我喝一碗。”
“请。”那男子毫不含糊,举起大碗,仰头灌下一大碗酒水,烈酒入肚,面上竟不见丝毫醉意。
那方言谈正欢,苏倾池这边有人忍不住问,“总兵大人旁边那人谁啊?”
一位喝得醉醺醺的士兵往那头瞅了瞅,“嗨,咱们营的郭都司,你们才来,大概还不熟悉,咱都司大人可是个厉害人物,你们不晓得,他原先同我们一样,也是个普通步兵。”
“哟,两三年时间就成了都司了,真能耐。”众人咋舌。
“那是当然。”那士兵打了个酒嗝,手指在空中胡乱比划,“咱都司大人打起仗来那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
众人了悟地点头,又问,“瞧模样,他跟总兵大人挺熟?”
“以前就在总兵大人手下,要不是总兵大人后来被调走了,他如今就是你们总兵大人的中军了,你们说能不熟么?”那士兵又断起碗喝了一大口。
众人了悟地点头,“难怪了。”
苏倾池对他们说的事并不多注意,那些喧杂的声音从耳边飘过,他只低垂着轻薄的眼皮,低头端起陶碗喝了几口酒,酒水酿得粗糙,汤水浑浊,却是辛辣异常,几口下肚,便觉得腹内灼烧得厉害,倒教他一时适应不过来。刚放下碗吐了口气,便听有人喊他,转头,正是葛冰。
他已听商承恩说了葛冰之事,知道他当日只是灌了几口河水,并无大碍,心里的牵挂便也落下了。
苏倾池正是料定葛冰心中对自己百般有愧,才不愿提及当日之事,只如寻常那般笑道,“怎么跑这儿来了,可是被鲁七他们灌多了酒?”
葛冰蹲在他身边,沉默的摇摇头。
苏倾池将自己碗中分到的那块肉递给他,语含戏谑,“也不知谁平日里老嚷嚷着要吃肉。”
葛冰盯了会儿那块肉,欲言又止地摇摇头,苏倾池知道他这是在别扭,伸手撸了把他的脑袋,“你小子是不愿同赵大哥讲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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