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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金皇陵所在。
檀玄望一身锦袍,负手立于云峰寺楼院的桃花树下,心潮起伏。
前往临安诱降的使臣团不日即将出发,他果然被金主完颜亮钦点为使节,母亲栖霞忧心忡忡,一定要来皇陵寺院祈福,他虽然不耐烦,也只好奉陪。见母亲跪在殿前虔诚叩首,他心弦微颤,想问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吞了回去,终于独白走出殿门。
谢啸峰自从被他刺伤后,一直留在霞王妃那里养伤,想要探问伤势如何,只需他启口一问便知。可是……
他问下出口。
那一日,那个一贯温和憨厚的男人满身鲜血疯狂大笑的模样深深刻入脑海,每想起一次就心痛一次,叫他如何能在错手重伤他之后,再腆颜探问他的伤势?
他追逐功名权势心比天高,谢啸峰却自甘淡泊胸无大志,终究是陌路,就算问了,又能怎样?
忽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警觉转身,只觉眼前一亮。
小芸一身素白,挽髻挎剑,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轻纱罩体,珠裙曳地,掩住了她的残疾。虽然年岁尚稚,却也别有一番风情——
她身上穿的,正是那一日三兄妹一起买的那件裙裳。
「二哥,小芸好想你喔!」她笑靥如花,扑了过来。
檀玄望却错身避开,连退数步,冷冷地道:「皇陵寺院,妳怎么进来的?」
小芸笑道:「干娘带我一起来的啊。」
「干娘?」他微一迟疑,随即知道指的是自家娘亲霞王妃,不由面色一沉。
小芸站定,翘起唇角道:「是啊,二哥的娘亲也认了我做义女喔,小芸现在不但是哥你的金兰义妹,你的同门师妹,还是你的干妹妹啦。」
「……妳到底想干什么!」檀玄望拂袖转身,十分烦闷。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二哥你才对啊!」小芸笑嘻嘻地道。
随即她神色一凝,肃容道:「二哥,你把大哥刺成重伤,十来天里竟是一次也没去探望过,你不觉内心有愧么?」
「我自己的事,何时轮到妳这个小丫头来指手划脚!」檀玄望恼羞成怒,十分暴躁。
小芸却一点不害怕,径自徐徐而谈:「师父传给你流云剑法,对你有活命之恩,授业之情,你如今却要出任金国使节去临安诱降,谋夺大宋江山,你不觉对不起他么?」
檀玄望怒道:「呸!我本就是大金贵胄,王府世子,出任使节又有什么……」
话音未落,小芸轻浅一笑,掷地有声地说出最后一句质问:「干娘生你养你,她本是大宋子民,就连你亲生爹爹也是汉人书生,你认贼作父,肋纣为虐,该也不该!?对是不对!?」
此言一出,宛如青天霹雳。檀玄望惊得一脸煞白,好半晌才颤声道:「妳胡说什么?」
小芸踏前一步,不依下饶:「我是不是胡说,二哥你分辨不出么?」
「二哥你禀性聪慧,才智绝俗,就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干娘成日里以泪冼面,畏畏缩缩,那般倾国容颜,便是稍稍懂得逢迎一些,还怕讨不来王爷的欢心?就算再退一步,王爷对大哥的娘亲飞燕郡主情有独锺,不肯稍稍看别的女人一眼,可干娘也是得到皇上正式册封的堂堂王妃,何必在王府里屡受排挤,敢怒而不言?那种畏畏缩缩的处事态度,与其说是怯懦,不如说——是心虚!」
小芸仰头睇视他,见他神情惊惶,长叹一声道:「二哥哪,你其实早就怀疑过对不对,所以你力争上游,誓要样样争先,不弱于人,因为你骨子里早就隐隐觉察到,自己跟那帮堂兄弟们起步之初就不平等!可你又比谁都骄傲、偏激、固执,所以你绝不承认这个事实,相反,却拚命去证明自己比他们都强,甚至,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檀玄望嘴唇颤动,说不出话来,只能一步步向后退,向后退。
小芸痴痴地睇视着他,看他苍白的脸,清俊的眉眼,惊惶无助的神情,胸臆间忽然涌上脉脉柔情,连心绪仿佛也变得柔软起来。
顿了顿,她柔声道:「干娘告诉我,当年她怀了落魄书生的孩子,可书生又冲撞了大金官家子弟,被押进监牢,不数日就熬刑不过去世了。她一个弱女子,彷徨无依,幸好飞燕郡主怜她孤苦,收她做了婢女,带回府中,此后更是央求王爷把她收房,连未出世的孩儿——也就是二哥你,也求王爷视若己出。王爷深爱郡主,加上不久后郡主就去了江南一去不返,亲生孩儿也从此失踪,二十年来王爷思慕郡主,故而从未说出真相,对你这个养子也算是上仁之义尽,可是,无论如何,二哥啊,你仍是不折不扣的汉人,绝不是什么济王府世子、金国小王爷!你可想清楚了,真的要替完颜亮当使节去诱降?真的要帮金国去攻打宋国?77
二哥啊,你既知身世,还不赶紧悬崖勒马,及时悔改?
就算你不念那从未谋面的生身父亲,可干娘成日为你担惊受怕,你就不顾惜?
就算你不念金宋之别,民族大义,可师父对你恩深似海,你就不报答?
就算你这些都不念,大哥他对你情深义重,你就这样无动于衷!?」
第二十章生死纠缠
三个「就算」一气说下来,小芸口口声声的质问,让檀玄望汗流浃背,无言以对。兜兜转转到了最后,原来他什么都不是!他以为自己是大金的子孙贵胄,真相拆穿,不过是宋国的平民百姓。他总认为只要自己更努力一点。就能追上堂兄雪衣侯、义兄谢啸峰这种天赋异禀的怪胎。他想要攀附于完颜亮的野心之下一展长才,平步青云。可是——
他一直以来,苦苦追求的,不过是空中楼阁,一旦身世揭穿,便会轰然倒塌!
向来运气衰到极至的他啊,人生中究竟还剩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