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扶踩（1/1）

合浦郡，初秋细雨过后，雨过天晴，一座七彩拱桥横跨天际，老人笑呵呵的看着远处嬉闹玩耍的孙辈，若是忽略大队随行仆从，任谁都无法看出这位含饴弄孙的老人乃是交州第一人，交州刺史—贺皓。

终究是年近六十的老人，体力大不如前，已经没有充裕力气陪伴孙辈追逐戏闹，摆手示意，等待良久的锦袍男子疾步走到老人身旁，俯首聆听之状。

“看过九德郡的军报了？”老人开口问道。

“父亲，已经看过了，想不到典云竟然有那个本事，往日竟是小瞧他了。”锦袍男子乃是贺皓之子贺珣，家里排行老二，可是长兄夭折，他又是个有能耐的，在一众兄弟中出类拔萃，近些年管理家族又头头是道，几乎挑不出半点差错，算是众望所归的贺家继承人。

要是真找差错，贺二爷处处对下家陆氏避让三分勉强算是一份，可惜贺老爷子仍在世，没有任何人敢说半分，毕竟贺二爷深得老大人真传，应对崛起强势的下家陆氏，老大人历来的态度多是一个“软”字，少有和陆氏正面刚的情况。

瞧见父亲没有说话，贺珣只得开口道：“典云那边，该如何回复？”

典云发往合浦郡的军报，一公一私，明件汇报九德郡军情，暗信言辞中含着投奔贺家的意味，特别明显，几乎相当于认干爹。

交州刺史贺皓依然没有接话，仿佛没有听到儿子说了什么，可是心中默叹一声，追根溯源，怪不得儿子，要怪只能怪自己，少年时的儿子是何等意气风发，誓要恢复贺家门楣，若非自己多年来逼着压着，挫其厉气，也灭了其骄气。

“扶我一把，躺坐久了，要挺起身板也不容易！”贺皓刚要动了动身子骨，贺二爷急忙俯身搀扶，虽说父亲身子骨尚且健朗，称不上行如风、站如松，自主走动却完全没有问题，怕就怕万一，万一有个跌摔，贺家的天便塌了一半。

似乎真是躺坐久了，身体不便，老人在儿子搀扶下，竟然一下子起不了身，却没有挣扎许久，右脚一探，踩踏那块常年伴带的脸盆大小的方正石头，稳稳当当地站立起来。

“父亲......”瞧见父亲随意一踩，向来稳重沉着的贺二爷语气竟不由透出几分惊喜，心中顾虑去了几分，原本他研究九德郡军报时心中也生出些许打算，可是却无法下定决心，生怕把贺家拖入深渊，毁了父亲几十年来韬光养晦的局面。

这块方正踏石乃是贺皓的出行必备之物，莫说堂堂的交州刺史，哪怕富贵人家，用作停车或下马之物，就算不是绣墩，用条木凳总没有问题，脸盆大小的石头既沉重，又短窄，稍有不慎，极易摔个四脚朝天。

可是，贺家上下，除去孙女，再无一人劝，或者说是敢劝老人弃了这块踏石，另换他物代替。

“扶是要扶，踩也要踩。”贺皓意有所指，又古怪地自言自语道：“如今看来，过几年我埋土后，不必拿它压着我了......”

“父亲，切莫这般说，您老身子骨硬朗，必定长寿安康.......”今日的贺二爷情绪变动颇大，鼻腔中带有几分哽咽之音，说着吉祥话。

名门之后，交州豪族，刺史gāo • guān......贺二爷知道家族表面风光无限，可是自从“交州治所，改徙合浦”后，已然是在下坡路上，坡度还陡峭，尽管父亲殚精竭虑，咬牙强撑，也只是堪堪止住衰落势头，难复鼎盛之象。

这块从交趾郡龙编城旧宅带出的踏石，父亲无时无刻不拿它自我鞭策，又时不时拿它教导贺家子弟。

石头能够让人摔得鼻青脸肿，可是稳当踩住，也可以更进一步，再不济也能踩踏几下，出口恶气。

昔日陆氏便是贺家的踏石，随在贺家的脚后跟，可是有一日踏石长出尖刺，无意或有意刺了踩石人，又借着踩石人的下坡路，人摔下坡路，鼻青脸肿，可是滚石下坡，轰轰彻响，势不可挡。

世上没有永远的下坡路，陆氏这颗踏石滚了这么多年，惯性力终究减弱许多，一旦有人横插一脚挡住，再把陆氏的滚动力量削弱几分，陆氏怕是无法再滚下去了。

“行一道公文，责令典云戍土守边，加强军备，切不可再让林邑贼猖狂。”贺皓淡淡说道，停顿半晌，又道：“回了陆氏，就说老头子我舍不得，要把孩子多留在身边几年......”

老人说得十分简单随意，吩咐的两件事却无一不是足以影响交州局势的大事。

在陆氏势力的组成中，九德郡典家算是相当强大的附属家族，尤其是在南交州。对于典云的改换门庭，历经沧桑的交州刺史贺皓岂会傻乎乎的直接相信，可是也不会拒绝，反正对贺家无害。

在此次林邑进攻南交州的战争中，试图趁乱集权的陆氏确实寒了南交州当地大户的心，况乎如今九德郡被林邑人“耕扫”一遍，抛开北去逃亡的，豪绅大族几乎扫荡一空，重新夺回九德城的典家绝对是九德郡领头家族，也是唯一有资格勉强和陆氏南下力量抗衡的当地势力。

此时，无论典云是真心投靠，还是假惺惺表态，贺皓都不会拒绝，可是碍于陆氏，明面上他不能对典云做出什么支持，或者说不想做出实际的援助，那么公式化把自己的反应透露给典云，告诉典云自己会在官场门面上维护他，告诉他尽管在南交州拉扯陆氏后腿。

另一件事便是回据陆氏求亲，前些时间陆氏竟然派人前来为本家公子求娶贺家的掌上明珠，引得贺家上下大为不快，整个交州大族豪门谁不知道那位孙女乃是贺家上下最受宠之人，贺家和陆氏私下暗斗不止，若是陆氏继承人或许还有资格，区区一位本家公子便敢求娶贺家的掌上明珠，岂不是对贺家的蔑视？

交州刺史贺皓老成持重，虽然心中厌恶，却没有立刻翻脸，暗里加派人手对陆氏侦查，探清陆氏求亲内情，恰逢林邑突袭进攻南交州，陆氏焦急应付，如今又有典家“暗送秋波”，他终于看到一丝狠踩踏石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