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前兆 (2)(1/2)
人对她大多数是没有好话的,这个她知道,尤其是那些士族,说她不安于室什么都有。那些士族说话起来看起来文雅,其实shā • rén不沾血,说是簪缨世家,可是真的小肚鸡肠起来,连个小女子都不肯放过的。
哪怕权势上比不过,也要在嘴上占便宜,搞臭名声也是好的。
“三娘不觉得我多事不安于室?”萧丽华想起外面对她的风言风语,心里就忍不住揪紧。
“……”萧妙音看着这位平常喜欢说笑的堂姊红了眼圈,知道她在外面受了委屈,“说实话,要是个个都喜欢安定,一日复一日,那么眼下我们应该还在茹毛饮血呢。”萧妙音虽然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委屈,但是在这点上,她觉得萧丽华没做错,既然有条件,为何不博一把呢。
“我就觉得二娘做的不错,而且做的比男子都好多了。”萧妙音说着一笑,将手边的温汤向她推了推,“男子的那些所作所为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他们自己口里的不安于室?”她话语温柔,带着点儿软软的吴音,听得人浑身舒服。原先有什么不快,也在这声音中消去了。
萧丽华此刻真心觉得,皇帝那么喜欢萧妙音不是没有原由的。
“嗯。”萧丽华伸手擦了擦脸,“没错,这些事男人能做,我当然也能做。何况那些人说我坏话也是因为我过的比他们好。”
“就是。”萧妙音笑了,“所以啊,二娘就应该活的风风光光,气死他们!”
“三娘说的对。”萧丽华擦了擦脸,“其实啊,我之前想用陶土做成一个个的小方块,上面有字,用的时候排列好用蜡固定,用完了还可以收起来下回再用,不知道比我现在用的雕版方便多少。”
这不就是活字印刷么……萧妙音听着在心里嘀咕。
“听起来不错,二娘怎么不做这个?”萧妙音问道。
“烧出来的模子都不经用,”说起这个萧丽华都要叹口气,“用木头也行,不过……花费也大。”
“这个……”萧妙音想了想,“我记得道观中道长炼丹的时候用‘六一泥’,入炉中炼丹之后也不见脆裂。”
“六一泥?”萧丽华想了想,她从来没有和道士打过交道,“我记着了。”
萧妙音只是一提,萧丽华记在心里。
说完了这个,萧丽华又和萧妙音说了许多话,其中不少是苦水。萧丽华和清河王感情很好,她也记着当初萧妙音告诉她的那些话。但是清河王生母却时不时的来催生孩子,虽然萧丽华用了点小心机把人给逼得不敢来了,但心里到底是不舒服。
一大堆话说完,萧丽华看看天色也要告辞了。她如今是家室,要是清河王回到家里见不着她,还不知道怎么派人出来找。
送走了萧丽华,阿难一副三观被震撼了的模样飘到萧妙音面前。萧丽华说怎么整清河王生母的时候都没怎么避讳她这屋子里头的人,阿难自然也是听了满耳朵。
北朝固然不要求女子贤良,但是对阿家那样,实在是太过了?
“娘子,”阿难慢慢坐下来,萧妙音不怎么讲究主仆的那一套,院子里的侍女都被她养出活泼性子出来了,“王妃那样是不是……”
“谁知道呢。”萧妙音笑了,“这清官还难定家务事,何况婆媳之间。”她想到当初在宫里的时候,她和太皇太后也算是婆媳了,至于何太后,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这点小心机不算甚么的,若是清河王真的要袒护老夫人,也不会说那些话了。”萧妙音道。
“……”阿难有些听不明白。
萧妙音看着她这模样笑了笑,侍女走过来,带着些许犹豫,“娘子,那么那些竹子……还烤么?”
博陵长公主走的这个时间点正好是新年,新年里一串的庆祝活动最热闹的就是爆竹,把竹子投到火堆里,听竹子炸开的啪啪声。
山里头太安静了,有时候也里下雨听着外面雨水落地的声响,从骨子里就生出一股寒意来。
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山中的生活。
“……你们偷偷放几个吧,我就不和你们一起了。”萧妙音想了一会道,这山里冷清过头了,还是热闹一点显得有活气,至于她就不玩这些了,毕竟有博陵的事在,哪怕没有人看,还是要谨慎点。
“唯唯!”听到萧妙音这么说,侍女们个个都高兴起来。
萧妙音看着阿难看着那些侍女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眼里露出羡慕,阿难女生男相,从小也是被当男人养,看见其他侍女在一起说笑,就有羡慕。
“阿难。”萧妙音对阿难总是格外喜欢一点,阿难虽然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不是很长,但萧妙音对阿难很喜欢。阿难小小年纪就跟着她上课了,那会她被同父异母兄弟欺负的时候,还是阿难卷起袖子把那几个家伙给拎起来脚都不粘地,到了后面,那几个异母兄弟看见他也知道躲着走了。
“娘子。”阿难搓搓手,笑得格外不好意思,“过几日我就去山中弄些野味给她们过年。”
这会不管是和尚还是道士,都不讲究甚么必须要吃素,道士这会娶妻生子完全没有禁忌的。至于和尚,不能娶妻,还能吃三净肉,只有南朝的和尚才讲究完全吃素。
平常萧妙音肉也没少吃,阿难还会拎着弓箭到山里打几只野鸡回来给大家补补身体,不过这会她可能要停一段时间了。
“嗯,你们吃吧。到时候给我准备几分素菜就好。”萧妙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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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中的新年并没有因为博陵长公主的薨逝就减少半点热闹,宫中的新年朝会盛大无比。
朝中大臣依然和往年一样有年日的假期。平城中的勋贵基本上都会避过有凶事的燕王府,所以别人门前车水马龙,燕王府和长公主府面前冷冷清清,连下人都不敢露出多少快活喜悦的神情出来。
萧拓因为这几月来的哀痛身体虚弱的厉害,身上又有孝,只能呆在家中休养。萧佻听说弟弟生病,专门过来看望。
公主家和外面不一样,公主所出的孩子是和公主居住在公主府,不必一定要和父亲住在一起。
到了公主府,萧拓见到萧佻,心下的话再也压不住。博陵长公主在自己亲生孩子面前从来没掩饰过自己对萧佻的看不起。但架不住萧拓就是仰慕兄长,两兄弟罕见的关系不错。
见到兄长,萧拓握住兄长的手,哭着将萧吉和萧闵在守孝时候的放荡行迹告诉了萧佻。
不管博陵长公主怎么跋扈,都是萧拓的生母。尤其逝者已去,应当以逝者为大。那对兄弟的所作所为简直可算的上禽兽不如,连死都抵不了罪过。
萧佻听完弟弟的哭诉,面上凝结了一层霜“那两个人是家里的祸患,如今更是人伦都不能遵守了,继续留下来将来必有祸事!”
萧拓听完他的话,抬头满脸惊讶,“阿兄的意思是……”他眼里闪过一丝犹疑,但他想起这对兄弟长时间以来的胡作非为,如今在守孝的时候饮酒胡闹。再这么下去,谁知道还会做出甚么事来。
若是族内处置他们,东宫势必会出手相护,到时候又是不了了之。
“阿兄。”萧拓抬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萧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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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萧吉和萧闵拉锁,这个新年过的无比的冷清。以往过年,宫中的太皇太后都会召他们入宫,观看宫中的大驱傩,还会有丰厚的赏赐下来。今年却因为嫡母薨逝,身上戴了孝,只能在家中不能乱走,宫里自然也是不能去了。
宫里的太皇太后还是记得这两个孩子,她派来中官发下赏赐。名义上是给萧家中好几个人,但其中最丰厚的还是萧吉和萧闵两个人。
“哎。”萧吉看着宫中的赏赐,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发了毛边的孝服,心中越发烦躁。博陵长公主的陵墓还没有建好,先将棺椁停在家中,等到陵墓建好之后才葬入里面。
这段时间寻欢作乐是不能了,至少表面上不能。
“叹甚么气?”萧闵听到弟弟在叹气,回过头来问道。两个人虽然已经封王,但到如今萧斌都没有给他们娶妇,新的王府都还没有建成,父亲还在,没有分家的道理。所以兄弟几人都还在聚居在一起。
“好无聊啊。”萧吉看着面前的赏赐都提不起精神来,他从小就在宫中长大,见过的富贵比这个多多了,对于这些珍宝古玩早就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这话可别说出去了。”萧闵也对那些赏赐不怎么感兴趣,每年都有这么一回,一开始还真高兴,毕竟有赏赐代表着宫廷内的太皇太后看重他们,而且那些东西也是好东西。可是再好再重视,每年都来这么一回,姑母对他们的溺爱已经到了不讲理的程度。时间一长,两兄弟就将这些当做理所当然的了。
在宫里还有个李平时不时管教一下,出宫之后,连阿爷都不管他们。他们在宫外过的无拘无束,就算犯了宵禁,也没有人来惩罚他们。不管出了甚么事,东宫都会替他们兜着,行事越发的肆无忌惮。
“外头都是热热闹闹的,偏偏我们家里冷清的和甚么一样。”萧吉和萧闵抱怨道,“这是没意思。”
“长公主薨了,能有多少意思?”萧闵叹了口气,他对长公主没有好感,但长公主没了,他们也的一块儿跟着守孝,私底下喝那么两口酒,还搞得和做贼似的,唯恐别人发现。
这对兄弟原本就是坐不住的,在家里熬了这么两三个月,只觉得浑身上下难受的要命,恨不得跳起来到外面去好好的玩上一顿才罢休。
“那些平常人家,爷娘没了,过了那么一两个月,该干甚么干甚么,我们家里说是富贵,可是在这上面还比不得那些平民呢。”萧吉对长公主可没有那么多的敬畏之情,博陵长公主活着的时候,他就没见着博陵敢对太皇太后有甚么不顺从的地方,只要是太皇太后讲的,那么博陵长公主只有照做的份,甚至被训斥了,那也只有受着。他们还见过一次博陵被太皇太后说了,博陵只敢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喘的。这样的嫡母,要他们跟着守孝,这让他们可吃尽了苦头。
所谓的孝期,认真算起来,不但不能粘酒肉女子,还要兄弟几个去父母的墓旁结庐而居三年。要是能够因为哀痛毁了身体,那么基本上一个孝子的名头妥妥的跑不掉了。
萧吉兄弟对所谓的孝子名头没有兴趣,北朝还保留着汉朝举孝廉的入仕办法,但他们身上已经有爵位,官职也是唾手可得,根本不必好那些寒门子一样辛辛苦苦的谋求个好名声,所以孝不孝的不在意,只要别闹出个忤逆大不孝就成了。
“我们真的还要在家里呆着?”萧吉是兄弟两个中最淘气的一个,也是最坐不住,想到至少要在家里过了新年,顿时就无精打采的。
“难道你还想出去给人话柄?”萧闵回口呛了一句,博陵长公主可不是甚么普通的贵女出身,天潢贵胄,别人家的贵女和夫君过不下去,要么和离要么在生下嫡子之后,拢着儿子咬牙忍耐。博陵是和萧斌各玩各的,公主府里养了一大票的美少年,日子过的不比萧斌差多少。
换了别人家说不定早就闹翻了,公主家,不同于平常勋贵。若是平常勋贵出生的嫡母,不遵守规矩也就是得罪那么一家子。但天家,天子还有一双眼睛呢。
“可是闷的很,一声爆竹都听不到,浑身发寒啊。”萧吉说着就凑过来一条胳膊就挂在萧斌的脖子上,“出去走走嘛。”
“上回我陪着你犯宵禁了,这次可不了啊。”萧闵上次被萧吉拉着大晚上的出去跑,马车在前头跑,后面一群武侯在拼命追。
一开始他也是有担忧的,后来看着那群武侯跑的气喘吁吁的模样,原本的担忧也没了。后来这事更是被太皇太后压了下去,两人除了被关在家里几日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另外的惩罚了。
萧闵的脖子被吊着,那边一模一样的脸凑了过来,“怕甚么,姑母才舍不得动我们呢。而且那边那两个,难道还敢忤逆太皇太后?”
萧吉口里的那两个就是嫡出的萧佻和萧拓,他们在宫中享受到的要比那两个嫡子要好的多,就算回到了萧家,他们的待遇和嫡子一样。久而久之,自然是没感觉到甚么嫡庶的差别,甚至在外面人情交往,那些勋贵待他们都还更加殷勤些。
“……”萧闵不说话,看着萧吉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好。”
少年人心性,再加上两兄弟的脾气早就被养坏了,真的一个冲动上来还有甚么是不敢做的?
当即两人换了衣裳,再让家人偷偷准备一辆马车,家人紧张的手心里出了一层汗水,滑腻的几乎抓不住手里的竹策。
“若是事情办成了,你和你的一家子不但能够放良,而且还能得到钱财田地。”那人说的话驭夫还记在心里。
说句实话做人奴仆,虽然比外头的人强,但奴仆在主人家眼里不过就是阿猫阿狗一样的存在,能够有个良家的身份,他也是相当心动。
“两位郎君来了。”驭夫看着那边两个人过来,连忙垂下头去。
萧闵和萧吉换了一身衣裳,毕竟是在孝期做这种事,不光彩,他们脚下步伐匆匆,很快的就上了车。
后门开了,驭夫驾着从门内驶出,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中。
大街上很是热闹,因为是新年的关系,城中夜禁暂时解除,道路两旁被摆上了一道的燎火,夜色下道路被照得通亮。
平城地处代地,但是真热闹起来一点都不输给南朝的建邺。卷发面容怪异的昆仑奴在表演着大秦幻术,两道旁人来人往。
不过两人乘坐的车辆没有半点停留直接到另外一边去,城中过年,但灯笼的数量并不是很多。富贵人家倒是令人在自家宅邸外面摆上许多灯,炫耀自己的富有。
但是过了显贵们居住的地方,外面就要暗许多了。
越往外人,光线就越来越不好。城中有一处桥,夜色越发浓黑,旁边家人手里的灯光只能照到前方一点点。
夜色浓黑,似一只怪兽,将前来的行人吞噬进去。
驭夫手中一紧,口中一声叱喝突然加快一头冲进浓黑的夜幕中。
几息之后,浓黑中马的嘶鸣撕破了寂静。
“啊啊啊啊啊啊——!”惨叫炸开,而后碎裂和水响响起。
平城河面上早已经结冰,但是冰层有时候并不是那么结实,偶尔也会有河面冰层上的人突然掉进冰窟窿里的事。
从那么高的桥面上摔下去,就算不摔死,恐怕也要在冰面上砸出一个窟窿来。
其他跟着的家人连忙跑到桥边向下张望。夜色浓黑手里的火把根本就照不了多远。
“噗噗!”下面传来几声扑水的声音,很轻微,但是还能听得到。
这时一阵马蹄敲在地面的声音出来,而且听脚步声,似乎还带了不少人。家人顿时和遇见救星一样扑上去。
那车上的驭夫见着突然有人跑出来,吓了好大一跳,连忙拉住马缰。
“救救人!”家人的口齿都不伶俐了,“我家郎君是东阳王和城阳王,他们不慎落水了!若是能够搭救,一定感激不尽!”
车子里头的何齐听到这话,扬了扬眉梢。他今日在舅家拜访,这么晚了才回来。谁知道竟然能够遇上这件事。
“东阳王和城阳王有孝在身,你是何人,竟然敢冒充两位的名头?”何齐在车里头打了个哈欠,他懒懒的靠在凭几上。
“是真的!”外面的家人已经要哭出来了。
何齐嘴角挑起一抹笑,其实照着这两兄弟的德行,说不定还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是,他为甚么要那么好心的立刻去救人呢?
当年在清河王府里的事,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啊。那两个人不是很厉害么,小小年轻没有任何建树,就封了公,然后更是厉害,直接成了王。
这会威风给他看看啊。
“好,既然说是东阳王和城阳王,你得拿出可信的依据给我看看。不然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来讹人的。”何齐故意拖延时间,也故意让这两兄弟暴个丑。
“两位郎君出来的时候没有带啊!”家人已经哭了,“求求多发发慈悲吧!”
何齐嗤笑一声,求他发慈悲真是好笑,他装作沉思了一会,心下估摸那两个已经冻的差不多了。
他点点头,“好吧。”说着,他令家人中会下水的出去救人。他这次出来跟随的家人很多。他好歹是侯世子,不会带上那么几个人。
他这么一声令下,家人们赶紧拎着火把找地方下去到河面上了。
家人已经赶紧的连连给何齐磕头了。
门前冷冷清清的燕王府上,突然来了一群人,来人相当焦急的拍门,不多时燕王府里顿时开始忙乱起来。
萧佻今日睡在书房,荀氏的肚子越来越大了,他要是和荀氏睡在一块不方便。何况这会还在孝期,夫妻同寝,说出去也摘不清关系。
他今日夜里没有半点睡意,外面突然起了声响。
“大郎君,不好了,三郎君和四郎君他们落河了!”外面家人急切的喊道。
不远处蜡烛上灯苗啪的一下炸开。榻上的萧佻缓缓睁开眼睛,“怎么回事?”他从榻上起来,抓过放在一旁的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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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的身体有些不太好,她最近犯了咳血症,太医署的汤药送来喝了之后,恢复的也不明显。最近天子将许多重要的文卷都发到长信殿。
太皇太后掌权了将近三十年,屹立三朝,她不可能将手里的权力外放。哪怕天子处理的那些政事,她也要知道的清清楚楚。在宫廷中早给她上了记忆深刻的几课,最能长久的,不是所谓的养育之恩,不是所谓的男女之情,而是实实在在的,手里的权力。
当年的李氏得宠如何,李氏的存在甚至还比不得拓跋家的所谓规矩。
唯有权力,只有掌握了权力才可以在深宫中保全自己,保全自己的一切。所以哪怕身体不适,御奉也说她的身体需要静养,她也要挣扎着起来。
“太皇太后还没有醒?”外头的天色已经大亮,但是太皇太后依然没有醒来。
今年的冬日,太皇太后格外的嗜睡,而且步伐也没有之前那么稳健,有时候还需要宫人搀扶。
“还没醒。”中官看了一眼帷帐那边压低了声音,“人老了就爱贪睡。”
“燕王都在那里等了半天,跪在雪地里看着怪可怜的。”另外一个中官感叹道。
一大早的,燕王就到东宫求见。在宫门那里就跪下了。
今日下了大雪,宫道上有专门清扫雪花的中官和宫人,但是打扫干净之后,不一会儿道路上就又被蒙上一层薄薄的雪花。
萧斌跪在那里,石砖上的冰冷透过了层层衣物,冰冷刺骨。
来往的阉寺和宫人私下里偷偷的打量他一下,然后走掉。
长长的宫道上,一个年纪较大的中官快步走来。
“太皇太后召您过去。”中官对萧斌很客气,和颜悦色的。
萧斌听到之后,挣扎着起身,结果因为在地上跪了太久,起来的时候还身形不稳,差点就向前扑倒。亏得中官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他。
“多谢。”萧斌道了一声谢后,跟着中官就向长信殿而去。
太皇太后今日醒来之后,中官就说燕王已经在宫门处等候已久了。太皇太后对自家人还是比较宽容的,听说是弟弟前来,连忙让中官去召他进来。
太皇太后整理好仪容之后便坐到了床上,她越来越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虚弱,或许冬日过去之后,就会好多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萧斌已经进来了。一见这个弟弟,太皇太后就大吃一惊,萧斌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但平日保养不错,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年轻许多。但是方才他进来的时候,老态尽显,而且原本乌黑的头发里竟然有一半以上成了灰白。
“你这是怎么了?”太皇太后蹙眉问道,她是不信萧斌这样子是因为丧妻之痛弄出来的,萧斌和博陵长公主之间的感情是个甚么样子,她再清楚不过。
“太皇太后!”萧斌一进殿内,不等宫人给他茵蓐,直接就跪在了地上,“臣……有罪!”
萧斌此刻没有将上首的那个女子当做自己一母同胞的姊姊。而是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
“怎么了?”太皇太后蹙眉问道,“你起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这一声叱喝吓得萧斌更加不敢起来。萧斌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对着太皇太后连连磕下头去。
“臣有罪,臣有罪!”
“到底是甚么事?”太皇太后见着萧斌如此,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回禀太皇太后,昨夜里,”萧斌艰难的开口,太皇太后将那两个孩子挂在自己名下,但是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
“三郎和四郎两个孩子偷偷跑了出去,结果夜黑,马车一头扎进河里……”
萧斌也是事情发生之后才知道的消息,人被拉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甚??!”太皇太后眼前发黑,她呼的一下从床上站起来,双眼死死的盯着萧斌,胸口一起一伏,“你再给我说一遍。”
萧斌当场就吓得头都贴在地衣上了,“三郎和四郎昨夜里掉到河里去了,四郎被救上来的时候就不行了。三郎,三郎到现在都还没清醒过来,腿在水里泡久了,疾医说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
“……”太皇太后听到这话,身子就摇晃了两下,她双眼发黑,一阵眩晕,天旋地转间,眼前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血色,她盯着弟弟那张嘴一翕一合,说甚么她也听不清楚了。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就向后面倒下去。
“太皇太后!!”旁的中官和宫人见状尖叫,几个冲上前将太皇太后扶起来。顿时长信殿内乱成一锅粥。
东宫病倒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西宫,拓跋演听闻太皇太后晕倒,连忙抛下一众的大臣赶过来。
长信殿内安静的落下一根针都能清楚的听见。寝殿那里太医署的御奉在诊治,皇帝来了之后,死寂一样的长信殿终于活了起来,那些宫人中官纷纷跪倒行礼。
拓跋演看都不看那些宫人,直接大步走入殿内。
“怎么回事?”拓跋演看向一个在太皇太后身边服侍的中官。
中官上来将今日发生的事给拓跋演说了,拓跋演听后深深蹙起眉头,“那么燕王呢?”
“燕王到这会都还跪着呢。”中官说起句,都不知道要说甚么才好,两个在嫡母孝期就出去吃喝玩乐的浪荡子弟,死了就死了,没想到燕王还跑到宫内向太皇太后请罪,而太皇太后反应也奇怪,竟然直接就晕过去了。
哪家姑母疼爱侄子,也不会到这种地步。
“让燕王先回去吧。”拓跋演说道,“燕王年纪大了,那么折腾受不住。”
“唯唯。”中官闻言领命去了。
过了一会,御奉出来了,御奉见着拓跋演拜下来,“臣拜见陛下。”
“起来吧,太皇太后怎么样了?”拓跋演直接就让御奉起来,他面上神情焦急,端得是一个关心祖母的乖孙子。
“太皇太后真阴素亏,正气不足,加上尺牍思劳过度,以至心肝火炽,内风旋动,气血逆于上,阴阳失调。”御奉说这话的时候,背上冷汗直流,他去看的时候,发现太皇太后心肺肾三脏阴阳失调,惊怒之下,血随气逆,挟痰挟火,窜走经络,蒙蔽清窍,从而导致猝然仆倒昏厥。
“……”拓跋演看着他,过了一会他抬头看了看寝殿那边,“你的意思是,太皇太后……”
拓跋演读过一点医术,虽然不是精通医理,但御奉说的那些话他还是听得明白。
接下来的话,御奉不敢说明白了。但是顶着天子的目光,他不敢有所隐瞒,“太皇太后这次怕是不妙,恐是中风之症。”
太医署来了好几个医正,这个结论是几个医正和御奉一起会诊之后得出的结论,太皇太后眼下昏迷,可是从脉象和舌苔面色都能诊断的出来。
“……朕知道了。”拓跋演留下这么一句,就往寝殿走去。
寝殿内浓厚的熏香和药味混在一起,味道格外的怪异。宫人和中官见到拓跋演进来,呼啦啦的就归了一地。在一旁的医正也跪了下来。
“都起来吧。”拓跋演抬了抬手,径自走到太皇太后病榻前。
太皇太后面上是病态的赤红,拓跋演记得医书上也记载过这种病症的症状和脉象,他看了回太皇太后的面色,和记载的是能够合上了。
“好好服侍太皇太后,不得有半点差错。”拓跋演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背对着众人,殿中的人哪一个敢直视天颜?
拓跋演看过一回之后就坐在外面,等待太皇太后清醒,有些是,他要亲眼看到才能够放心。
过了好几日,太皇太后终于醒过来,但是她浑身上下已经动不了,而且还口眼歪斜,张开口想要说话,口水就从嘴角里淌出来,喉咙里发出的都是咿咿呀呀模糊不清的叫声。
这么过了一段时间,没有半点改善之后。东宫中风病重无法理事的消息不知道从哪里就这么溜了出去。
中风这种病症,几乎就没有治愈的,只能躺在眠榻上等死。这样一来,原本还在观望的大臣已经明白如今自己该怎么做了。
皇帝是正统所在,太皇太后临朝称制多年,但对外发布的政令都是用天子的名义。她大权在握,可是如今她瘫在长信殿,手里的权力被收回去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事,甚至朝堂上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天子对太皇太后的那一套没有任何改弦易辙的想法,甚至对那些后党也是安抚有加。
如今的太皇太后已经是个废人,莫说清除朝中后党,就是在宫里把太皇太后一碗药毒死了,外面人也只能干看着。
天子这番的表态已经不能再明显了,跟着太皇太后和跟着天子其中还是有区别的,和天子站在一块名正言顺。
那些士族转向的飞快,太皇太后的提拔之恩转眼就丢在脑后了。
萧家此刻也没有人问了,至于死了个城阳王,也没几个去关心。
皇帝在处置好朝堂上的事后,他专门到长信殿来看望祖母。自从太皇太后出了这回事,何太后干脆就不到东宫来了,等着哪天太皇太后死了给她腾地方。
只有拓跋演时不时的来长信殿看看。
拓跋演跪坐在床榻前,手里拿着宫人熬煮好的药汤,他面上笑得温和,“你们都下去。”
“唯唯。”窸窸窣窣声中,四周的宫人和中官纷纷退下。
“大母。”拓跋演眉眼带笑,这是他不在太皇太后面前带任何伪装的笑,浑身上下都带着愉悦和轻松,“大母知道不知道,最近御史台上书,说‘萧吉萧闵两人,目无王法犯夜禁,嫡母孝期内公然饮酒作乐,为禽兽之行’。”
太皇太后听了,双眼瞪大,口张开“啊啊”出声。褐色的药汤就从她张开的嘴角流淌出来,顺着脖子濡湿了一片衣襟。
“哎,这事说起来也是他们的不对。犯宵禁者,不管身份如何皆要问罪。”拓跋演见着拿过一旁的帕子,好好的给太皇太后擦拭干净。
“这是国法,若是放过,日后那些勋贵有样学样,还不是乱了套?”拓跋演温和道,“大母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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