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破竹(五)(1/1)
“这几个月你独自在这里,他们没为难你吧?”傍晚,吃过家宴,怀瑾终于脱身回到院中,馨宁的院落与他的相距不远,她沐浴更衣之后,就命侍书请了她过来说话。
“你不在家,我在长公主眼中形同空气,怎么会为难我。”馨宁端详了怀瑾一会,“倒是你,两年多不见,长高了这些,只是更瘦了,也黑了。”
“黑了很多吗?”怀瑾看她眼中湿润,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不过也只摸了两下,就自嘲般的笑笑说,“黑就黑吧,我又不靠脸吃饭,黑或白能怎样?”
一句话,她说得轻轻松松,馨宁看着她举起的手,却愣了一下,眼眶忽然红了,垂着头许久没有说话。
“事先也没有跟你商议,就接了你来,你怪我嘛?”怀瑾顺着馨宁的视线也看向自己的手背,蜀地的冬天湿冷入骨,这几个月他们又几乎一直纵横在山地、盆地中追击散落的叛军,夜晚常常连帐篷也不支,即便扎营了能安稳睡一夜,也没有炭火可供取暖,不过是睡前在篝火前把自己前前后后烘一下,带着那一点热乎劲裹上毯子打坐一夜。因为冷,练功更勤勉,内功倒是精进了不少,只是这手就有点难看了,生过冻疮、遇到点热就痒痒的,一挠就肿,还破皮流水的,回程的时候小医圣有回瞧见了,很是不屑的嘲讽了她一顿,说她的手像个打柴的,隔天就丢给她一盒药膏,她十天里有一两天能想起来就抹点,拖拖拉拉到了回京已经好了很多,只是手背仍然又红又皴。要不是馨宁盯着看,她倒没太在意,过阵子再蜕两层皮总会好的,想到这里,她将手反过来,掌心朝上。
“不是早就商量好了的吗?”听怀瑾这样问,馨宁倒是收了眼中的泪光,一字一句的轻声说,“你十岁那年,我们不就发过誓,欠我们的,我们要亲手拿回来,哪怕拼上性命!”隔了会,她继续说,“我是个没有本事的人,不会武功,这些年只能看着你一个人吃苦受伤,却什么都做不了。你不知道,收到你要接我来京城的消息之后,我有多高兴,我终于不是一个累赘了,终于能帮到你了。”
“是呀,我们发过誓的。”怀瑾轻叹出声,默默想着:只是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小,还不知道很多事情可以计划,但也有些事情,不在计划之中,至少不在那个年纪的孩子能有的计划之中。总要年纪渐长,才会明白,走上这条路,要割舍的是什么。“只是,我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回我们想要的东西,可能要很多年,到那个时候,你想过要怎么办吗?”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馨宁一直看着怀瑾,这时方才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你想说的是,我们立誓的时候还是小孩子,长大对那个时候的我们来说,还很遥远。可是人总会长大,你现在是担心留我在这里,会耽误我的青春是吧?”
“这也是我今天想同你说的,如果没有大哥哥,那年我就死在庆州城了,从那个夜里开始,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大哥哥给的,是他拿他的命换了我的命。”馨宁看着怀瑾的眼睛,“我的命是大哥哥给的,人也是大哥哥的,在我心里,我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你接我来,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无论是生是死,绝不后悔;你不接我来,等待有一天奉养了祖父母和母亲,我就剪了头发去庙里,青灯古佛,为你们祈祷。”
“馨儿!”怀瑾重重的握住馨宁的手,她女扮男装,成亲这一关终究绕不过,是以早早就定下了这假凤虚凰的计策,可是那个时候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对自己太有把握了,也还不知道,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栖,也不知所解。她如今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一往无前,可是馨宁……她不该被拖进这样的死局里,她比他们兄妹还要小几个月,本来应该安安心心待字闺中,等待一个年貌相当的少年来提亲,嫁人、生子,好好过完这辈子的,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她要为了当年的恩情,困守在这牢笼里,耗尽青春,甚至可能因为她的一时不慎,丢掉性命,大哥如果知道,会原谅她的自私吗?
“什么都不用说了,”馨宁反手拍了拍怀瑾的手,“不用觉得亏欠,这都是我自己愿意的,从小到大,我读书不行,习武也不行,总是哭哭啼啼的跟在你们身后,要你们照顾我,现在终于能换我来照顾你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隔了会,她才有些迟疑的说,“今天看到穆大哥,你们还是那么形影不离的,他……看出什么了吗?”
“不知道,或许吧!”提到景云,怀瑾只觉得心中一恸,刚出宫门时,他脸上笑意和分别时神情的震惊、不解与恼怒,交替在她的脑海中浮现,他是她最不想伤害的人,是她最想远离的人,但他们之间就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总在冥冥之中牵扯着,想远离却总在靠近,想他幸福,却总是在伤害他,这是不是老话说的孽缘呢?
馨宁久久说不出话来,怀素和景云曾经是庆州城里最般配的孩子,她和他们一起长大,在一起时最常见的场景就是看着他们两个坐上屋顶或是树梢,吃果子、啃鸡腿,她胆子小身子又笨,爬不得高,只能眼巴巴的揪着大哥哥的袖子,生怕他也抛下她去那么高的地方。景云比他们年纪都大,她因为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要比怀瑾兄妹早慧,七八岁的时候她就知道景云喜欢怀素,有怀素在的地方,他的眼睛从来看不到别人。今天,怀素说害怕耽误她,她心酸之余也感叹怀素在感情方面的迟钝,从小到大,怀素总是喜欢往前跑,向前看,从来不回头。因为没有回过头,所以永远不知道在她看向前方的时候,景云看她的眼神,自然更不会知道,总是跟在他们身后的她,看怀瑾的眼神。
一眼万年。
这样想来,她好像比景云幸运。这天夜里,馨宁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想着白天景云离开时的样子。对她而言,此生已了,她可以等待,心无杂念的等待和怀瑾来生的再次相逢。可对景云呢?怀素明明就在他身边,可是他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能够,生离和死别,倒不知道哪个更痛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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