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前世(二)(2/2)
盛欢听见他的保证,心里又是一阵甜滋滋。
她的夫君以前也未有过旁人,她实在太开心了。
※
孩子出生在即,凌容与原本不该赶着回京才对。
可凌容与被至交好友背叛,到底心有不甘,更不想将原属于自己的皇位,轻易拱手让人。
除了给盛欢母子名分以外,他的确还怀有私心,想将属于自己的一切夺回来。
凌容与从未想过,就是这个对权势执着的私心,让自己这一回京,便与他此生最爱的女子就此天人永隔。
※
凌容与不止宁绍一个好友,他与永安侯府的世子赵杰亦是知己好友。
当初他和宁绍遇刺,宁绍身受重伤回京找人求救,可当大队人马赶到时,凌容与早已行踪不明。
景成帝虽未曾放弃太子,不停的派人暗中搜索,却依旧苦寻无果。
而凌容与的好友赵杰,亦是未曾放弃寻找他,待他恢复记忆,离开盛家所居的偏僻小村落回到闹市时,也是赵杰第一个找到他。
赵杰想办法护送他回皇城,景成帝得知太子没死非常高兴。
凌容与立刻提起了盛欢和孩子,说想带人去接她。
景成帝并不同意他再离皇宫,更因他强烈反对而将其软禁,并说会立刻派人去将盛欢接上来。
年节将至,凌容与心中烦躁。
虽然他将自己被宁绍遇刺的事告诉了景成帝。
景成帝震怒之下将宁绍拘捕,还藉此机会,一次就将在他失踪其中,已经逐渐建立起声望的大皇子生生扳倒,凌容与心中却无半丝欣喜雀悦。
自景成帝扣下他不让他出宫接盛欢,他心里便始终不安,担心盛欢会在途中出了什么事。
凌容与还记得那日,腊月二十九,宫中一片喜气洋洋,京城里更下起了大雪。
一大早,便有人来东宫传话。
说永安侯的人马已经进京。
当初因为凌容与坚持想要自己出京接盛欢,景成帝便命自己的心腹权臣永安侯,代太子将人接回宫。
“周正,替孤更衣!”凌容与一听永安侯的人回来,近日内总是郁郁不欢的神色也跟着染上显而易见的笑意。
“是,是。”周正笑眯眯的替自家主子更衣。
他虽不知是哪家姑娘能得太子的眼,可如今瞧见太子一听永安侯回京,就眉开眼笑的模样,也知道太子的确喜欢这民间女子喜欢的紧。
待永安侯带着人进京面圣,回复使命之时,太子也已站在景成帝身旁。
只是当他见到永安侯进了金銮殿,身后就只跟了两个奶娘并无盛欢时,心头涌起一阵无法言述的恐惧与不安。
那恐惧与不安,比那次他拒绝了盛欢,遍寻不到人时还要巨大数倍。
景成帝亦觉得奇怪,“永安侯,朕当初不是命你将盛氏女带回,如今盛氏女在何处?”
永安侯面色哀戚,眼眶微红,撩袍跪地哽咽道:“是臣办事不力,盛氏女在回京路上突然发动,待诞下皇孙没多久便血崩,臣当时已寻来附近最好的稳婆却依旧无力回天。”
“盛氏女没了,请皇上赐罪。”
雪花漫天飞舞,洋洋洒洒落满整个皇城。
外头天寒地冻,大雪纷飞,这殿内自然燃着地龙,处处摆着熏笼,可谓温暖如春。
一股彻骨寒意却骤然从凌容与脚底蔓延全身,遍及四肢百骸。
“皇孙?”景成帝的注意力却不在盛氏女身上,他本就不喜那小商女,接她回来也不过是为了皇嗣,“你是说太子有了儿子?”
“是。”
“快,快抱上来给朕瞧瞧。”
金銮殿上,帝王与权臣对话不断,更有着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细碎的哭声。
凌容与却觉得时间这在一瞬,仿佛都静止了一般,耳里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自己如擂鼓般,似要炸裂的心跳声。
他愣了大半晌,才回过神来,失态上前,将仍跪在地上的永安侯拎了起来。
“永安侯方才说了什么?”凌容与艰难的咽了口涶沫,双眸猩红,嗓音嘶哑得可怕,压制着就要失控的疯狂。
这还是景成帝头一次见到平时温润如玉的儿子,失了克制的模样。
“太子──”
凌容与却像是没听到景成帝的叫喊一般,又问了一次:“你方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那双墨眸分明红得可怕,冰冷中却带着微不可察的无助与恳求。
他心中其实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永安侯不过是在骗他。
待会儿他的欢欢就会从外面跑进来,笑眼弯弯,声如蜜糖的跟他说:“君清,被我吓到了吧?谁教你让我等了这么久。”
永安侯也是头一遭见到神色几近失控的太子,深吸一口气,哑声道:“盛氏女没了。”
简单的几个字却似万箭穿心,凌容与的心瞬间被扎得跟刺猬似的,鲜血淋漓,撕心裂肺一般疼了起来。
凌容与面无表情,墨眸却已迅速地凝起一层寒霜,呼吸不受控的急促起来。
“不过请殿下莫要太伤心,皇孙平安无事──”
凌容与不相信他的话,双眸赤红的可怕,修长的手指已然掐上永安侯脖颈。
“盛欢还有一个月才临盆,怎么可能突然发动,”年轻太子墨眸浓沉,闪着瘆人的杀意,“当初父皇下令要你将人平安带回,永安侯失了信,既然如此,便该以命相抵。”
喉间轻滚,一声嘶吼于齿缝间迸出:“那是孤的太子妃!”
宛如困兽般的绝望。
若是由他去接盛欢,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盛欢最担心生产时出事,怕将来孩子一出生就跟她一样,从小就没了娘,特别的注重自己的饮食及身子,怎么可能生个孩子就没了。
他的欢欢不可能就这么没了。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凌容与居高临下的睨视着永安侯,眼眶熬得通红,双手紧缩,手背青筋暴起。
永安侯几乎透不过气,俊脸涨红,只觉得太子疯了,居然敢在皇上面前如此肆意妄为。
“殿、殿下,这女、女人生子本、本就是鬼门、门关走一遭。”
“来人,还不快上前阻止太子!”景成帝见太子就要将自己最心爱的臣子活活掐死,立刻厉声斥喝。
凌容与很快就被一旁宫人拉开。
他看着永安侯,目眦欲裂,胸-口一阵阵的闷痛:“哪一天没的?”
永安侯捂着脖子,难受的低咳几声,答道:“皇孙出生那日为腊月十三。”
人已经没了十多天了。
凌容与嘴唇不受控的哆嗦起来,气血翻涌,脏腑难受。
“殿下,殿下您节哀,您别这样。”
一旁周正忽然惊呼出声。
景成帝闻声望去,瞳孔剧震。
只见太子恍若失了三魂七魄的人偶一般,两个瞳仁漆黑深不见底,双目空洞。
透的泪水顺着眼角,无声无息的滑落。
太子从小大到鲜少落泪。
景成帝这才意识到原来儿子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商女,不禁心疼劝道:“永安侯所言不假,女人生子本就有着极大的风险,当年永安侯夫人也是如此,险些救不回来。”
“好在孩子还活着──”
帝王话未落,周正又是一阵惊呼:“殿下!”
只见凌容与被两三宫人紧紧架着,口中不停的涌出鲜血。
晶莹剔透的泪珠,揉着艳红刺目的鲜血,混在一块儿,一滴一滴落在金砖地面上。
精白锦袍血迹驳驳,脚下一滩又一滩的血,宛若一朵又一朵火红妖艳的彼岸花。
血腥味弥漫在殿中,甜腻得令人几欲作呕。
“殿下,奴才知道您极喜爱那姑娘,可为了孩子着想,您万不可如此。”周正颤声劝道,手忙脚乱的替太子擦着嘴边不停涌出的鲜血。
“奴才求求您了,您喜爱的那姑娘想必也不愿见到您这般。”
景成帝焦急怒吼:“传太医!快传太医!”
他知道之前凌容与受了极重的伤,虽然已经过了许多年,但太子曾因而失忆,景成帝一点也不敢轻忽,就怕当初太子曾留下了什么病根。
※
太子在金銮殿上吐血昏迷,被人抬回东宫,裴皇后得知之后立刻赶了过去。
一入大厅,裴皇后就听见初生婴孩的细微哭声。
照顾皇孙的奶娘们是永安侯临时从民间找来的,从未见过什么达官贵人,更别提太子与帝后。
此时待在东宫大厅,可谓心神不宁,才会连一个婴孩也顾不好。
裴皇后一见到奶娘们见到自己颤颤巍巍的模样,立刻皱眉吩咐芳云:“去宫里找几个手熟的奶娘,再去找几个太医过来替皇孙瞧瞧。”
皇孙哭声明显比寻常婴儿微弱许多,裴皇后直觉不对劲。
待她进到太子寝殿,太子已经悠然转醒。
可就算众太医齐声跪安,太子依旧一动不动的躺着。
素来恪守礼教的太子,就算对自己的母后有诸多怨恨,也从未对她这般失礼过。
裴皇后将太医们屏退。
“母后听说盛氏女的事了。”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亦是劝道,“太子就算再伤心,也要为孩子着想。”
凌容与茫然的盯着头顶上的承尘,眼睫轻眨。
心脏被硬生生撕裂,痛不可遏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他痛苦的掐着胸-口,分明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却忽然笑了起来。
孩子、孩子。
所有人都在说孩子。
没有人在乎他的欢欢。
他就不能贪心的想要孩子也想要盛欢吗?
他还记得盛欢跟他说过,她有多渴望当母亲,她说她要陪他们的孩子长大。
她不会让他们的孩子跟她一样,从小就没了娘。
他要是不惦记着皇权,不想着要宁绍付出代价,那盛欢也不会因为赶路而提早发动。
对,是他太贪心,贪心着权势,贪心的想要报仇,贪心得太多,顾不过来,所以才将自己最重要的人给弄丢了。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凌容与笑着笑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裴皇后见儿子又哭又笑,正要开口安慰几句,却见凌容与忽然翻过身,卧在塌边又呕出一滩血。
她立刻又将太医喊了进来。
同时让周正亲自将孩子抱过来。
裴皇后接过皇孙,只看一眼心头便是一跳。
“江太医,赶紧过来给皇孙瞧瞧。”
江太医闻言上前,见到皇孙苍白得接近病态的气色,再听那气弱游丝的哭声,亦是面色凝重。
“皇孙出生时受了寒,寒意侵.入骨髓,怕是、怕是……”江太医不敢再说。
凌容与捂着胸-口,双眼赤红,“怕是如何?”
裴皇后叹了口气,将孩子抱到他面前,“太子自己瞧瞧孩子,如今孩子的娘没了,还对孩子如此不上心,是想要连孩子也没了吗?”
孩子已经出生了十多日,可气色却一点也无寻常婴孩的红润。
小脸已经微微长开,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就和盛欢的天生带笑的桃花眼如出一辙。
虽然孩子现在还看不到东西,凌容与却觉得孩子似在对他笑。
他突然想起盛欢之前曾跟他说过的傻话。
她说。
要是哪天她真的和她娘一样,不幸难产,要他千万不要因而万念俱灰,一定要好好的将他们的孩子扶养长大。
“君清,答应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