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1/4)
沈芷自从回到桉城,就住在批发市场旁边的一个小旅店。小旅店二层楼加一层地下室,标间包月两千块,沈芷住在二楼东边的标间里。老板娘秀梅长了一张很喜庆的脸,店是她一个多月前盘下来的,新店开业不久,她的丈夫就因醉驾进了看守所。
被撞的是沈芷的大学同学尤然,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没醒。尤然和沈芷的最后一次通话提到了贺北安,他开始只是问沈芷四中的教学制度,慢慢扯到了贺北安,问他在中学时是怎样一个人。那时的沈芷正在东南亚某个小岛的酒店里,外面的雨无止无休,她在房间里踱步,雨天窝在酒店睡觉对她是个奢侈的事,她腰有问题,每次出门都是睡酒店地板。问着问着,沈芷突然说,你怎么像在调查犯罪分子的心路历程,尤然没否认,外面的雨仍下着,沈芷说,你去问别人吧,我不太了解他。
通完话的第二天尤然就出了车祸。
一进小旅馆,沈芷就看见老板娘的女儿柚子在闹,妈妈本来答应她今天带她一起去吃烧烤,可客人一多,承诺就不做数了。
沈芷走过去俯身和柚子说:“我也想去烧烤店,要不咱俩一起去。”
柚子很痛快地答应了。她喜欢沈芷,倒不只是因为沈芷买零食给她,更重要的是,沈芷看见她的脸一点儿不感到意外,好像她和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
沈芷在旅店住了七天,早已把她准备好的资料跟老板娘交代了:塔桥人,在外地上的大学,工作城市房价太贵,这么多年连个厕所都买不起,感情也没着落,想着回乡找工作顺带把婚姻大事解决了,可桉城工作机会太少,暂时只能找到工资两千的电视台临时工,如今在重回大城市还是留桉城间摇摆不定,所以没租房,临时在小旅馆住着。她说得合情合理,老板娘也信以为真。
这几天,柚子老说沈芷如何对她好,连带着老板娘对沈芷的印象也好了几分。
老板娘抱歉地看看沈芷:“那麻烦你了。”
最近市场统一规划,牌匾都是红底白字,统一标高上写着“老姜烧烤”,虽是冬天,外面的桌子也坐满了人。
沈芷把菜单给柚子,让她点。
“姐姐,你怎么不吃?”
“我吃过了。”
“那你为什么说没吃?”
“因为我要带你出来啊。”
柚子吃烤串的时候,才摘了口罩。她今年九岁,因为是女孩儿,爷爷奶奶带她时有一搭无一搭,爸妈去上班,她在爷爷奶奶的棋牌室自己找事儿玩,四岁时被给客人准备的茶水烫了脸,自此就成了小伙伴眼里的怪物,除了母亲,谁都不想给她看病。她爸的算盘打得精刮,不算抚养费,整容没个几十万哪下得来,就算花了几十万整容,整出来的钱能要下七八万彩礼就不错,注定是个赔本买卖,成本太高,远不如再生一个,再说就算柚子不毁容,也是要生弟弟的。柚子妈一心扑在柚子身上,儿子迟迟生不出,前两年就被离了婚。
沈芷纠正了柚子拿签子的姿势,“别扎着你。”
“以前爸爸经常带我来这儿,也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能出来。他在监狱里会不会挨打啊。”柚子说的爸爸是她的继父王威,因为醉驾肇事现在被关押在看守所。
“不会的。”沈芷像是随口问,“你很喜欢你爸爸?”
柚子郑重地点点头,“新爸爸对我很好,一点儿不像我以前那个爸爸,喝醉了就打妈妈。”
“你新爸爸不喝酒?”
“不喝。”
“可能只是没被你看见过?”
“他不喜欢酒的味道,连我妈做鱼放酒他都不吃的。”
一个从来不喝酒的人醉驾把人给撞了,处处透着奇怪。
“姐姐,你觉得我能通过整容变好看吗?”
沈芷伸手去摸柚子的头,“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妈妈说今年就带我去找最好的医生整容,爸爸出来没准就认不出我啦。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去看他。”
柚子的鼻子和脸颊看上去连在一起,这是一张看不出表情的脸,可沈芷能看出她的眼睛在笑。
王威是土石方公司的司机,爸爸常年dǔ • bó欠了一屁股债,父债子偿,他这些年挣的钱都还了债,因为没钱给彩礼,三十还没结婚。这几年,随着女性外出务工机会增多,本地妇女自杀率下降的同时,婚恋市场上男多女少的现象愈发严重,彩礼也水涨船高,二十万是标配,而桉城人均工资不到三千,结一次婚往往需要举全家之力。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小城,女人无论是初婚,还是二婚三婚四婚,都是要彩礼的。没家底的初婚男人娶二婚带孩子的离异妇女并不是新鲜事。据沈芷打听到的资料显示,柚子妈嫁给王威,象征性地要了六万六彩礼,这笔彩礼还是从工作单位预支的。出事后,王威的工作单位表示愿意借钱给他补偿受害者。
王威一撞人,柚子妈突然就有钱了,不仅有钱开旅店,还要在年底为女儿做整容手术。
种种事件都指向一点,那就是撞人并非意外,而是□□。
“爸爸是不是对你很好?”
柚子狠狠点了点头。
“烧烤少吃一点好不好?”
沈芷付了帐,带着对小孩子套话的愧疚,牵着柚子的手出了门。
途径一家饮品店,沈芷问:“要不要喝奶茶?”
沈芷为柚子买了一杯抹茶新绿,她自己买了一杯热柠茶,店员再三确认她要的是热柠茶,而不是冻柠茶。毕竟夏天刚过,谁会喝热饮。
沈芷再次重复:“热柠茶,走糖。”
这些年,喝热柠茶时她习惯了去糖,太甜的热柠茶会让她想起那年的冬天。其实只是一杯茶而已,可那个冬天太冷了,住在那个家里,她每天都要思考身份的合法性,网上搜不想被生出来,接着就能看到“那就去死啊”,不做题的时候,她想,如果不愿意死,是不是就应该感谢把她生出来的人。
她拿这个问题问贺北安,贺北安骂她笨蛋,不是她该感谢把她生出来的人,而是生她的人应该感谢她把基因传承下去。人一生中会遇到那么多意外,一只花盆掉下来就可以结束一条生命,而她克服重重困难活了下来,还把自己活得人模狗样的,她父母不算优良的基因在她身上实现了突变,他要是沈芷的爸爸,简直恨不得给沈芷跪在地上咣咣磕仨头。等沈芷意识到贺北安在口头上占她便宜,她使劲在贺北安腿上踹了一脚。贺北安很大度地表示不和她计较。那天是贺北安的生日,她请贺北安去学校门口吃朝鲜料理,她问贺北安想要什么礼物,贺北安说他长到十八,除了他妈,一个女的都没亲过,沈芷能不能发扬风格,让他亲一下。沈芷骂贺北安不要脸,贺北安说早就知道你这么不识逗。
“108号。”
店员叫号,沈芷去拿热柠茶。
去糖的热柠茶,在嘴里走了一遍,当年的事情,又爬上来。
沈芷住在二楼靠东的房间里,床上的床垫撤了,硬床板上换了一床棉被,上面铺着一张凉席。
她站在窗前接电话,自她辞职后,不少竞品公司的负责人给她打来了邀约电话,在她以竞业限制协议为由拒绝后,还主动提出规避方案。
当她说不想工作,想好好歇一歇的时候,没一个人相信,都认为她是找到了待遇更优越的下家。
沈芷进屋并没开空调,屋里闷得厉害,她打开窗户想要透透气,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小旅馆的瓷砖贴得太差劲,缝里爬出了蚂蚁,这么多蚂蚁,大概是明天真要下雨。
给尤然的女友打电话,尤然依然没有醒,昏迷的日子拖得越长,醒来的概率越小。
“尤然被撞的时候正要去火车站,他不可能不带移动硬盘,可是在现场并没找到。一定是有预谋!”电脑被撞得七零23书网盘账号里也没有任何相关资料,肇事人测试出了严重超标的酒精。
沈芷问:“他在桉城住的是哪家酒店?”
“诚达。”
“房号多少,你还记得吗?”
沈芷站在窗前,抽出一颗七星塞到嘴里,抓起打火机点着,听到敲门声,她把剩下的半截烟掀灭在烟灰缸里。
敲门的是老板娘,“柚子没给你添麻烦吧。”
“要不是她,我就太无聊了。”
“今天柚子烧烤吃了多少钱?”说着,老板娘就要拿钱。
“我请她的,她昨天请我吃了蜜饯。”
“那怎么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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