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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鸣在一段轻微的手机铃声中悠悠转醒。他睡前忘了关床头灯,细微的晕黄照亮一隅视线,他看得出,现在是午夜两点了。
谁会在这个时间段打电话?景瑞是知道他睡眠浅,且质量很差,一旦被吵醒就很难再入睡,所以没有天大的事情,都不会在他睡着后打电话吵醒他。在这个寂凉如水的夜晚,他翻了个身,开始在枕侧摸索自己的手机,另一个贡缎的枕面上平整得没有丝毫褶皱,用手拂过,也是冰凉的,像是提醒着他,过去四年里多少个独眠的夜。
他终于摸到手机,叹了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里头是纯属的美式口音。一时他以为自己时空错乱了,又或者是谁的恶作剧。没等对方说完,他就要挂掉,可是拿开手机时,看到屏幕上那一串古怪的来电号码,开端是001……他恍然意识到,这的确是美国的代码。
所有在酣睡中四处逸散的意识瞬间归拢,他慢慢回忆方才对方的话,再本能的进入大脑中英直译系统,忽然有些兴奋的握紧了手机:“是真的吗?可以请您再说一遍吗?”
对方再次复述了一遍来电的目的,陆子鸣一边抽出随身的纸笔记录,一边用流利的口语对答,口气稍显激动。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波尔教授会亲自给他回电,之前他在美国考察治疗器械和环境的时候,曾经和对方约定会继续保持联系,这些年,对方一旦有了新的研究突破,也都会通过电子邮件通知他,甚至他更换手机号码时同时在邮件里发送给对方。本以为这项手术起码要等到十年以后,没想到四年就取得了实质性进展。
波尔教授在电话里兴奋的向他表示手术成功率目前已提高到四成左右,并且首次在人类患者身上进行手术实验,取得了成功。如果陆子鸣愿意让患者接受手术的话,jhh医院可以即刻安排。
陆子鸣在电话里答应之后,次日便赶到雷家,与秦书兰说明这一情况。早些年的时候秦书兰的确不同意进行手术,但是这几年过来,雷允晴丝毫没有恢复的迹象,医生似乎也灰了心,如今手术成功率大大提高,同时又有成功先例,秦书兰也不禁心动。
得到秦书兰首肯后,陆子鸣又赶到医院,与雷允晴的主治医生商量,老医生在听闻了手术原理后也认为可行,继而是如何移动雷允晴的问题。
最后是秦书兰动用了军部资源,利用私人飞机将雷允晴送上了马里兰州的领土。飞行全程中一直有医生护士陪护,陆子鸣守在身旁。
到达医院后照例进行了检查,波尔教授亲自与陆子鸣会面,大致阐述了雷允晴现在的情况,以及手术过程中可能产生的危险。第二天,秦书兰也亲自赶过来了,她到时风尘仆仆,眼睛里犹有泪痕。
陆子鸣扶住她,劝慰道:“您放心,医生说允晴的状况可以接受手术。”
秦书兰却只是摇头:“毕竟才四成的成功率,你叫我怎么能不担心。当初邵谦也是,好端端的进了手术室,出来就……我真是怕这一幕又重演……”
陆子鸣想再说点什么安慰她,可他惊觉自己的手心也是一片冰凉。在生命面前,没有人不担忧。
手术那天,是他亲自送她进去的。几个护士推着她,他跟在旁边,看见她空洞的双眸,里面平静微澜,盯着天花板,仿佛对自己身在异处显得微微意外。
陆子鸣轻轻捏住了她的手,低声说:“没事的,我就在这里等你。”
她没有任何反应,他甚至疑惑自己有没有说过这样一句话,或许只是在心里,说给他自己听。反正他答应她的,她到哪里,他都会跟过去,不管她身在何处,只要一回头,总能看见他。
手术室的门开了,又关上。陆子鸣被隔在外头,秦书兰焦虑不安的抓着他的袖子。走廊上有长椅,可是陆子鸣只是茫然的站着,头顶上好似被一盏无影灯笼罩着,灯光打了下来,很亮,也冰冷,下面什么都没有。
手术过程很漫长,或许也并不是很久,只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从他的心上流淌过的。秦书兰坐在手术室外面,中途几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她就立刻站起来,陆子鸣也赶上去和医生或护士交涉,秦书兰紧张的问他:“手术怎么样?医生说了什么?”
秦书兰其实是留美博士,语言上毫不逊于他,只是这时却像是六神无主。而陆子鸣的眼神里只有一片呆滞,频繁而快速的美语在耳边哗啦呼啦流淌过,他像是忽然失去了某种能力,只是张着嘴,一句也说不出。
好半晌他才终于恢复过来,抬起头,手术室上的红灯依旧明亮。他锤了锤眉头,其手术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他借口出去买点喝的,走出了医院。
医院门口的这条马路上车辆并不算多,商店对面就有,只是头顶的阳光刺得他有些昏眩。耳侧偶然响起几声汽车喇叭,他抬起头,像是看到一辆失控的白色兰博疯狂的朝自己碾来,电光火石之间,逼近了的大灯让人什么都看不清,时间和空间都在飞速的扭曲,回忆不由分说的尖啸着扑来,如同那一晚伴随着打开的车门争先恐后涌进来的冷空气,瞬间就足以将人吞没。这么多年他没有问过自己,也不敢问自己,那时他到底在想什么?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一切都可以重来一次,他还会不会松开她的手,选择去扶住方向盘?
刺耳的喇叭声逼退了如潮水般涌来的记忆,他猛的回神,一辆美国轿车正停在他右侧不过几米的位置,驾驶位上的司机一边不耐的用口型在说着什么,一边频繁的打手势示意他先过。
他愣了一下,做了个抱歉的手势,飞快的穿过了马路。
那辆车终于启动,继续往前,乌云遮住刺眼的太阳,带来几分灰色的基调,他打开一罐咖啡,突如其来的苦涩让他呛了一下,像是还没习惯这种苦味。
回到医院时,手术室上的红灯已经灭了。他突兀的停住脚步,秦书兰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向他转过脸来,有一刻他是害怕的,害怕那个答案他无法承受。
秦书兰短时间的沉默让他的表情冻结在脸上,看起来显得有几分无助。然而她含泪的眸子里却充斥着几分喜悦和欣慰。
陆子鸣慢慢的挪动了下已经僵硬的双脚,只盼着她一句话来打消心中的不安。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只是大脑功能重建需要一段时间,要等她慢慢自然醒来,行为能力也可能会退化……不过,总算是捡回一条命了。”
陆子鸣愣愣的,低喃了一句“那太好了”,再没有任何反应。
太长时间的灰心和失望也会让人变得麻木,他好像还没做好迎接这一喜悦的准备,就像当初面对她的激烈反应,他同样没有丝毫准备。
手术后,陆子鸣去看望雷允晴,顺便担任起照顾她的职责。虽然在这边也请了专门的看护,但是在帮她洗头,擦身这些事上,他习惯性亲力亲为。
有时候,他用沾满洗发精泡沫的手放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揉搓着,白色的充斥发间,她闭着眼,仿佛丝毫没有感觉。他常常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刹那间,两人已经斑白了头发,她垂垂老矣,腰也弯不下,于是只好依赖他来帮她洗头。
这样想的时候,他竟然会奇异的感受到一丝满足感。
四年了,她没有动过,也没有笑过,更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真怕自己已经记不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她说话的声音……他只怕关于她的记忆像沙漏,会越来越少,总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