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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狰狞而血腥。
当然,我爸就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我妈飞奔到出事现场。工地上其他人拼命拉住我妈,不让她欺身上前。她凄惨地喊着叫着撕扯着拨开人群的阻挡。天漏了一样,大雨瓢泼。谁说苍天无情?看,天也在哭。
地上没有一片完整的尸骨。
我妈跪在地上,慌乱而盲目。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左一把右一把,连血带土,往怀抱里搂,血肉模糊,染红她全身,她的脸,她的手,她的衣服,如红色墨水浸染白色绸缎一般沁入她的肌肤细小的脉络。
她完全是无意识地动作着,嘶哑着喉咙,一声声地唤我爸的名字,没有一滴泪。
难怪人家说,欲哭无泪。没有亲身经过的人永远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受。
伤心到极处是干燥的,没有泪的,是哭不出来的。
大雨夹裹着冰雹砸下来。
忽然人群涌动,妈仰在泥水里,女人们自觉围成一道人墙,我呱呱响亮地哭着喊着来到这个世界。
这是宿命吗?
一定要交换吗?
难道非得一个人来另外一个人就得走?
我是遗腹子。从来没有见过爸。村子里的老人说,我是梦生。
后来的事情,太滑稽了。奶奶拿着菜刀要砍我妈。嘴巴里嚷着,还我儿子,你这个大克星!我那苦命的儿子啊,怎么就不听劝,怎么就娶了你这丧门星?还我儿子啊,你这个狐狸精,你干脆连我一起也克死吧!
口口声声叫我妈抵命。她对我妈恨之入骨,这种莫名其妙的仇恨是怎样巧妙地嫁接的?
是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嫉妒?是婆婆和媳妇的不共戴天?
奶奶甚至不喜欢我。说我是孽种,再加上我不是男孩子,使她凭空地失望。
奶奶认准了妈给这个家带来不幸。自然怀疑她也会克我。便不让我妈近我的身。妈被赶走,我甚至没有吃过她的奶水。村子里已经容不下她,人言可畏,越传越厉。
众口铄金,妈终于明白舌头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器,它软到没有一根骨,却足可以杀死人。
她一个姑娘家,爹妈死得早,几个哥哥娶了媳妇各过各的,谁也不肯收留她。她什么都没有,想要一个安稳的家,也是贪念。别人本分的东西,于她都是奢求,再牺牲也换不来,什么都不是她的,连我也不是。
天大地大,可是这世界上她连个抱着孩子投奔的地方都没有。
这一切都是不幸的。
这不幸都是我带给她的,她命薄,她柔软。她是我妈。
从小到大,我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仇恨。我跟个野孩子似的,一天到晚脏了吧唧的,没爹管没娘教的。学会的第一句就是脏话。
奶奶每天在我耳朵旁边念经,记住,你妈是个狐狸精,她克死了你爸。
假的说多了,就变成真的了,比真的还真。在我幼年的小小心灵里,这无疑是抹不去的,仇恨已经入骨。提起我妈,奶奶便咬牙切齿的,这一幕印在我脑海里,尤其深刻。
但我毕竟只是个孩子。
奶奶带我去给爸上坟,爸的坟里,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因为他走得好干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清明的时候总是看见上面有苹果鸭梨点心。
奶奶就恨得咬牙,一扫而光,扔得远远的。我不懂事地冲过去拣,奶奶拎着我的耳朵喊,死丫头,那是你那狐狸精妈供的,有毒的,她就想害死我们。
小时候,傻到极点,不怕死,只怕饿。
奶奶打掉我嘴边的食物,我就哇哇大哭。哭得奶奶肝肠寸断,又搂着我,哄我,也跟着我一起哭。
奶奶的眼睛已经浑浊了,苦涩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流下来,奶奶老了。
那是我七岁的时候,家里穷。村子里的孩子大部分和我一样,不上学,整天就知道玩。
我好饿。又馋。就一个人往爸那里走,我不是想他,我是希望他那里有好吃的。
穿过一堆堆的小土包,我熟门熟路地摸到爸那里。
那里没有吃的。
却看见一个梳着油黑麻花辫子的女人,坐在爸那里,哭。她哭得很小声很小声,她的肩膀不停地耸动,我看见她把脸埋在手里,旁若无人地哭,全心全意地哭。
她为什么会哭呢?
细细的风吹来,有一粒沙迷了我的眼,我揉起来,哼哼唧唧的。等眼睛不疼的时候,我发现我的面前有一条紫黑猩红相间的眼镜蛇,它的头扁扁的,倒三角形状,手腕那样粗,朝我呼呼吐着芯子,它骄傲而目空一切,它的上半身高高在上,拱成一段美妙的弧。
哇,太棒了!我蹲下来,它朝我滑过来,七扭八不扭的,曼妙玲珑,滑过青草时发出沙沙的声音,像风吹过竹林,我喜欢它。我用手心摸它的头,它好像很乐意同我一起玩,顺从着,乖巧地任我抚摩。
蓦地抬起头,看见那麻花辫女人脸色纸白地站在我前方一米远的位置。她吓到了,没有一点血色。右手举着一块大石头,左手拿着一根木桩。
我一看见她的正脸,就知道这个人是我妈。
像,太像了,如照镜子一般。我有着和她一样的眉毛,一样细长上挑的眼睛。我和她一样,都是右边的耳朵有点往外招。
我突然明白奶奶为什么不喜欢我,她看见我的脸,就如看见妈一样。
我已经七岁了,隐约明白一点人情世故,我也能分辨出流泪和流汗的不同。
等我回过神,漂亮的蛇不见了。
我和妈抱头痛哭。
相认得那么迅速利落,一点悬念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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