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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府里的香樟树又是一年秋叶满地;西楼门口的池塘里,藕荷开过又败了;因为她固执的不肯修剪,那些高过院墙的玫瑰带着干枯的花朵塌倒了一片。
她走了,这里开始变得荒芜,连月色都泛着苍白。
霍去病推开西楼的门。
棕色床榻,黄木书案,玉石几案和青黛的垫子都在,什么都没变,只是少了床榻上的人。
霍嬗在塌旁的摇篮里嘤嘤出声,夜色下玉坠的流光舞动。
霍去病拿起来端详——
那年是元狩元年,他奉命去暗访淮南王谋反一案,在梁国逗留。
梁王刘襄的书房里,他看见了它。当时就是这样,青色的流光明灭,如玉如珠。他执意要拿,梁王执意不给。两个执意任性的人谁都不肯让步,差点兵戎相见。最后还是他得到了。
他没有什么得不到的。包括她。
他把玉坠系在霍嬗小小的脖子上。
可是。
她去哪了呢?两个月了,他把泰山翻遍了都找不到她。
她就那么双手空空的走了,什么也没有带走——她的骨肉,她的玉。
他心火又犯,火烧火燎,口干舌燥,汗如雨下。
她走了,他连身体正常的温度也随她走了。
他打开紫檀木的高低厨——她穿过的衣服,白色桑蚕丝的深衣,绣着草叶纹、湖蓝色的夏季蝉衣,清凉如纱、白色的貂毛斗篷、棕绒皮袄、紫色乘云绣长裙子……他把头埋进去,深深的呼吸她的气味……明珠……
在橱柜的最底层,放着一条灰蓝的牛仔裤,一件白色t恤。
那身衣裳……
他第一次见她。
是元朔六年夏天。
他随皇上去雍州狩猎。路上遇见一支白虎,头生犄角。皇上号召所有将士捕捉,他首当其冲。离开群将,独身深入这片林子。
于是他看见了她。
玉石相击一样的笑声,白净如鹅蛋的脸庞,她的衣裳简单的裹住身形,修长的肢体在宽壮的白虎旁边转来转去。
柔美的女人竟可与凶残的白虎嬉戏在溪水之间。
长安城里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唯独没有这一种。
她像是大宛国的宝马,像是月氏国的炼铁术,像一切他感到新奇的事物一样,他忍不住一探究竟。
身后马蹄嘶叫和虎啸声起,她带着白虎朝皇上那边跑去。
他呆在原地有一点失落。他没有开始探究,她就走了。
再见她,是舅舅府上的马厩里,她换了深衣叫他差点没认出来。他可以一探究竟了。
他一直很孤独,他喜欢清冷的同时又渴望温暖。
她顺从又倔强,温柔又淘气。芦苇地里,她说她的心事,她的过去——她没有生父母。他们那么相似,为什么她却活得比自己快乐?那一个瞬间,他发现在宝马弓箭和战争以外,他居然被她打动。
就像一切他想要得马匹弓箭,像一切他想胜利的战争一样,他得到了她。
然而,她的好,她的痴,她的体贴和叛逆让他牵挂的越来越多。她早已不是珍稀的马匹,不是一场蠢蠢欲试的战争,她深入他的血液和骨头。祁连山脚下的山崖间,她把马回身,说我们同声共死的时候;月氏国的石牢里她因为他被鞭打的遍体鳞伤的时候……这个女人,已经与他血泪相融,已经是他的生命。
湖蓝色的蝉衣里摸出一纸帛卷: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此‘君’唯霍去病,而不可他人。”
……
他突然仰天长啸,撕心裂肺——
骗子,骗子!
明珠你这个女人,你看,你走了还留下这东西来骗我!!
他早就知道她会走!他一直说你不要走,她口口声声答应说不走,可是,明珠你看,这天地还完好,这夏雨冬雪还是一如往常,为什么你却走了?!
还有这些,孔明灯、走马灯、千里眼……他恨死了,他统统砸烂扔出门外!
这些鬼东西,谁叫她做的!谁叫她做的!
他就知道这些东西会把她带走,……结果什么都没有带走,她只身一个人走了……
心火上来,一口热血喷出,溅在她的衣裳上面。他慌乱的用手抹擦,那件白色桑蚕丝的深衣是他给她的第一件衣裳,他最喜欢看她穿的衣裳。
白色上面已经血迹斑斑,抹也抹不掉……
月亮还是那么苍白,什么都没变。
他累了。
心火灼身,热浪难忍。
如果她在就好了,抱着他,给他温良,他就不会这么难受。
他抱着衣服躺在地上。月亮,西楼,他出征的时候,她是不是常常这样在西楼想他?
出匈奴,踏漠北,戎马一生。
这一生——他打过无数次的胜仗,行过无数里的山和路,享受过无数种的荣华和富贵……却只在一个最好的时光里爱过一个最好的女人。
血水又一次四溅,烧了他的心肺——他唯一爱的女人已经走了。
她在哪里?他也许会在路上看见她。
元狩六年秋,十月,汉大司马骠骑将军冠军后霍去病卒,享年二十四岁。
骠骑将军自四年军後三年,元狩六年而卒。天子悼之,发属国玄甲军,陈自长安至茂陵,为冢象祁连山。谥之,并武与广地曰景桓侯。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
第36章
霍去病卒,其子霍嬗代为冠军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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