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明月(五)(4/4)
只是春风熏人欲睡,他喝着酒,神思便渐渐的就飘远。那琴声穿花渡水,渐渐就化作纷纷扬扬的梅花雪。他就记起那年阿客在灯下信手拨弦,病骨支离,却又淡泊平静。花架上新折的梅花寂静飘落在她发间、指上。他抬手欲为她拂去,眼前忽而就起了蒙蒙水雾,沉碧亭如云间孤岛,梅花落的曲子在云雾间飘散,阿客远远的抬眸望他,又似叹息般垂下头去。
他脑中便一阵清明。
杯中酒洒,他恍若未觉。王夕月瞧见他身上不对,忙停了弦音,道:“臣妾换个曲子?”
苏秉正这才回神,道:“不必……这曲子,是梅花落吧。”
王夕月忙道:“是,素日里听的都是笛曲。臣妾偶尔得到前人改编的琴曲,便拿来练习……还有些手生,弹不出那气韵来,让陛下见笑了。”
苏秉正道:“朕听皇后弹奏过,一样的曲调,可听起来却又仿佛不一样。”
王夕月笑道:“陛下说的不错。琴者,情也。诗人以诗言志,歌者以歌咏怀,奏琴之人自然以琴抒情。琴谱是曲骨,情志才是曲魂。譬如一个人,纵然面相、身段近似,可若心志、修养、情感不同,人依旧能觉出区别来。同一首曲子让不同的人来弹,因心志、情怀、气韵不同,弹出来也是不一样的。所谓‘知音’,归根到底还是‘知心’。”
苏秉正道:“可若不同的人弹,那感觉却一样呢?”
王夕月心里便一酸,却还是笑着道:“这世上有模样像的人,也未必没有气韵像的人。”
苏秉正兀自出了一会儿神,并没有接着她的话说下去,转而道:“让我看看这谱子。”
王夕月吩咐下去,片刻后流雪便抱了个盒子过来。王夕月笑道:“让你拿个谱子,你连盒子都抱来了。”一面将盒子打开。
那盒子盛着一沓芙蓉花笺,细密的文理,杂着些细碎的芙蓉花瓣。苏秉正记得,这花笺是卢佳音所做。
“久不拿出来晒,这纸也有些生潮了。”王夕月将曲谱取出来,呈给苏秉正,又将里面的花笺散开来。琐碎的解释着,“连带曲谱一道,都是去岁长乐公主百日时,卢婕妤还的礼。”
苏秉正依旧不做声——他看不懂曲谱上的字,便有些索然。余光瞟见王夕月自盒子里取出另一张来,那笔迹如乱石铺路,崎岖里又有一种别致的工整,便随手接过来,道:“这笔字却十分雅趣。”说话间,目光已扫到落款,却是“卢氏佳音敬上。”
他心里便猛的一震——他见过卢佳音的字,她刻意模仿阿客的笔迹,几可乱真。可手书上这笔字风格特出,那一转一折的习惯,分明不是一朝一夕养成,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克服的。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这曲谱的笔迹工工整整,与手书截然不同。也许卢佳音就是善于模仿。
却又听王夕月道:“臣妾也爱她的书法。只是她因这笔字受了姊妹们不少嘲笑,便不爱外现。素日与人书信往来,都令下人抄录——这一封手书,还是臣妾特地求来的。因少见,才特地收藏起来——想不到陛下也喜欢。”
苏秉正掩盖好了情绪,将那花笺收在袖子里,道:“朕不留膳了,你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