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047章（1/2）

第047章“表面兄弟”

从大学士府告辞出来,胤禛慢慢走在甬路上,平静地注视着前来祭拜张英的文武百官。

曾经权倾朝野的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傅纳兰明珠,因朋党之罪被贬多年，如今只有光禄大夫的虚职。他的身体也很差了，走路都要人搀扶，一脸心灰意冷。

当然,这也许只是半真半假的作态。就在前几日,明珠还运作次子纳兰揆叙调任工部侍郎。这就是明珠的老辣之处,鸡蛋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

如无意外，纳兰明珠会在两个月后病逝。大哥胤褆的一大靠山没了，行事乱了方寸。“梦中”皇阿玛一废太子，大哥竟然昏头昏脑的说要替皇阿玛杀了二哥,皇阿玛大怒,将大哥削爵圈禁。

大哥倒台后，纳兰揆叙转而支持老八……不,其实是支持老九，因为揆叙之子纳兰永福十年后娶的是老九胤禟的三格格，后来才跟着老八老九一起越陷越深。这么看来，症结还是在老九身上。

文渊阁大学士李光地也来祭奠,他的气色也不太好。他如今看透了宦海沉浮，明哲保身专心著书。

“梦中”所见，李光地多次上疏乞休，只是皇阿玛身边的老臣接连去世，心情郁郁,一直没有批准。最终他还是病逝在任上。他的儿子们都致力钻研经史，基本退出官场。

两任吏部尚书张玉书和陈廷敬，一前一后进入大学士府，和胤禛互相见礼。这两位都是纯臣，不倒翁式的老油条，谁都不会得罪。

胤禛走到张府门外，进了自己的轿子，轿帘放下之前向外瞥了一眼，看到此时仍是一等侍卫的隆科多，跟在他的阿玛、一等公佟国维身后。

佟国维和八贝勒胤禩并肩而行，一边往外走一边相谈甚欢。

胤禛没有停顿，落下轿帘，只说了一句：“到老君堂胡同。”

他现在不想见到佟国维，也不想见到隆科多。

“梦中”这对父子仗着国舅身份，在太子被废之后两头xià • zhù。佟国维推举老八为太子，被皇阿玛怒斥，就退居幕后，推了隆科多出来，获取了皇阿玛的信任，占住了九门提督步兵统领之职。

隆科多将京师的警卫治安三万精兵掌握在手中，“自己”焉能不与他交好？皇阿玛临终前招隆科多在侧，应该是放心不下京师安全。

结果一直有风言风语，说隆科多助“自己”夺嫡，假传圣旨……这固然可能是不肯认输的老八的手笔，也未尝没有隆科多在暗中推波助澜，以谋求更多权柄。

最风光的时候，隆科多可以不经奏请，任意铨选官吏，谓之“佟选”！上一个这么搞的是平西王吴三桂，在云南搞“西选”，下一个这么搞的是川陕总督年羹尧，在西北搞“年选”！

野心总是越喂越大的。隆科多、年羹尧也曾是尽职尽责的能臣，是“自己”宠幸太过，让他们失去了控制。

这一次我不会给你们失控的机会。胤禛一边想着，一边闭目养神。

百官陆续祭奠张英完毕，很多人注意到了四贝勒离开的背影。他们也慢慢告辞出来，有意无意的，都在心中对比诸位皇子的表现。

几位年长皇子均才华出众，做派也各有千秋。只是大伙儿头一回发现，四贝勒不是一味冷面挑刺的主儿，人家的那份担当，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主动请缨，奔波数月赈灾，各项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尤其是救生装备一项，于赈灾有大用，可以算首功了。但四贝勒给九阿哥、十三阿哥、救灾官兵都请了功，没提自个儿一字半句。

不仅如此，他回京后默默接济一穷二白的顾八代，不忘师恩又不求回报……这就耐人寻味了。

人在官场都会变得很现实，谁敢说自己一定能像张英一样，位极人臣寿终正寝，万一变得像顾八代一样落魄呢？

人心就是这样此消彼长，胤禩苦心经营多年的基本盘正在一点一滴地流失。

胤禛的轿子在老君堂胡同的成安医馆门口停下。“义医”吕成安从医馆里迎了出来。

自从献了“清疟散”，吕成安的医馆和药房从山东济南一路开到了直隶，京城内外就开了四家，老君堂胡同这家是总店。

黄淮水患期间，吕成安又向朝廷献了大批的成药，受到皇上嘉勉，一时间成了京城的风云人物，经常有王公大臣、富商巨贾上他这儿来拿药，一来吕成安医术的确不错，二来可以拉拉关系，看能不能收为己用。

吕成安得了胤禛的嘱咐，始终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不受拉拢，也不得罪人。行医出诊开方子，对官绅百姓一视同仁，一样的尽心竭力，做到了眼里只有一种人，就是病人。

这样大伙儿反而都放心了，好大夫是稀缺资源，谁没事儿得罪大夫啊。这又是皇上金口嘉勉的义医，谁不给三分面子。吕成安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已经开始往山西、河南开分号了。

四贝勒赈灾辛苦，回京后偶感不适，到吕家医馆来瞧瞧，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到了安静的后堂，吕成安才正式给胤禛见礼：“给主子请安。”

“起来吧，”胤禛坐在太师椅上，温和地道，“你兄弟吕广安最近有什么消息么？”

吕成安笑道：“有的，戴老爷子已经到了俄罗斯国，什么波尔塔瓦的地方。”说着将密信双手奉上。

胤禛展开细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吕广安、戴梓一行人历尽千辛万苦，以行商为名走到了俄罗斯境内，一路向西，目的地是荷兰、西班牙、英吉利等火器和造船强国。

刚走到波尔塔瓦，瑞典国王查理十二世和俄国沙皇彼得大帝又打起来了。

商队打听了一下前因后果，原来这两国几年前就在利沃尼亚地区干了一仗，沙皇彼得赢了，开始在利沃尼亚建造圣彼得堡，还打算以后迁都于此。

瑞典是北欧有名的强国，一向在波罗的海称王称霸，国王查理十二世才二十多岁，咽不下这口气，要尽起大军直击俄罗斯的心脏地带和莫斯科。

双方军队都装备着新式火炮，但由于气候和运输不利，战事展开很慢，经常征用过往商队的马车。

吕广安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想绕路而行，戴梓却看上了瑞典军中的铸铁加农炮，不肯离开。

吕广安无法，只能弄了一批物资，做起了军队的生意，戴梓带着徒弟扮作马夫，天天往军营里运货，想方设法往火炮那儿转悠。

据戴梓观察，瑞典与俄国即将开始大战。老头子异想天开，打算一直躲在战场附近，等双方打起来，踅摸点火炮残骸运回来研究！

胤禛倒吸一口凉气，这老头真是见了大炮不要命了！

原本指望他们早日抵达欧罗巴，正在各处巡演的加伍德马戏团，也就是“甲午”会派人接应他们，保护他们在欧洲进行考察，没想到半路上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吕成安苦笑道：“主子给准备的资金，原本是到欧罗巴考察三五年之需，现在都投到了沙俄了，戴大人说什么都没有实战观摩来得有用……”

胤禛哭笑不得，摇头叹息道：“他说得也有理，我会再派一批人手抄近道过去保护他们，再多带些银子和药物，他们应该用得上。你们吕家这次长途跋涉，甘冒奇险，我不会忘了你们的功劳。”

吕成安道：“吕家能有今天，全靠主子提拔和戴大人的方子，如今又在为国办差，这是吕家的荣幸，何敢称功劳？”

只凭主子废除贱籍、创办国立医学院的承诺，一切就都值得了！太医院院史也不过正四品，而国立医学院是与国子监比肩的，到那时他们吕家就是国医第一族！

胤禛点了点头，吕成安做人圆滑之处可比胤禩，但做事的魄力和大局观上头，只怕胤禩还不如他！

*

胤禩祭拜过了张英，回到八贝勒府。心腹何焯过来低声回道：“爷，那张明德一连几日都没回奴才给他安排的住处了！”

胤禩脸色一沉，心中一阵厌恶。张明德吃他的喝他的，还性好渔色，经常流连烟花之地。就这样还夸口要一统道门，真是白日做梦！

何焯道：“主子，如今他也没什么用了，不如——”

“本来就是个废物，”胤禩冷笑一声，“找到他，给他点教训，但别过了头，然后严加看管。听说皇阿玛又在准备巡幸塞外，太子一定会随行。想个法子，让他死也有点价值！”

正说着，门上人来报，九爷十爷到了。胤禩立刻道：“快快有请！”

胤禟与胤俄并肩走进书房。胤禟笑道：“八哥，张府那排场也太大了，我和老十好不容易挤进去找你，结果听说你已经出来了，愣是错过了！”

胤俄道：“前两年裕亲王叔去了，也没这么多人拜祭吧！”

胤禩点点头，幽幽叹了口气。裕亲王福全可以说是宗室之中最看好自己的了。康熙三十七年，皇阿玛出塞，自己和三哥一起办理政务。王叔要料理广善库，重建东岳庙，自己主动协助，和王叔相处甚是融洽。皇阿玛回京后，王叔还对皇阿玛夸奖自己不务矜夸，有德有才。那时候皇阿玛很宠爱自己……

胤禟一看八哥面带伤感，赶紧给了胤俄一肘子，怨他不会说话。胤俄懵懵懂懂不解其意，只说渴了，向八哥讨茶喝。

胤禩不由得一笑，赶忙招呼两个弟弟坐下，让人上好茶来。

谈笑一阵，胤禩看着胤禟说道：“九弟，你最近铺子里可还顺利，没有人再捣乱了吧？”

胤禟放下茶碗，兴冲冲道：“好多了。四哥手下的惠发商号把缆绳生意分了我一半，说是他们铺子小，渠道少，铺货总是太慢……”

胤禩意味深长地说道：“可我听说，那缆绳还是印着惠发的标签啊。”

胤禟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赈灾的时候出了好多仿冒的，但都不如这家的绳子结实。如今各地商铺都认这个牌子，别的都不如这个好卖。”

胤禩道：“难道就没人仿冒惠发的标签吗？”

胤禟点了点头，“怎么没有，可惠发的绳子做出来就在侧面扭了一个花样，我让人拆过，但拆了就合不起来，就算仿冒都做不像，也真是绝了！”

胤禩道：“可见四哥还是对你留了一手啊，听说他家的制绳机器也是不外传的，连工部都没有。”

胤禟笑道：“这是自然，做生意嘛，哪家没有压箱底的绝活儿？救生衣什么的已经白给工部了，四哥自己就留个搓绳子的生意，也够可以了。当初大伙儿不还笑话他么？”

“如今这绳子越做越好了，轮到四哥看别人笑话了，”胤禩摇头叹道，“四哥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啊。可你只从他那里拿了一半缆绳，御史怎么单单参奏你与民争利呢？”

胤禟尴尬地摸摸鼻子，“大概，也许，可能，他们参我参习惯了……”

“啪！”

胤俄狠狠一掌拍到了桌子上，茶壶茶碗原地蹦了三蹦。胤禩和胤禟都吓了一跳。

“那些饿不死的老货，就会无中生有，”胤俄跳脚大骂道，“四哥都公开说了，九哥赈灾出了大力，耽误了自己不少生意，缆绳就是补贴九哥的！皇阿玛都没反对，御史嚷嚷个屁！跟九哥过不去，老子带人去拆了他家房子！”

胤禟哭笑不得，按住胤俄道：“好了好了，老十，快坐下，看你像什么样子！让他们说去，反正我不会掉块肉……”

胤禩也劝：“老十啊，你这个脾气也真是，这是在我这儿，说话可以没个顾忌，到了外头，可不许这么天王老子的瞎说！”

胤俄一听更来劲了，马上要冲出去拆御史房子，胤禟与胤禩轮流解劝了半晌方罢。

晚膳时分胤俄又喝多了，在屋里指天骂地，摔盘砸碗，差点把桌子都掀了。胤禟一看，赶紧跟八哥告罪，“老十是个实心的，不痛快了就这样，八哥你别见怪，弟弟先告辞了，我得把老十送回府去。”

胤禩一肚子不高兴，面上也只能大度地道：“就是因为他这个脾气，皇阿玛才不待见，你平时也多劝劝他啊！”

胤禟连声答应，亲自扶着胤俄出了门，把张牙舞爪的胤俄塞到轿子里，累出一身大汗。胤禟生怕他路上折腾，自己也不坐轿了，骑了匹马在胤俄轿子旁边跟着，一直护送老十。胤禟的随从们抬着九爷的轿子，胤俄的随从们跟着九爷的马，一路回了十阿哥府。

胤禟看着老十盖被子躺下，又嘱咐了十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几句，转身哈欠连天，摇摇晃晃的上了自己的轿子回府去了。

十福晋送到了二门外，让管事一直送胤禟到胡同口，看着九爷的轿子拐了弯才回府关门。博尔济吉特氏回到正房，掩上门，轻轻说道：“爷，九哥回去了。”

胤俄一翻身坐了起来，双眼清明，哪里还有半点醉意？

“弘暄睡了？”胤俄下了床，接过福晋递来的热手巾擦了擦脸，问起自己和福晋的嫡子。

“早就睡了，”在外头出名彪悍粗鲁的博尔济吉特氏此时却是柔情似水，伺候着胤俄换了衣裳，“今儿又是怎么了，还让九哥送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