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姻缘 (1)(1/2)
天璇刚踏进玉笙院就被提醒:“老爷回来了。”当下她的脚步缓了缓,旋即又若无其事的随着阮氏入内。
沈凛身居高位想来见多识广,她这点伎俩不知能不能混过去,天璇悄悄深吸了一口气迈入屋内。
上首的描金红木太师椅上坐着一气质儒雅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唇边一圈黑色短须,凭添几分威严。天璇注意到他一双眼含精光,想有这样一双眼的人定然是个精明的。
天璇跪在早就准备好的蒲团上,下拜:“女儿见过父亲。”
沈凛轻笑一声,笑声疏朗开阔:“起来吧!”看着被丫鬟扶起来的天璇道:“去了一趟外祖家,倒是把爹给忘了,你这丫头也是够没良心的。”
闻言天璇愣了下,虽然不只一个人跟她说父亲和善,可她脑子里严父慈母的形象挥之不去,万没想会是这么亲昵。
沈凛自然留意她发怔,心里一叹,若是往日,他这女儿有不下十种俏皮话等着他。回想方才进屋那瞬间,这孩子眼中极力想隐藏的忐忑和提防。沈凛不由心疼,女儿失去的是记忆,非思考能力,对她而言眼前这一切都是全然陌生的,她自然要小心翼翼。背地里怕是还要反反复复琢磨每个人的言行举止,从而判断哪一个是真心哪一个是假意。若是人云亦云,全盘接受,那也就不是他的女儿了。
“身上可有不舒服的?”沈凛温声询问。
回过神来的天璇道:“我很好,”又加了一句:“让父亲操心了。”
“如此便好,若是哪里不舒服不要不好意思说,这是在自己家里头,用不着见外。”沈凛道:“记忆的事莫心急,慢慢来就是,想不起来也不打紧。人又不是活在过去的,你说是不是?”
不知怎么的,听了他的话,天璇觉得肩上骤然一松,莞尔:“是。我省得。”
父女俩说着说着便到了用膳时分,天璇一惊,不知不觉竟然说了小一刻钟的话,再回想却是想不起来主要说了什么,可见话题有多不着边际。天璇心里徒然一抖,瞄一眼走在前面的沈凛,能执掌偌大一个家族的人岂会简单。
刘氏在厅里摆了两桌,沈凛带着儿子们一桌,刘氏带着儿媳和女儿们一桌。中间的屏风被沈凛叫人搬走了。刘氏欲言又止,到底还有儿媳在场呢。
沈凛便望着她笑:“又没有外人,何况一年到头难得一次。”沈天枢成婚后,刘氏就让他们小两口自己开灶。往日里都是夫妻俩带着剩下的儿女用膳,然而沈凛公务繁忙,一旬难得陪妻儿一次。
如此,刘氏还能说什么。
阮氏为刘氏布了一筷子菜之后,刘氏便让她坐下。食不言寝不语,期间连碗筷碰撞声都几不可闻。
天璇更是用了十二万分精神留意,只吃眼前几道菜。这几道菜据谷雨说是‘她’喜欢吃的,也是她真的爱吃的。阿弥陀佛,幸好两人饮食习惯差不多,要不然真是生无可恋。
沈家的厨子自然是没话说,菜肴色香味形养俱全,作为一枚吃货,不知不觉吃多了真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了。天璇被谷雨推了推胳膊才反应过来,饮食七分饱!顿时心里苦,连饱饭都不让人吃!!
待天璇放筷,桌上其他人的筷也放下了,天璇哪不知道她们都在等她,登时脸红了下。
阮氏瞧出她的尴尬,笑道:“三妹胃口还是这么好!看着三妹我都忍不住多吃了一些。”
小九妹沈天珝郑重的点了点头,捏了捏自己根本不存在的腰。然后眼巴巴的盯着天璇盈盈一握的腰身。三姐好美食,怎么吃都不发胖。反倒是自己,娘让人盯着自己不许吃这个又不许吃那个,可她还是这么圆。
小姑娘的脸顿时垮了。
注意到沈天珝神情的变化,天璇忍俊不禁,果然没有一个女人会觉得自己瘦,从八岁到八十岁。
“阿璇太纤细,是该多吃些。”沈凛看着小闺女表演睁眼说瞎话:“阿珝这样正好,圆润可爱。”
这绝对是亲爹!天璇肯定。
膳后,一家人移步正堂略说了会儿话,沈凛带着沈天枢去书房不提,刘氏打发了众人独留下沈茗。
天璇送阮氏回去,果然阮氏为她解惑:“大妹妹早年有过一桩婚事,只不等她进门,对方便出了意外。依照古礼,大妹妹要守上三年,到今年四月满期。母亲留她,就是要说这个。”事情已经定下,遂阮氏也不藏着掖着:“家里为大妹妹相中的是四姑姑继子,林大爷。林大爷前途无量深得上峰器重,四姑姑脾气再好不过的一个人,林家表弟表妹都乖巧,这门亲事也是极好的。”
天璇心想,一天之内,阮氏夸了四姑姑林沈氏两次,这该是脾气多好的一个人啊!
安全将阮氏送达,天璇便回栖星院,行至半道见一轮弯月悬挂在漆黑的夜幕中,蒙蒙月光洒下,为园子里的假山怪石,花草灌木镀上水光,美不胜收,不由起了夜游的兴致,随侍之人自然不无答应。
白露提着灯笼走在前头,谷雨落后天璇半步,指着左前方黑漆漆的树林道:“那儿是一片梨花林,等到三月底四月初就都开了。到时候远远看过去就跟人间仙境似的。”
夜风习习中,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天璇手上的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一脸你确定这是仙境而不是……的看着谷雨。
谷雨吓得脸儿也白了,磕磕巴巴道:“要不咱们走吧!”
身后的小丫鬟们一脸赞同。
天璇没出声,作为一个已经被打击的不怎么坚定的无神论者,理智告诉她,哭的应该是人,还是个年轻女人。夜凉如水的晚上躲在树林里哭,别是出了什么事儿?
白露上前一步,请示:“婢子去瞧瞧?”
天璇略一颔首。
白露又点了两个丫鬟跟随,天璇留意到,三人步伐轻盈稳健,心想,这该是传说中的练家子。说起来,她身边可真是人才济济,都让她觉得委屈她们了。
很快白露就去而复返,回道:“茗大姑娘在里头。”府里有两位大姑娘,一位是孙女辈的沈茗,另一位是曾孙辈的朵儿,有时为了区分会在前头缀个名。
如此,她总不能视而不见。天璇示意白露带路。
等天璇到时,沈茗已经收了泪,然眼睛肿得如同核桃。
天璇默默递了手帕过去,沈茗接过,一点一点的擦着眼泪,垂眸道:“吓到妹妹了,我没什么事,就是胡思乱想把自己弄哭了,拜托妹妹替我守着秘密,要不我也没脸见人了。”说着还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天璇哦了一声。沈茗既然不说,她自然也不会问。谁没个不能与外人道的伤心事啊!她有一箩筐呢!
“林子里水汽重,大姐早些回去吧。”
沈茗微怔。
她身边梳头着双丫髻的梅叶突然冲出来跪在天璇面前,梅叶膝行几步似是想抓天璇的裙摆,却被斜插|进来的白露挡住前路,遂跪在原地以额触地,哭求:“三姑娘,三姑娘,您行行好,帮帮我家姑娘吧!老爷要把姑娘嫁给林大爷,可林大爷一直在前线厮杀,我们姑娘已经守了三年望门寡,若是再碰上意外,这辈子,这辈子就真的毁了。”
沈茗愕然的看着梅叶,半响扭过头去用帕子捂着嘴低低抽泣起来。她真的不想嫁进林家,她害怕,可这样的理由在嫡母刘氏看来只是她多愁善感胡思乱想。半年前就和林家商定的婚事,岂能因为她一句害怕就作罢,刘氏找她,只是通知她备嫁。
天璇已经懵了,她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古代不是讲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而且看沈凛人,就知道他不是个会轻易改变主意的。她有什么卵用!她也有一个让人想起来就心肝颤的未婚夫,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说的就是她。
惯常带着笑影的谷雨脸色登时变了:“梅叶姐姐说的什么混话,大姑娘的婚事自有老爷和夫人做主,你找我们姑娘算什么事,难不成要逼着我们姑娘去忤逆父母不成。”
忤逆二字砸的梅叶肝胆欲裂,连连摇头。
天璇心念一动,看着沈茗的眼睛道:“这些话,大姐和爹说过吗?”
三妹有一双十分漂亮的丹凤眼,瞳仁乌黑如墨,水盈盈,亮晶晶,在这双眼的注视下,沈茗觉得自己心里那点念头似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忙不择路的撇开视线。
看来是没说过了,天璇心下一哂。她总觉得麻烦别人之前总要自己先竭尽全力,无能为力之后才好去求人的,再无法,那就顺其自然吧。
天璇见沈茗呆呆的,心头一软:“大姐还是和爹坦诚布公的谈一次吧。为人父母总是盼着儿女好的。”
沈茗苦笑,不一样的。父亲是她的父亲,父亲只是三妹和九妹的爹。
天璇意兴阑珊的拢了拢身上的红狐滚边斗篷,受不住冷似的跺跺脚:“这儿太冷,我要走了,大姐也速速离开吧。”当下就往林子外走。
沈茗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不知怎么的一股凉意从四面八方袭来,让她从头冷到脚。
☆、林家
翌日,天璇去玉笙院请安,发现沈茗缺席,心里正琢磨着。刘氏便道:“阿茗昨夜受了寒病下了,须得好生调养,你们勿去打扰她。”
众人忙应了。
天璇转了转茶杯,瞧刘氏神情自若,倒吃不准沈茗因为哭肿了眼不好见人遂称病,还是真的病了,再或者是被惩罚了。忍不住啧了一声,这日子过得可真伤脑筋。
刘氏瞥到她小动作不断,心神飞到了昨晚。
沈凛得知消息后脸顿时沉下来。饶是镇定是如刘氏都臊红了脸,沈凛把事情交给她,可她却办成这样。
刘氏捏皱了一方帕子,在一年前的齐郡一役中,林嘉志一战成名。沈老爷子起了爱才之心,老爷子观察了大半年后果断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双方便做了口头之约,毕竟沈茗还未出孝,偌大年纪私下议亲情有可原,摆到明面上就太失礼了。
至于沈茗对这门婚事的看法,沈老爷子和沈凛都赞成的婚事,哪里有她反对的余地。刘氏心细看出她不情愿,费心套了话之后啼笑皆非。
沈茗觉林嘉志从军危险,在刘氏看来都是杞人忧天。二房侄女天瑜定的是武将,与天璇定亲的蒋峥难道不是武将,她先头那位倒不是武将,最后还不是坠马而亡。况如今四邻犯境、流民四起,多少儿郎投身军中,便是沈氏也有不少子弟从戎。如她这般,将士都打光棍不成。这将来的事哪能说的准,如此理由在沈家是站不住脚的。说到最后沈茗自己不也点头答应了,刘氏自然当她想通了。
刘氏一直都觉得很了解这个庶长女,温婉柔顺。如今却觉得她陌生了,那么巧让天璇碰上了?那丫头的话是不是她指使的?她自己不敢面对沈凛就撺掇天璇替她出面?
这回沈凛是动了真火,让沈茗在院子好生反省。磨光了沈凛的温情,最终倒霉的还不是她,云姨娘可不就连夜被送到庄子上去了。想到这里,刘氏暗叹一声,望她禁足一阵能想明白了。
刘氏对坐在下首的众人道:“待会儿四姑太太一家要来给老夫人请安,你们记得过去见过你们姑母。”宣布完,刘氏带着众人去静安堂请安。
到了静安堂,天璇明显感觉到沈老夫人心情很好,遂这个安请的也很祥和,大家都是笑着离开的。
走在回去的路上,天璇后知后觉想到一个问题,从始至终都没见到沈老夫人的眼珠子沈妙娇。一问,果不其然,人家给自己亲娘请安,哪里需要早起。
卯时就被叫起的天璇默默抠着手腕上的翡翠玉镯,说好的晨昏定省是最基本礼仪呢。特权什么的,真是——好想要!
谷雨明显感受到了来自主子的怨念,早上就是她把天璇从熟睡中活生生叫醒,遂回到书房后十分殷勤的服侍笔墨,天璇正在识字练字
巳时半,小丫鬟进来禀报,林家人到了。
要见阮氏眼中很好很好的四姑姑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天璇已经从认亲戚这项日常活动中挖掘到乐趣。
林家离沈府不远亦不近,马车半个时辰的脚程。林家刚搬来时,沈老夫人是想让长女一家住在府里的,七年未见的女儿,她如何不想。然而林沈氏在府里住了不到两个月就带着儿女搬了出去,用的理由是林嘉志也该成亲了,总不能在沈府迎亲不是。
真实原因?沈老夫人看了看对面用早膳的小女儿,这丫头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可别把身体熬坏了,遂老调重弹:“晚上看书伤眼睛!”
吃饱了的沈妙娇放下碗,走到沈老夫人身旁坐下,抱着她的胳膊娇声道:“娘不知道那话本子多精彩。”叽叽喳喳说起书来。
沈老夫人望着她眉飞色舞的脸蛋,责怪的话哪里说得出来。见女儿说的口干,还递了一盏蜜水与她。
捧着白玉小碗的沈妙娇突然想起一事,一看更漏,跳起来:“诶呀,来不及了。娘我约了巧倩她们看桃花,我得走了。”
沈老夫人一惊:“不是早就和你说了今儿你四姐要来,上回你四姐来你就跑出去了,这回你得给我待着。”
“可我和人约好了嘛!”沈妙娇不高兴地跺了跺脚:“我起的场子,除了巧倩还有文英、采苓她们,我要是爽约,她们怎么看我啊!言而无信,我要被她们笑死了。”
沈老夫人无奈,头疼道:“行行行,你去吧,记得早点回来。”忍不住叮嘱:“玩归玩,注意安全。”
沈妙娇瞬间阴转晴,又凑回去搂着沈老夫人的脖子灌mí • hún汤:“我就知道娘最疼我啦,我给娘摘几支最好看的桃花回来。”
沈老夫人戳她额头:“你个小磨人精。”
沈妙娇一走,沈老夫人脸上的笑影就淡了,沉沉一叹。小女儿的心思她哪里看不出来,她就是不想见大女儿。两年前得知林家要搬来,娇娇就哭闹不休,觉她要不疼她了,沈老夫人哭笑不得,好说歹说才把她安抚好了。
可林家来了后,这丫头时不时的恶作剧。大女儿脾气大度不往心里去,林嘉志和林嘉玉兄妹俩却是有气性的,立马找宅子搬。为此沈老爷子动了真火,娇娇被罚跪了三天祠堂。
事后娇娇对着她四姐脾气好歹收敛了些,可还是不愿意亲近。
这丫头啊,前世欠了她,这辈子就是来讨债的。
谢妈妈打断了沈老夫人的沉思:“姑太太到了。”
沈老夫人喜形于色。
林沈氏与胞妹一脉相承的的娃娃脸,身材没有沈妙娇那般夺人眼球,然也玲珑有致。肌肤光洁饱满,五官精致。三十岁的人,看起来倒像二十出头,尤其是眼神清澄干净,一点不像三十岁还生了三个孩子的女人。
沈老夫人叫起了林家众人,把双胞胎外孙招到罗汉床上,一手搂了一个,满脸慈爱地问:“慈哥儿、息哥儿想不想外祖母啊?”
小哥儿俩抱着果子奶声奶气的回:“想。”
“那你们住下陪外祖母一阵好不好?”
双胞胎便去看母亲。
林沈氏嘴唇动了下。
林嘉玉笑吟吟道:“弟弟们可淘气了,可不敢叫他们闹得外祖母不得安生。而且大哥这次能在信都多留一阵,他要亲自教弟弟们习武。”
沈妙娇最不能容忍别人和她抢外祖母的注意力,若是弟弟们哪里戳了她的肺管子,谁知道她失去理智会干什么混账事。
双胞胎兴奋起来,拍着手一人一句道:“学功夫”“打坏人”“保护娘和姐姐。”
童言童语让沈老夫人那点不悦冲散了。她也就是随口一说没走心,可林嘉玉这么亟不可待的拒绝,却让她不痛快。然而等她琢磨出为什么拒绝,那丝不痛快又成了愧疚。
沈老夫人揉了揉外孙毛茸茸的脑袋,看向默立在一旁的林嘉志。他二十许的模样,五官端正,生的高大魁梧,身躯凛凛。一年前在齐郡大捷中立下大功,至此一战成名,前途无量。
歹竹出好笋,林明秀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想起大女婿,沈老夫人至今还是一肚子的火,诓骗了她女儿。幸好他还留了个不错的儿子,外孙女和外孙也有个依靠,沈家到底只是他们外家。
之前她想过把娘家侄孙女嫁给林嘉志,一举两得。既不用担心林嘉志娶个不省心的,让女儿一脉委屈,又能帮衬娘家,娘家谢氏这些年着实在走向下坡路,恰逢乱世,最容易出人头地的就是武将。可惜老爷子要把大孙女嫁过去,她还能和老爷子抢人不成,反正沈茗也是个温顺的,谅她也不敢亏待外孙们。
林嘉志向前几步行礼。
沈老夫人略略一点头:“听玉儿话头你要在信都多留一阵,多久?”
林嘉志道:“如无意外,可待三个月。”
沈老夫人一算,正可订了亲:“这两年你难得休息一阵,也是好的。”到底不是亲外孙,客套着问几句也就罢了。
林嘉志一成年男子,沈家男人又都不在,遂他给老夫人请过安后便告辞。
随着刘氏来见人的天璇便这么与林嘉志在院子外遇上了。
经谷雨提醒,知道他是谁后。天璇不着痕迹的打量他,宽肩窄腰,铁骨铮铮,典型的硬汉型男,放到网上,下面绝对一溜流着口水喊老公的妹子。不过职业相当危险的样子,沈茗不乐意也情有可原。
林嘉志与刘氏见礼,天璇等亦见过他。厮见毕,林嘉志便垂首立在道旁让行。待一行人走过,林嘉志方抬头,望着渐行渐远的人群。
天璇走着走着忽觉脊背一凉。
谷雨见她回身忙问,也跟着向后看了看,几个小丫鬟和婆子而已,再后面就是空旷的道路。
天璇笑了笑:“没什么。”
☆、纷争
林沈氏已经从沈老夫人处得知天璇失忆之事,此刻见她笑盈盈行礼,怎么看也不像个失忆的人!可等她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才觉有点儿像了。她,真的把所有事都忘了吗?
天璇见林沈氏看着她,神情有些奇怪,心头诧异,遂也好奇的望着她。
却不想林沈氏受惊般的撇开眼。
天璇:“……”
林嘉玉一直留意着天璇,见状道:“听说三表姐回程病了,现在好全了吗?”
天璇含笑道:“都好了,让你们挂心了。”
“好了就好!”林嘉玉玩笑道:“去年向表姐借了颜真卿的《多宝塔碑》,今天可算是能还给表姐了。”
听起来好高大上,天璇保持微笑。
“你们表姐妹好一阵不见,怕是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正好今天太阳好,你们可以去园子里逛逛。”沈老夫人笑吟吟开口。
眼下都是二月底了,恰逢林嘉志要在信都留一阵,正可把婚事议一议。还有外孙女的婚事,玉儿都十五了,可不敢再耽搁。
天璇等人与长辈行礼后退下,走着走着,一行姐妹自然而然的分成了好几拨,庶出的嫡出的,年长的年幼的,泾渭分明。
最终和天璇一块走到水榭的只有林嘉玉、沈天珝和四姑娘沈天珠。天璇心头诧异,这姑娘一脸的不甘不愿,很明显不高兴与她们为伍,那她杵在这干嘛?
殊不知沈天珠一肚子郁闷,她胞姐不在,这里没一个能说话。可她又不想和那群庶出的搅合在一块,想一走了之又显得自己被孤立让人看笑话,遂只好勉为其难的跟着几人,听着林嘉玉显摆:“这儿杨柳依依,鸟鸣幽幽,我倒是想起了庾信的《春赋》,其中有几句委实应景。”
沈天珠撇了撇嘴角,知道你学问好,用得着这么现吗?不就是多看了几本书会酸几句诗,真把自己当才女了。嫁人最要紧的是家世,又不是学问,更不是脸。沈天珠挺了挺背,不无得意的睨过去。
林嘉玉吟道:“宜春苑中春已归,披香楼里作春衣。新年鸟声千种啭,二月杨花满路飞。河阳一县并是花,金谷——”林嘉玉赧然:“金谷后面这一句,我倒是忘了,三表姐可记得?”
天璇暗暗叫苦,这一阵她在加班加点的识字,也不知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还是一穿之后打通了任督二脉,离过目不忘还差一点,但是一学就会却是真。那么复杂的繁体字,看一遍再写一遍差不多就能记住,虽然字还挺丑,但是天璇已经感动的想哭。
然而时间有限,她也就是拿着本诗经把字认了七七八八,诗词歌赋经史子集这些东西还没开始涉猎。
庾信《春赋》什么的,一点儿都不熟,天璇老老实实承认:“我也不知道。”
林嘉玉愕然:“这首《春赋》不是三表姐最喜欢的一首赋吗?”
天璇望着她大大方方道:“是吗?这些事我模模糊糊的记不大清楚了。”这样的场景怕是短时期内不会少出现,除了学问这一块,什么茶艺、花道、调香……高门贵女必会的东西,她都不会,据了解,闺阁内流行斗诗,品茶各种风雅事,根本糊弄不过去,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总比不懂装懂被打脸来的好。只是这些东西日后都该学起来,光想想天璇就一脸的生无可恋!
难道她的猜测是真的,林嘉玉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快了半拍,下意识追问:“三表姐是单单忘了这一首,还是把辞赋都忘了?”
“这一首《春赋》是忘了,不过其它的还记得一些。”天璇说得理直气壮,读了近二十年的书,怎么着也有一些没还给语文老师。
林嘉玉有些怀疑:“那《洛神赋》,表姐还记得吗?”
天璇笑容淡了几分:“林表妹今天是要考我吗?”
林嘉玉心头一跳,镇定道:“怎么会呢,我就是随口一问。”
旁听始末,有些懵里懵懂的沈天珝左看看亲姐,右看看表姐,抱住天璇的胳膊道:“三姐这么厉害,只是忘了一点点,稍微努力下就能记起来啦!”
天璇欣慰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心想,就冲你这句话,我也得回去挑灯夜读。
沈天珝喜滋滋地地蹭了蹭她的手掌心,殷切极了。
一旁的沈天珠看得眼热,她和二姑娘沈天瑜明明是一母同胞,可关系还没有这一对隔母的姐妹亲近。越想越是不忿,沈天珠忍不住刻薄道:“只忘了一点点,别是三姐把什么学问都忘了,在这逞强呢。咱们沈家的姑娘居然胸无点墨,说出去可不是要笑死人了。”
沈天珝大怒,当下气得要站起来。
天璇伸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眼风淡淡的扫过去,不知怎么的,沈天珠就有些气短,就听她缓声道:“便是我都忘了又如何,这些个都是虚的只要下了功夫就能捡起来。可有一样东西要是没了,再多学问都是白搭。妹妹们知道是什么吗?是良心,所谓良心,本然之善心,即仁义之心。我因病忘事,但凡是个有良知的遇见了只有安慰我的,可你身为我堂妹,第一反应竟是觉我丢人了,在这落井下石,可见着实无良。你与其担心我因此被人耻笑,还不如反省自己。到底咱俩谁才是笑话。”
林嘉玉的脸微不可见的一变。
沈天珠气得在原地愣了两秒,回神之后,一股怒气直涌上头顶,咬牙切齿的冲上来:“你才无良!”
一言不和就打人什么的,天璇也是涨姿势了,说好的高门贵女呢!
天璇镇定自若的倚在美人靠上,果不其然,沈天珠往前冲了两步之后忽然一个趔趄,‘啪叽’一下趴在了地上,脸朝下那种。与此同时,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天璇被这一声吓得眼皮一跳,定睛去看,沈天珠捂着下巴一脸血的抬起头来,她嗷一嗓子哭了起来,可没几声就被鼻血呛住了,顿时咳得撕心裂肺。咳得天璇都有些不忍了,她默默的扭过头,顺便掰过了沈天珝的小脑袋,小姑娘还是少看这些血腥场面。
沈天珝其实挺想围观的,谁叫沈天珠太讨厌了,还记吃不记打。可她姐手腕细细嫩嫩跟她有的一比,但是这力气怎么这么大呢。
目瞪口呆的丫鬟赶紧上前搀扶起沈天珠,抚背止咳,擦鼻血,掸灰尘。
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嗽的沈天珠微微仰着头,指着天璇哭哭唧唧地控诉:“你打我,你打我。”有东西击中了她的膝盖,她才会摔倒的,这个水榭里,除了沈天璇的人,她不做它想。
天璇无辜的看着她,凉凉道:“你冲上来是要干嘛,想打我吗?我没和你计较不悌,你倒血口喷人了,自己不小心摔着了就赖我,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沈天珝歪头看着沈天珠嘴角没有擦干净的血迹,还真是血口喷人,她咬了咬牙,很是辛苦的把笑意憋住了。
天璇发觉偷偷转过来的小姑娘身体一抖一抖,余光一扫,赶紧把她的脑袋又转了回去。她是堂姐,教训沈天珠没关系,天珝是堂妹,嘲笑堂姐可不好听。
“就是你,就是你!”沈天珠大怒,挥舞着胳膊就要向前冲。
天璇无语,这姑娘缺心眼吧,伤疤还没好呢就忘了疼。
沈天珠忘了疼,伺候她的丫鬟都记着,比她还疼,赶紧把她架住了,七手八脚半哄半推着带她离开了水榭,天璇零星听到了几个词,二姑娘、夫人。
沈天珠一走,水榭内顿时清净下来。天璇似乎是才想起这里还有一个人,对林嘉玉微微一笑:“倒叫林表妹笑话了,招待不周,请多见谅。”
林嘉玉不安的绞了绞手指,一脸窘迫:“都怪我,要不是我问东问西,也不会让四表妹借题发挥。”
天璇嘴角一扬:“林表妹想多了。”
林嘉玉眉心一跳,忍不住抬眼,只见神色如常的天璇慵慵懒懒地倚在那,洒进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为其镀上一层暖暖的金色,恍若神仙妃子。
☆、朱砂
林嘉玉心神不宁的坐上了回府的马车,双手无意识得绞着帕子。连辞赋都忘了,沈天璇还记得什么,人,她还记得多少,感情呢?
女子之美不仅仅在于容颜,更在于渊博的学问、优雅的谈吐、怡人的举止……若是沈天璇把学问都忘了,她还是原来那个她吗?
同样心不在焉的林沈氏并没有发现女儿的异样,母女俩一路沉默的回到位于义宁坊的林宅。
东贵西富,义宁坊就坐落在信都西边,住在这里的有些财富有些关系,却多是依附东边贵人。
直到下车看见熟悉的屋宇,林嘉玉终于回过神来,也发现了林沈氏的不同寻常。待送她回到正屋,让奶娘把两个弟弟带下去玩耍,林嘉玉方问:“是大哥的婚事出岔子了吗?”林沈氏秉性柔弱,遂自来到信都后都是林嘉玉掌家,是以很多事情,林沈氏都不瞒她,还会询问女儿意见。林嘉玉知道母亲这次去沈府便是为了林嘉志婚事,故有此一问。
林沈氏怔了怔之后才摇头:“不是,”又补充了一句:“你大哥婚事好好的。”
“那娘为何心事重重?”林嘉玉放心之余追问。
林沈氏欲言又止,这神情落在林嘉玉眼里,她便知母亲定然有事瞒着她,急道:“娘你这是要急死我不成。”
林沈氏忙握住她的手安抚,吱唔了会儿才吞吞吐吐道:“你外祖母和我说起你的婚事了。”林嘉玉及笄之年,然至今还没有着落,这已经成了沈老夫人和林沈氏的一块心病。
饶是沉稳如林嘉玉,听得自己的婚事也止不住红了脸,忽尔又变白,平日往来的年龄相仿的闺秀都订了亲,唯有她高不成低不就,不上不下的悬在那。
林沈氏心头一刺,恍恍惚惚的疼起来,将女儿搂在怀里摩着她的背:“是娘没用,耽搁了你。”声音中夹杂了泣音。
林嘉玉神色一整:“娘说什么胡话,是我自己任性。”不是没人上门提亲,尤其是这一年大哥崭露头角之后,提亲的人更多,条件也更好。是她不肯答应,母亲劝不过也都依着她,搁别人家,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拒,长辈早就大发雷霆,径自订婚,哪里还会再来询问她的意见。
“你外祖母这回说的还是展望书,展夫人又与你外祖母提了,他们家是真心求娶。”林沈氏忐忑的看着女儿。去年展夫人就来打探过,奈何女儿不乐意,遂她拒绝了。然展望书痴心不改,非嘉玉不娶,展家亦是高门,展望书青年才俊,林沈氏是真的中意他。
林嘉玉撇过脸去不看林沈氏满是希冀的脸:“我不想嫁给他。”
林沈氏难掩失望,握紧了女儿的双手:“那你想嫁什么样的,你好歹告诉我一声,娘替你去找,娘找不到,就求你外祖父外祖母,求你舅舅舅母帮你找。你这样什么都不说,上门的人看都不看,这是要做什么啊!”
林嘉玉咬着唇不吭声。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林沈氏再一次询问。
林嘉玉睫毛一颤。
林沈氏一颗心往下沉,哄道:“你告诉娘,那人是谁。哪怕门第再低,只要人品端正,娘就应了你。若是高门子弟,咱们问问你外祖那边,要是实在无能为力,咱们忘了他,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林嘉玉抬眼,对上林沈氏无助的双眼,几乎要被愧疚没顶。她喜欢的那人,高不可攀,遥不可及。外家帮不了她,也不会帮她。
“娘你不要再问了,没什么人,我就是不想嫁人。”林嘉玉软了声音撒娇:“娘这么着急要把嫁出去,是嫌我烦了不成。”
林沈氏哀哀的看着她:“你还能这一辈子都不嫁人吗?之前有你大哥在前头,待你大哥订了亲,你就打眼了,外人怎么看你。”
林嘉玉平静一笑:“外人怎么说和我有什么关系,只要娘不嫌弃我就成。”她不给林沈氏说话的机会,立刻转了话题:“方才娘见到三表姐时,怎么?”林嘉玉明显感觉到林沈氏的惊慌,她的手都颤了下。
林嘉玉心里一慌:“娘?”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态,林沈氏勉强笑道:“我就是担心,不知她还记得多少事,若是忘得太多,岂不是影响她的生活,她马上要嫁到冀王府为世子妃,肩上担子不轻,也不知能不能想起来?”
母女俩相依为命十五年,林嘉玉岂不知林沈氏话不实,她反握住林沈氏的手:“娘若是有什么你一定要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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