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9 (11)(1/2)
片片打下来的大浪中穿梭。他像只黑色的大鱼,紧追人后,让人躲无可躲。
四方皆是巨浪,皆是时不时劈下来的闪电,刺客已经游了很远,离那两只大船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刺客心中焦急而绝望,听不到那边的声音,只恐此次任务失败。任务成功了,也许他们还能活命;但失败了,为了防止泄露,即使回去,也是个死。
最可恨的是,这个少年,一直追着他、一直追着他……
刺客眼中,闪出了穷途末路般的悲壮情绪。
他心一狠,看准一个方向,把怀里箍着的闻蝉往那处扑向他们的旋涡巨浪方向扔去。他的臂力很大,又是顺着风浪的方向,女孩儿一下子被他掷出很远,被迫往旋涡的方向吸过去。
刺客回头迎向身后相逐的少年。
李信的速度更快了,刺客想与他进行生死搏杀,他眼里却压根没有那个刺客。他只看到闻蝉被丢出去,她何等的弱,连杀个人都杀不了,更何况与大自然的力量抗衡?
刺客向他游来,李信手里的匕首往外轻轻一划,双腿蹬得极快,往前穿梭。
电光再次打入水中,照亮了刺客死不瞑目的双眼。
而李信已经不再理会他,他飞快地向前游。而越往前,他需要花费的力气越小。因为那水里的旋涡在飞卷着移动,在把周围的一切卷入它的中心。李信看到闻蝉已经闭上了眼,奄奄一息地被吸入旋涡中心……
他无所畏惧,多少人惧怕的水上灾难,他迎面直上。
而再借着旋涡的力量往前一纵,李信的手终于碰上了闻蝉的衣袂。多亏她的衣物永远这么繁琐,条条带带很多,他才能伸出手抓到她。
李信将闻蝉搂抱入怀里。
他低下头,冰凉的唇挨上她的唇瓣,撬开她的贝齿,渡气给她。
他抱着她的手在不停地抖,他的睫毛刮着她娇嫩的脸颊,他哆哆嗦嗦地拂开她面颊上贴绕的发丝。他恨不得将胸肺中的气息全部渡给她,恨不得她立刻能醒来。
他在心中央求上天:让她醒来!让她活着!
让我去下地狱!让我代她去死!
也许是他常年不知情为何物,做事任意自我,偶尔的深情流露,逗笑了上苍。在少年颤抖的渡气中,他怀里的少女,睁开了眼。
少年们唇贴着唇,在深水中凝望。
旋涡卷着他们,快速地往中心冲去。耳边都是巨响,分不清是打雷的声音,还是海浪的声音。
而他们看着彼此。
闻蝉恍惚地看着少年普普通通的脸,她随波逐流,却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他们一起在随波逐流!
闻蝉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现在面临着什么样的境遇。她在被往旋涡里卷去,而李信抱着她!他一起被卷进去!
她眼睛里露出惶恐之色,伸手去推李信,想把他推出去。
但她的那点儿小猫力气,对李信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而当然一点用都没有。
浪已经太大了,旋涡的吸力已经太强了。李信自己游出去都已经很费力了,更不可能带着她一起。但他又万万不放开她的手,连一点迟疑都没有。
少年才十五岁,他无数次在生生死死的边缘线上走过,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他从来没遇到过喜欢的女郎,也根本没眷恋过谁。但是在今年,他碰到了那个人。他恨不得把所有一切都捧给她,他有什么,就给她什么;他没有什么,只要她喜欢,他去抢,也要给她抢回来。
水浪中,少年们对视。
游鱼在他们身边流水一样游着,大大小小,五颜六色。这些可怜的鱼儿,和他们一样,被旋涡往里卷去。生死不知道,明天不知道。有的,也只有这一时一刻罢了。
李信对闻蝉笑,他的眼睛跟她说话:别怕,跟着我。我们不会死的。
闻蝉心里已经觉得必死无疑。
她才十四岁,她都只在长安和会稽待过,她哪里都没玩过,哪里都没去过。她娇生惯养,她养尊处优,她出行都有无数侍从相随。她什么都不用自己做,干什么都有人哄着。她没有忧虑,人生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江三郎不喜欢我”“李信太喜欢我了我真的好烦”这样简单的心事。
她从没想过她还有经历生死考验的时候。
她才十四岁……
这么些年来,阿母清冷的身影,阿父掩在威严下的疼爱,大兄的天天追着她问她喜欢什么,二姊的时时训斥教导……还有伯父叔叔姑姑大父大母……还有长安玩得好的好姊妹,丞相大郎非要送她玉佩……巍峨的未央宫,宽敞的长安街……
一切一切,都在闻蝉脑海里闪过。
她在水中的闪电光影中,看到李信的面孔。
一切定格在少年望着她的眼神中。
闻蝉扑入李信怀中,紧紧抱住他。
少年抱着她,像是抱着自己一整个世界,抱着自己的所有。
能不能有明天,能不能活下来……是否怨身边的这个人,是否怪这个人把自己拉入深渊……那都要等以后了。
如果不是李信要下水,闻蝉不会被他蛊惑得跟随他。而她不跟随他,不去救他,她就不会被刺客挟持,被水流卷走。但如果不是闻蝉被卷走,李信要救她,李信又不会落入现在这样的境地。
他们被卷入水底旋涡中,在其中挣扎求生。而这种微弱的可能性,于他们来说又太遥远。
水声惊天动地,只有紧紧抱住身边的这个人。
李信抱着闻蝉,两人被往旋涡中卷了去……
风暴骤起,遮天蔽日。星月无光,皆被乌云掩去。两个少年在水患中消失,刺客们和护卫们也死伤无数。船只漏水,被迫弃船。想宁王殿下这一生,恐怕也少有遇到这样狼狈的时刻。闻姝紧紧跟夫君站在一起,手里提着剑,杀掉每一个扑向他们的刺客。
她心里知道妹妹不见了,大雨倾头浇下来,然她一步也不能动。
她身边还有她的夫君,她走了,她不放心任何人能保护她的夫君不会受伤。而她夫君身体弱,一点点小伤,在别人身上无碍,于他却足以致命。
宁王妃杀着这些刺客,心里只悲怆地想:希望李信能保护好小蝉。希望那个混混不要让小蝉出事。
只要那个混混能保护好小蝉,她什么都不介意了,她什么都随便了!
没什么比小蝉的性命更重要!
没什么更值得她放弃她的亲人们!
大雨中,宁王夫妻的手紧紧握着,站在船上,望着刺客们。去往长安的路在水浪中、在大雾中,变得遥远而模糊。他们在异地相抗,欲从中搏出一条生路。
张染抬头,看到乌云罩着的天幕。
这场刺杀源于何由,已经不值得考虑。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定要活下来。活下来,才能予以报复,才能知道为何会遭来此祸。
此夜大雨。上半月星光灿烂,银月垂天。后半夜乌云密布,暗无天日。
越来越大的雨水往下浇灌,像天上的玉瓶倾倒,一盆水泼了下来一样。
于寒冷中,张染握紧妻子闻姝的手,平淡地说,“实在艰难的话,你便冲杀出去。不用管我。”
闻姝冷冷看他一眼,一剑刺开从后方向他们杀来的刺客。她冷声,“你闭嘴!”
张染要再开口说话,见妻子眸子一寒,往前抱住他扑向木板。木板渗了水,那水已经过了膝盖,寒冷刺骨。张染被往下一扑,整个人便埋入了水中,口鼻吐出大片气泡。而闻姝转手杀掉偷袭的刺客,又有反应过来的护卫在两边接手,她才拉起狼狈无比的夫君。
张染坐在水中,身上全是水,脸色雪白地看着眼里跳着火焰的女郎。
他的夫人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道,“张染,我真是受够你了!你冷心冷肺,谁管你!你少在老娘shā • rén的时候,给老娘扯后腿!老娘护不了你一个弱鸡吗?!你瞧不起谁呢?!”
张染:“……”
他被闻姝一把提起来,被闻姝握住手腕,听闻姝冷冰冰道,“跟我走!少废话!你再多话的话,老娘杀了你,再陪你一起死!省得被你的冷言冷语给气死!”
张染欲开口,闻姝怒喝,“闭嘴!”
宁王妃强悍起来的架势,让周围护着他二人的护卫们都骇了一跳。众人往宁王身上看去,意思很明显:您不管管你夫人吗?这逃生,怎么也该以您为主吧?
张染眼一弯,示意自己爱莫能助,让护卫们听宁王妃的话就好。而宁王殿下他,则被妻子拽得趔趔趄趄,走过一地寒水、血腥和尸体,被妻子拉拽到安全的地方。
闻姝忽而扭头看他,砸下一句话,“我有个毛病,别的人没逃完前,我不会走的。你先上船吧,等所有人都逃走了,我再去找你。”
张染看着她,微微笑。在妻子的冷眸下,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轻声,“妇唱夫随。夫人不走,为夫当然也不走了。让大家先走吧,为夫相信夫人能保护好为夫。”
闻姝微迟疑。
这可是宁王啊……要是所有人都活着,就他死了。长安那边,得疯了吧……再无情的帝王,也不可能接受一船的下人都活着,自己的儿子却死了的结局。
所以张染若出事,这些人逃生,又根本没什么意义……
可是若要她护着张染,陪他一起先走。闻姝的性格,又绝不情愿。
她心甘情愿地保护一切需要她庇护的人,她自小便是这样!即使嫁给张染,即使成了宁王妃,也绝不改变!
张染笑,“所以,夫人,一切看你了。”
闻姝抿下唇,心中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信任与托付。她心想,我绝不能让他失望。女郎转身,拉着夫君一起走上船头,有条不紊地开始安排众人逃生……
他们立在船上,立在大雨中,立在天地间。
雨水浑浊,大浪扑卷。
而一年又一年,冥冥中仿佛由天定。并肩而立的人,一直站在一起。
哪怕日月倾倒,沧海桑田。
此情不悔,此心不改。
☆、59|
黑魆魆的夜色,暴风雨已经停了。少年们被水在江水中不停冲荡,时而碰到礁石水草。闻蝉一点事都没有,那些都由始终紧紧抱着她的李信为她挡了去。而被卷入旋涡,又被丢出去,江水推着他们来回冲撞的速度非常快,根本不足以他们反应过来。
那水又冷,又厉。每一时每一刻,都要靠身边的这个人提醒,才有勇气对抗下去。
而上天终究是对他们仁慈的。
不知道在水里飘荡了多久,江潮缓了下去,不再汹涌奔放如烈马无疆。他们扑抱上一根被卷入水中的木头,在无边的黑夜中茫茫然地逐水而走。四面都是湍急的水流,当辛苦地爬上木头后,闻蝉发现李信抱着她的手即使松开了她,都还在发抖。
他之前抱得太用力了。
李信说,“没事。”
木头缠入了一片水草中,少年们趴在上面,望着浓浓深夜判断了半天,确认他们何等幸运,似乎被水冲到了浅岸边?
湿漉漉的两个少年便相携着爬下木头,踩上了陆地。到这一刻,被凉风一吹,之前那始终紧绷着的心,才松了口气。李信走下来的动作很迟缓,他脚步很慢,手摸上自己的腰肌,那里已经紧绷无比,此时连松懈都做不到了。
少年扯了扯嘴角:他的腰,可真是多灾多难啊。一伤未好更添一伤。
“表哥?”闻蝉回头看他,奇怪他为什么走得比自己还慢。她又想起来她之前发现的少年腰上的上,担心地跑了回来扶住他。
李信不需要她扶。
他头痛,腰痛,全身力气都在流失,冷汗与热血混在一起má • zuì他的神经。他走一步,都有眼前漆黑的感觉,必须要靠强大的精神支持着,才能走下去。李信想:我不能晕过去。荒郊野岭,我晕倒了,知知一个人怎么办?我得安顿好她啊。
江风再从后袭来,少年几乎被那风吹得倒下去。
闻蝉再叫一声,“二表哥!”
李信烦道,“喊什么喊?!快找找有没有什么歇脚的地方。”他把“再晚点,老子就撑不住了”的话咽回去。
闻蝉大约明白李信很难受,其实她也差不多。她没有受什么伤,但是她在江水里泡了大晚上,冰得双唇发紫;再穿着一身潮湿沉重的衣服在夜色中行走,她又冷又累,得靠李信在旁边支撑她,她才敢走下去。
她无比信任李信。
她觉得没有李信的话,自己肯定不敢走这样的路。
即使李信身受重伤,但是抓着他的手,闻蝉都能生出无限的勇气。
他们走了一会儿,便发现了一座破旧的龙王庙。该是出海前,百姓来这里祈祷。不过最近几年天气不好,百姓生活的也苦。龙王爷不给面子,这处地方就被荒废了。少年们走进门槛后,就被庙里带着湿气的尘土呛了一鼻子。
到了这里,李信咚一声就倒了下去。
闻蝉惊恐地去扶他。
跪在地上的少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缓了一会儿,李信挪了几步,观察了一下庙中布局。他靠坐在一根柱子前,翻了翻身上,火折子已经湿了水,怎么都点不着火了。而这种深夜,又在陌生地方,他再出去找柴火,李信真不确定能不能做到。
算了。
没火就没火吧。
熬过今晚,天就亮了。
李信开始脱衣服。
闻蝉吓了一跳,往后退两步,还被脚下扔着的烛台绊了一跤,“你干什么?!”
李信都没精神跟她逗趣了,斜她一眼,“衣服湿了,晾一晾。身上有伤,包扎一下。很难理解吗?”
闻蝉眨巴着眼睛看他,红着脸看他。
李信被她看半天,服气她了。少年挥挥手,指指自己身后的柱子,那里靠着墙,隔离出一段安全的角落。李信懒洋洋道,“你去后面,也把衣服脱了。这么湿着穿下去,你恐怕连今晚都熬不过去。你在我后面脱衣服,然后把衣服递给我,我用内力给你烘干。”
他说的其实很简洁,实在没力气多说废话了。
他时时刻刻的眼前发黑,时时刻刻的想晕倒过去。要不是旁边有个容易受到惊吓的闻蝉,他当真不管不顾了。
李信心里想:我要是这么突兀地倒下去了,知知就得哭鼻子了。她本来就害怕,我还不陪她,她更害怕了。我又何必让她因为这么点小事哭鼻子呢?
闻蝉抿了抿唇,她也确实全身被湿衣服贴着,很难受。虽然在这种地方脱衣服,总觉得不安全,怕有像他们一样的人闯进来看到。但是她再低头看眼靠着柱子宽衣解带的少年。少年的上衣已经脱了,健硕的肌肉露出来……闻蝉红着脸躲去他身后隔出来的角落里了。
闻蝉想:都这样了,二表哥肯定没心情偷看我脱衣服吧?他虽然是混蛋,但应该已经没调.戏我的力气了吧?在这个时候,我应该可以相信他不是小人吧?
小娘子躲在暗夜墙角,窸窸窣窣地脱衣服。
李信心不在焉地靠着柱子,把湿了水的袍子扔在地上,手摸到腰后,再次摸到黏腻和僵硬。他疼得神经麻痛,又歇了一会儿,才撕开布条给后腰胡乱包扎了一下。黑夜里,少年将衣服都脱了个干净,他剩下的那点儿内力准备帮闻蝉烘衣服。自己的衣服,则随便扔在地上,准备等自然晾干。而即使明早干不了,他也还得穿。
但脱了个干净后,想到还有个闻蝉,李信迟疑了一下,又把湿着的中单裤穿上了。他咧了咧嘴,心想:我要是真的什么也不穿,知知没有被别人吓着,得被我吓死了。
虽然我确实没精力对她做什么,但她娇滴滴的,还是算了吧。
少年平时对女孩儿千逗百哄,但在最关键的地方,他永远尊重她,不强迫她。
李信都折腾了很久了,伤势也包扎了,衣服也脱了去晾了,身后的墙角,却没了动静。要不是能听到女孩儿浅浅的呼吸声,李信还以为后面没人呢。李信手抬起,冲后头的方向弹了个响指。
闻蝉一惊。
李信问,“矜持什么劲儿?不就是让你脱个衣服吗,拖拖拉拉干什么?”
闻蝉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脚抽筋了,你等会儿!”
李信听她抽筋,便要起身去看。闻蝉的声音紧跟其后,“你别转头看!我一会儿就好了!”
李信嗤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果然过了会儿,女孩儿在身后推了推他的肩膀,无声无息地把衣物递给了他,一件又一件。之前在水里的时候,闻蝉就已经把身上重的东西全都丢掉了,类似玉佩环扣簪子这样的,一概没有。现在送到李信手里的女孩儿衣物,就是她身上穿着的了。
闻蝉声音很轻,带着颤音,“好了。”
李信手贴在她的衣物上,白色的热气向上飘去。他想到闻蝉如今正赤.裸.裸的,坐在自己一臂之外,嗓子有些发干。要花费很大力气,少年才能忍住不去乱想,让自己专心于她的衣物上。
她的衣上,带着她身上的香气……
李信手抖着,面孔忽的涨红。
他全身僵硬,手指颤抖,把烘干的衣服,一件件丢去后头。少年将头埋入两腿间,剧烈地喘了好几口气。
然后李信又发现身后没动静了!
少年快被她弄疯了,吼道,“你又怎么了?”
闻蝉哽咽道,“我我我我手又抽筋了……”
李信:“……”
以头抢地。
后面的小娘子听到了他满腔的崩溃之情,居然还又给他补了一刀,“而而而而且,我不太会穿这些衣服……”
李信:“……”
沉默半天,他强忍着全身乱窜的无名火气,问她,“什么叫你不会穿衣服?以前跟我在徐州时,你的衣服不是自己穿的吗?”
闻蝉说,“那是你管人借的农人的衣服啊,有人教我怎么穿啊。我自己的衣服,我不太会穿。”她听出了李信声音里的怒火,还辩了一句,“平时我衣服,都是青竹她们伺候我穿的。而且你这个乡巴佬,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衣服,都特别繁琐华丽特别好看吗?好看的衣服,穿起来当然很麻烦了。我是翁主,我不自己动手穿衣,有什么奇怪的?”
李信呵呵笑,“那请问尊贵无比的翁主,我到哪里给你找青竹白竹绿竹去伺候你穿衣服?!”
闻蝉:“……”她小声驳他,“人家叫青竹,根本没有什么白竹绿竹……”
李信冷冰冰地打断她,“知知!”
闻蝉被他吼得吓住,不敢再开口反驳他了。
很长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闻蝉听到少年忍辱负重一样的颤抖声音,“知知……你该不会,还要我帮你穿衣服吧?”
闻蝉:“……!”
她忙打断李信的这个危险念头,“别别别!不用不用不用!表哥你坐着就好,我手不麻了,我很快就会穿了!你让我研究一下!”
她听到少年很轻的一声“嗯”,没听到他有转身的动静,闻蝉才提心吊胆地研究自己这身复杂的衣服该怎么穿。
她好容易穿上了大体,却还有几根带子不知道往哪里系。但又觉得再磨蹭下去,她还是不会穿。如今衣衫凌乱,也比不穿强吧。闻蝉起身,扶着墙,慢慢走了出去。
黑夜无月,闻蝉看到少年头挨着膝盖,闭着眼,侧脸苍白。
他打着赤膊,穿着一条单裤。闻蝉不敢看他下.身,只盯着他上身流水一样的肌肉线条看了一会儿,又捂着狂跳的心脏移开目光。她勉强将注意力放到他后腰上凌乱扎着的布条上,心想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闻蝉眼珠又忍不住移到少年身上的流畅线条上……他的肌肉紧绷结实,又不是一块一块的,是习武人有的那种坚实,像她阿父一样……但他又不是她的阿父,她阿父不会让她看一眼,便心脏剧烈跳动,面红耳赤……
闻蝉不敢多看,为让自己不丢脸,她去捡他随手扔在地上的衣服,去学着平时青竹伺候她时的样子,给他叠好。闻蝉从来没照顾过人,她连叠衣服都没做过。她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新奇无比地蹲在地上,研究怎么叠男儿郎的衣服……
李信的疼痛缓了一会儿,睁开眼,看到女孩儿侧对着他蹲在地上,在叠他的衣服。
少年夜视能力极好,他能清晰地看到女孩儿垂着的纤长睫毛,温柔地覆着眼睛。她面容发着一团玉一样的莹莹光泽,肌肤吹弹可破。她面上露出专注又好奇的神情,跃跃欲试地伸出纤长白净的手,在他的衣服上捣鼓……
李信心里生起一种怪异感。
她居然在叠他的衣服……
黑暗中,闻蝉听到李信微微的笑意,“知知,你以后嫁人了,必然是贤妻良母。都会给人叠衣服了。”
闻蝉被他突然出声吓住,慌乱地侧头看他一眼。少年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她。她发现他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不像刚才那么惨白吓人了。闻蝉脸颊被他直接的目光看得滚烫,口上却道,“我本来就很好!不过我是什么,都跟你没关系!”
李信笑,“哦,我说错了,你还够不到贤妻良母的地步。”
闻蝉:“……”
心想:我怎么又不够格了?难道我未来的夫君不是你,我不给你叠衣服,我就不贤妻良母了啊?呸!
李信慢悠悠道,“我把衣服散着扔开,是让风吹一吹,明天干得快。你又给我叠起来,这衣服还干得了吗?你知道要靠风吹,衣服才能干吧?”
闻蝉被他气得脸红,“你别把我当傻子!我知道这个!但是你把衣服这么扔一地,多脏啊……”
李信讽刺她,“老子从小就这么脏到大的!看不惯,就别看!反正脏不到你。”
闻蝉心想你肯定要碰我的,谁说脏不到我?你这么脏……但是闻蝉又不敢说,她非常识时务,知道现在的李信,不是能纵容她的时候。他正心烦意乱,哪里会理解她的毛病。
闻蝉咬了咬唇,往庙中四下看了看,忽然有了主意。她跳起来,去搬来灯台、木头、凸出来的钉子……她将少年的衣服拍干净尘土,往高高的地方挂去,不让衣服挨到地。
她洋洋得意,觉得自己真是聪明!
回头,去看李信。
李信正对着她笑。
少年笑意深切,浓郁无比。他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笑得闻蝉一下子就不好意思了。
李信夸她,“知知还是很会做贤妻良母的。”
闻蝉矜持地“嗯”了一声,换来少年更深的笑意。他真觉得她可人爱,但是伤势牵制着他,又没法放声大笑。寒风从外吹来,李信打个颤。他问,“风这么来来去去的,老子都冻死了,知知你呢?”
他的意思是让她过来,两个人挨着就暖和些。
闻蝉不知道听懂没有,反正她说,“我不冷啊。”
李信:“……”
磨了磨牙,他实在不想起身去收拾她。李信再把话说得直白一点,“过来,让我抱着你睡。荒郊野外,抱着睡才缓和。你不要多想,咱们问心无愧就好。”
荒郊野外,一男赤着上身,抱着一女的,他还说“问心无愧”?
闻蝉心道:呸!
李信实在冻得受不了,但说了两次,闻蝉都不过来。他也不想再折腾了,靠着柱子,撑着僵硬的脊骨,琢磨着:我是该这么熬一熬呢,还是把湿衣服穿回来?到底哪个会更冷呢?
少年琢磨着的时候,感觉到一具温暖的少女身体,埋入了他怀中,抱住了他。
李信:“……!”
他惊讶地睁开眼,看到闻蝉跪在他身边,伸出手抱住他,整个人埋入他的怀抱中。他看她的时候,她正仰着脸,问他,“表哥,我抱着你,你还冷么?”
李信一时无言。
他望着她,望她乌黑的眼,望她雪白的脸,望她就这样紧紧地抱住他,将自己身上的暖意,传给他。
他在刺骨寒风中冻得头疼,腰伤也在磨着他的寿命。他冷得全身发僵,但是他坐得笔直,又不肯跟闻蝉低头。他这样倔强坐着,他安置好了闻蝉,他不知道闻蝉会主动过来抱他。
明明他的语气那个样子,闻蝉该心里嫌弃他的。
她也肯定不知道他现在有多难受。
但是她就跪在这里,就抱着他,温暖他的身体。
她还仰着脸问他“表哥你还冷吗”。
李信喉中一哽,放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女孩儿干净纯粹,他在她身上猛猛跌了一跤。她这么乖巧,这么懂事,他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他喜欢她……特别特别地喜欢她!
闻蝉茫然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话。她心里难为情,心想是不是我太主动了,他又嫌弃了?
少年的手臂忽然横住女孩儿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提。换了个更舒服更包容的姿势,李信将闻蝉紧紧抱在怀里。闻蝉被闷在他胸口,听着他急促的心脏。他心跳那么快,那么剧烈,让她都跟着开始心跳加速。李信抱着她的手臂滚烫,坚硬如铁。她贴着他上身,被儿郎这么抱着,于舞阳翁主来说,是要鼓起莫大勇气的。
但闻蝉心甘情愿让他抱。
她还听到他轻声,“知知,让表哥抱你一晚上吧……别离开我,好么?”
他第一次在口上提,称呼自己是她的“表哥”。
闻蝉心里发抖,点了点头。她伸手,去摸他的后背。感觉到少年僵了一下,闻蝉以为他不喜欢被自己碰,看着他俯视自己的幽黑眼神,她结结巴巴解释一句,“我觉得你绷得太厉害,会不舒服的……我不能碰吗?”
李信说,“你不想发生什么的话,最好别乱碰我。”
闻蝉:“……?”
她隐隐约约明白点什么,脸刷地红了。重新扑入他怀中,这一次,却是一点都不敢乱动了。
听到少年坏笑,“哟,你还真懂一点呢。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闻蝉心想我就是不知道啊!但是你都笑成这样了,我当然知道你不怀好意了啊!
她心里发觉自己似乎对男女之情,还是不够了解。暗忖回京后定要想办法多知道点,省得自己被二表哥拐了,还一无所觉……
如是一晚,少年搂抱着少女睡了一晚,将这个难熬的夜晚熬了过去。但次日醒后,李信依然头痛欲裂,根本没觉得好一点。后腰处一贯的火热,他动一下,都能感觉到那处撕裂麻密一样的痛感。
李信苦笑:我再这么折腾下去,说不定还会把医工做好的胎记给弄没了。这样就太可笑了,我假扮李二郎的身份,不还得泄露出去啊?
闻蝉蹲在他身边看着他头疼脸白的样子,不忍心道,“要不你歇着吧?我出去找路?”
李信说,“不行。”
她长得这么漂亮,他怎么敢放心她随便出去?知知还是不了解民间愁苦,以为每个人都善良的很。她自己身份高,没人敢得罪她。可是她现在没有了身份,她还长得那个样……世道这么乱,被随便哪个恶霸强掳了、欺负了,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闻蝉看他都这样了,还这么强势。心里不高兴,女孩儿鼓嘴,“你不要总这么不相信我好不好?我也很聪明的!当初我在你手里,不就活下来了吗?你不也没把我怎么样吗?”
李信说,“那是因为我不想把你怎么样!”
闻蝉哼了声,“那明明是因为你被我美色所惑,被我的机智忽悠住。我多少次忽悠你,你不都以为我真心的吗?”
李信面无表情抬头,“来来来,咱俩算一算你虚情假意的账。算一算,你当时有哪怕一刻对我真心?”
闻蝉:“……”
心虚地瞥了眼:一刻都没有。
她与李信相处的时时刻刻,都是在试探李信的底线。都是凭着他对自己的喜欢,吊着他。她能一直那么吊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喜欢她,让他觉得有点希望。而闻蝉能把虚情假意,演得特别真诚。
她真的跟李信虚情假意了很久。
当李信要跟她算前账……她哪里敢啊。
闻蝉只辩了一句,“我能忽悠你那么久,也能忽悠别人那么久啊。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信继续面无表情:“老子不想看到你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
闻蝉啐他:“关你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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