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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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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了,外头飘着很细很细的水雾,湿漉漉的;凌晨两点,即便是凌海这样躁动的不夜城,街道上也冷清起来,车开得飞快。

苗伊坐在前排,抱着双肩包,腿上只有丝袜,高跟鞋踩着一直在抖,可是不觉得冷。熏熏的酒气在狭小的车厢里充斥开来,那么重,从身后包拢着她,那细微的抖便更抑制不住。

他究竟喝了多少?今晚她被那桌人缠了好久,没数到他的瓶数,都是她的错……

昏黄的路灯晃过车窗,晃过白纸一样的脸颊、薄薄的唇,上面咬出的一点血迹,很深,清晰的齿痕,再咬,痛都不觉得了。再恨,也是这么迟钝……

她就是这样,一心从不能二用。因为总想数他的酒,总想看他,客人的话她听不清,答不好。今天反反复复的,那客人只是在问她酒的牌子和来历,问她这麦芽味里到底还有什么味道,为什么他品不出巧克力的味道,倒有股奶腥气。

她说不清,把酒单资料原封不动背给他们,也似乎不是客人要的答案。他们让她尝尝,她说她品不出的,客人说,我觉得你这不是巧克力,自己的味道你都品不出啊?苗伊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们就笑,一直笑。

其实,她知道他们是在戏弄她,可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也就始终没有恰当的答案。如果她反应不那么迟钝,他们就不会一直缠着,也就不会惹到角落里的人。

第一次知道他在,她心里很慌,很怕,小叔叔脾气不好,怕他看到她这样的打扮会生气,怕他因为是给罗朴卖酒而起冲突,可是,这么多天他一直都很安静,除了喝酒,从来没有靠近她,也不招惹罗朴。

分手之后,他做得很好了,没有找她,没有为难她,甚至没有在她面前出现。可是今天,她终于还是把他惹到了……

小的时候看过小叔叔打架,觉得他好凶,会怕,可今天,明明一直是他在打别人,可是拳头那么重,都好像打在他自己身上,疯了一样,疼得苗伊的心攥成一团死疙瘩,哭不出,喊不出,连着呼吸全部堵死在心里。

看酒瓶子飞,看椅子重重地甩在他身上,这么近,她一动不动,整个人像被抽干了一样,眼睛跟着他,脑子里都是晓云的话……

晓云说,告诉他吧,你不告诉他,他就不会走。这喝到什么时候是个头?非要喝死他才算完吗??

苗伊没吭声,一晚上,低着头。

晓云骂,说苗伊你知道么,其实你这个人最自私了!当年你爸妈把你送走,你只记得分离的痛,却不能感受他们用心良苦!他们的债,他们的错,他们自己承担,不想牵连小女儿!可你,你不肯!!为了自己那点不能断奶的心思,为了自己放不下,你就犟!就折磨自己,苦自己!你就不想想,孩子想父母还能比父母想孩子多吗?你这样,让他们为你做的一切、忍受的痛苦全都白搭!!

现在,你爸病了,妈妈也放弃了工作,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活着的乐趣就是你,希望能看到你成家、幸福。可是你!却变本加厉,要独自承担!你觉得你很伟大是不是?你觉得你很了不起是不是??债主已经恨透了你们家,你就是全部还清,他们也绝不会说你一个字好,依然会骂你们!可你让爱你的人那么痛苦,如果你爸妈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会心疼死!现在,你又用同样的残忍在对一个真的很爱你的男人!

你的借口真多,你爱他,你舍不得,所以你不告诉他!你,你,你!你又是只考虑你自己!如果真的爱他,就应该说出来,放他走!人家大好前程,那么有钱,那么帅,多少漂亮女人等着嫁!让他走,然后你想怎么折磨自己都行!谁管你!

那一夜,是好多年来,苗伊第一次看到晓云哭。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是个多么讨厌的人,让闺蜜这么伤心。一夜未眠,她也知道她早该告诉他了,可是,她不行……

她的初恋,叫陆青。如果,他可以叫初恋的话。曾经说特别爱她,说没有她,他的世界里阳光都冷。

后来,他走了,转身的那一刻,把她世界里刚刚漏进来的一点阳光又全部带走了。晓云很讨厌陆青,说起他来,咬牙切齿。其实,苗伊心里还是感激他的,因为,他虽然那么激动,那么生她的气却为她保守了秘密,谁也没有告诉。

大二的时候,陆青有了女朋友。那个女孩才是他的阳光,他特别宠她。一起吃饭,一起上课,连书本都舍不得她拿。每次上公共课,苗伊都躲在阶梯教室最边上的角落里,那个背影,那一双恩爱的背影让她的头都抬不起来。

那四年,几乎天天都是折磨,自卑,自责,夜里熄了灯会害怕,害怕自己伤害自己。如果不是为了读书,她早就逃走了……

现在比起来,才知道,那个时候她对陆清的感情只是心动、自卑,她的爱,真的爱是在小叔叔回来的那一刻才生出来的。

她爱他,如果可以,她想把自己献给他,黏着他,永远在一起。

如果,他也扭头走了,她知道,她就完了。

自从他出现在酒吧,她晚上就好期待去上班,去卖酒,哪怕赚的钱开始直线往下掉。

她就是这么个乌龟一样的人,背着自己的壳,躲在自己的壳里,驼着,拖着,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会动。

直到今天看到他疯,看到他的血,她疼得快要死了,才明白自己有多自私。

可是,当他坐起身的时候,她居然……又逃了。

懦弱,自私,想他……

她还是做不到,就是想在他心里还能占一点地方,她不想失去,真的不能失去……

现在唯一有一个办法,她可以走,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离开远油,接下迅声的工作,接下易科的工作,她可以赚更多的钱。他看不到她,慢慢的,就淡了……等他有女朋友,结婚,她都看不到……

而她,还可以继续想他,回忆曾经,也许,偶尔的,可以从师兄那里借来远油的期刊,还能再看到他……

那今晚……就是最后一晚。

苗伊抬起头,悄悄瞥一眼后视镜,他还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很小心地垫了折起的外套,没有让血迹沾到出租车上。看着看着,苍白的小脸笑了……

她爱爸爸妈妈,她爱他,为了他们,她什么苦都能吃。唯一的,她不能失去爱他们的感觉。那样,她就真的死了,她不想死。

不能告诉他,她要永远自私下去,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离婚,一定,要和他离婚。

……

车到了临湾城外,蒙蒙的雨雾终于成了小雨。

车停了,车门却没开。司机往后头看了一眼,那男人睁开了眼睛,一点动的意思都没有。女孩要结账,司机一边抬手打计价器,一边小声说,“姑娘,等下送你吧?”

“哦,好。”

苗伊下了车,后门这才开了。他下来,在她身边。

“回去吧。嗯……伤口要洗一下,再上药。”

她的声音很小,这么安静的夜,还不如刚刚下起的雨丝。他应该没听见,没吭声。

站了一小会儿,苗伊说,“那我走了。”

转身正要去开车门,身后闷闷的一声,“谁给我上药?”

苗伊回头,他在雨里,外套搭在另一个肩头,黑红的血迹透出白色上衣,那么突出、刺眼,伤口的地方在肩后,真的不好自己上药,苗伊蹙了下眉,“那个,让蒋工……”

“他这两天不在凌海。”

一句堵回来,苗伊轻轻咬了唇,回头看了看值班室的保安,又犹豫了一下,这才弯腰对车里说,“师傅,您走吧。我晚点再走。”

司机看看外头那个大男人,看着清醒多了,似乎也不像坏人,就说,“好,姑娘注意安全。”

“嗯,谢谢师傅。”

……

五十二天……

感觉离开很久了,可是再走进这座城堡,四季常青,富贵,嚣张,扑面的熟悉让苗伊的心又缩成一团,小心地与他更拉开了距离。

进了电梯,她背着包站在角落里,他没有在意,就站在门前。

空空的楼道里,两个人的脚步声轻轻回荡,沉默变得更加清晰。

应着孤零零的钥匙声,房门打开,黑漆漆的,走进去,清冷扑面,一点热气都没有,还不如楼道。以前她在的时候,他总是设好壁炉开启的时间,她到家就已经是暖暖和和的。现在,除了那清香的味道依旧,冷得那么陌生。

灯开了,沙发,桌椅,壁炉,吊灯,一切都干净、整齐,没有一点凌乱的褶皱,渺无人迹。

她还站在玄关,他已经扔了外套径直走去吧台,从小冰箱拿了一瓶水就往下灌。酒热,肯定渴,可这一晚上,气温一直在将,冷雨下来寒气逼人,现在看他喝水,瓶子里都带着冰碴子,苗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走过来,“冷么?”

苗伊轻轻摇摇头,“嗯。”他笑了,抬手打开了墙上壁炉的开关。

“在哪儿上药?”

苗伊轻轻抿下唇,“餐厅吧。”

“行。”

南嘉树答应着边顺手卷起上衣,边往餐厅去,等他脱下,回头,她还在玄关。药箱楼上楼下各一个,都在客厅最方便拿到的地方,近在咫尺,她却陌生地僵着。南嘉树看了看,重转身回去拿了药箱。

他已经光着膀子了,她还站着不动,南嘉树回头,“你过来么?还是要我过去?”

那黑红的肩头根本看不出伤口在哪里,一片模糊的血迹,目光盯上去就像被吸住,明明怕,可就是挪不开,被他催,苗伊这才回过神,放下包,犹豫了一下也把外套脱掉。

里面是那套巴伐利亚的小裙子,在酒吧那种浑浊的地方不太觉得,在这冷清如兵营的房子里雪青的颜色竟然显得那么扎眼,轻佻。她两手握了不自觉就往下拽了拽,低了头往卫生间去,很仔细地把手洗干净。

走到他身边,她轻轻吸了口气,“那个,用冰水洗吧?”

“嗯。”

他答应了,可是没动,苗伊抿了下唇,自己从小冰箱拿了瓶水出来,沾湿了药棉。

小手很轻,很凉,小心擦在滚烫的伤口上,很舒服。她站在身后,看不到她的脸,可也许就是因为看不到,她才肯凑近,边擦边轻轻地吹,软软的气息呵在他的伤口上,痛啊,南嘉树眉头一皱,闭上了眼睛……

隔着衣服,玻璃扎透却没留下,伤口很清晰,不深,可是……不只扎了一处,被摁在地上,一下就是一片。一个个碎裂的玻璃渣就是一个个小刀子,刺进去,划开很浅很尖的伤口,像小鱼嘴巴,连起来,血肉就糊成一片。

眼晕,脚像踩了棉花有点站不住,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带着松香,房间里已经暖和起来,可是她却冷得发抖,手稳不下来,不得不吸气,吸气,吐不出来,齿间控制不住发出颤颤的声音。

她就在他耳边,南嘉树听着,忍不住轻轻扭头。一晚上,她都安静,跪在他跟前求罗朴不打他,那眼睛里也是一点波纹都没有,只有小脸煞白。现在,她像小时候怕打雷,眼睛里全是泪,怯怯的,忍不下又不敢哭出来。

“……你疼么?”

嗫嚅的小声儿问他,南嘉树突然就受不了,猛地握了拳,握得手臂上爆了青筋,才没有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勒紧!想咬她,想狠狠地咬她:疼!特么都快疼死了!

“没事儿。”

“白天……还是去下医院吧。”

“不用。”

“我包得不好,怕好得慢。”

“能好就行。”

“淋了雨,万一,万一感染呢?”

“死不了。”

她闭了嘴巴,特别想哭,泪在眼里打转,想掉出来,浸得那雪白的药纱都模糊。

“苗苗儿,”

他叫她,声音很低,可她还是明显怔了一下。南嘉树没敢动,又叫,“苗苗儿,”

“……嗯,”

“那个,”做梦都梦到她应他这一声,可是她真答应了,他倒有点打磕绊,干干地咽了一口,“我就想问你,……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还像从前,行不行?”

“……嗯?”

“以前跟你说我能做两个,小叔叔和……”和你的男人,他没敢说完,怕那四个字一出来就吓掉这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我没做好。你看能不能……”

“不,不是……是我,我不……”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怕她又躲,他赶紧解释,“这个过去了,咱们不提了。我就想问,我……还做小叔叔行不行?”

泪珠含在眼睛里,很大颗,她根本看不清他,怔怔的。

“你看啊,是这样,”他笑笑,“咱们见面的时候我就是小叔叔了,是不是?这么多年,没见,我也是小叔叔,对吧?用姥姥的话说,咱是亲戚。不能因为错了两个月,就一辈子的亲戚都没了吧?”

她终于听懂了,一摇头,泪珠掉了出来,“我……不能跟你……”

“我知道,不跟我,啊?可你这么想,你恋爱了,然后觉得错了、分手,不能就此不认小叔叔吧?那个男人是南嘉树,他不识好歹,强迫你,不要他了。可小叔叔,他没做错什么吧?”

那还不是你?都是你……我从来爱的都是小叔叔……

“小叔叔……又怎么样?我长大了,不是以前了……”

“是,苗苗儿长大了。那碰巧咱们都在凌海工作,你一个人,总得找地方住,小叔叔这么大的房子空着,肯定想给苗苗儿住。就像你来开会,小叔叔非给你接来住一样,是不是?你搬回来,好不好,苗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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