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射御之道(2/2)
那身量略高的玄衫者是穆温,另一人绾衫轻扬,背对脸面,必是穆澈了。
从没见他动过武,吉祥又是好奇又是稀罕,“他们哥俩这在做什么?”
琏瑚笑言:“谁知道呢,一早起就演练上了,我们都当做新奇景儿,还瞧见大公子跌了好几次。”
一语才了,突见那玄逸的影子向前一晃,绾白影子便被撂在地上。
吉祥抚阑“哎哟”一声,心尖跳了一跳,过后反而松眉笑起来。因从没见过穆澈吃亏,具事又瞧不真切,不知他是怎个狼狈法。
西院里,一素斯文的清侯拉住面前递出的一只手,慢慢站起,摇头笑道:“混小子,想摔死你哥啊。”
穆温无可奈何,难得也抿出一丝笑,戏谑心起:“这才用了三成力,哥,你不成啊。”
“滚。”
穆澈笑骂,被摔得没脾气。穆温是成日跑马练枪惯的,被秋老虎晒了一头午,额角汗都未下一滴,反观他已衫背湿透,喘口气道:“再来!”
“哥哥,有事你说事,到底想做什么?再这么着闹,待会儿伯母以为我欺负你了。”
对于兄长早起便来找他练拳脚,穆温到现下仍一头雾水。问他,只说是活动筋骨,还不许他藏手。可怜穆温一身伤人的本事,真不留手,那便是大逆不道了,偏生兄长眼毒,轻易不好糊弄,逼得他轻也不是,重也不是,徒尔哭笑不得。
“也没什么。”穆澈抬手扑动衫角,漫不经意地比了个势,“有些人,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穆温轻叹一声,对这满身破绽的桩子没眼看,别头心道:显见舒坦过了头,到我这儿找虐来了。
一连几日如此,穆温在校场与十一说起,疑怪咄咄。
穆庭准听了诧异,“稀奇!良兄嫌舞刀动棒的不雅相,从来不好这些,咱们马场建成这么久,才来过一回,还是哄孩子玩儿的——怎么忽然转性了?”
“你不知道,他从前是有底子的……”忆及往事,穆温幽然长叹。
正这时,武场的一个小倌登瞭楼来禀事,十一听了皱眉,随即挥手道:“建这地方本意供人畅快,没那些怀私排外的事儿,告诉丁典不必拦,随他吧。”
穆温听音问:“什么事?”
十一正要答言,忽而铁栅门外车从咽阗,当先一驾帘珠绘彩版舆停在门前,又有一辆宽辕油车紧随在后,左右侍从嚣尘,翠葆摇招。
“这又是谁?”十一稍显不耐,未等招人来问,管事老焦忙遣人回话来:“爷,信和王妃与小世子驾临,说此地敞阔热闹,又是爷经营的,过来抒散心胸。”
“啧,给我找事呢?”十一大不悦地撇嘴,炎炎天气,他只想躲在凉台避暑消闲,和犁二说几句闲话罢了。这惯会做表面章头的华小世子不知又闯出什么祸事,欲要讨好他娘,想破了狗脑子的,竟带老王妃到这吃沙来了!
信和王是个老好人,虽说无权不管事,人人亦尊称一声老皇叔。穆庭准同华世子相交随意,长辈驾到,却不好不去迎安。
十一虎着脸下楼,忽又想起一事,冷笑回头一指:“二哥,你看那是谁?”
穆温随他所指,但见武场北隅,一个锦华服饰的青年正在选马,疏淡扬眉:“祢珩?他怎会来?”
“哼,只当这位第甲高士不屑落足穆氏地盘,方才我才明白,必是华世子邀他过来,不好拂面。啧,这个小子,总给我裹乱!”
穆温见他放浪,叮嘱道:“收收形迹,待会儿见过王妃,不可失了礼数。”说是这样,自己却无动身之意,显不喜人情应酬。
穆庭准在外最是乖觉,趋步至信和王妃驾前,一张脸笑得花朵一样,“王妃娘娘玉驾辱降,有失迎讶,十一真是该打!”
信阳王妃张氏为人和善,见了这玲珑少年百般欢喜,反道叨扰,华若瑾在旁瞧不过,抬靴作势向十一脚面踩去,“你今儿嘴角抹了蜜,在我娘面前装得像个人!”
张氏瞪了眼:“谁许你嬉皮笑脸,你学来人家三分好,我也不算白生了你这宿世的冤家!”
一语训得华小世子不敢啧声,十一心底笑翻,佯意圆场,将贵客迎上东首一座高台,着紧地锦毯铺阶,帷裳遮栏,于风沙场所布置得有如香闺。
才服侍信和王妃落座,场外又起一阵喧哗,十一耳根抽搐,悄向华若瑾咬牙:“你还约了什么人,真拿我这儿当自己家啊!”
华若瑾一脸冤枉,拨帘向栏下眺望,不禁发怔。
但见来人鞶腰束袖,姿清竹颀地行来,发挽三千清流,无风自品,面含一径丰韵,荒废三春。尤奇这一身缁青缚夜的衣色,非但十一,连穆温也没见他这样穿过,只衬得眉目神采愈飞,一时不敢相认。
祢珩一眼也瞧见来人,对上扫来的视线,内心悸动,气势莫名矮了一分。
原地驻了驻,他不温不凉地牵马向前,“侯爷也有闲兴。”
穆澈看他一眼,似笑不笑。
二者上东楼给王妃请安,十一的眼睛盯在穆澈脸上,还没恍过神来,王妃身边的使女们见到这般霄上人物,不禁动了红鸾,一个个眼含春水,面若羞桃。
张氏自夸赞清侯卓荦,祢珩那股子不自在更甚,倨傲道:“侯爷素来文名动京城,难得来此地界,何不上马争驰一阵,也为王妃娘娘戏彩一回?”
穆澈微微一笑:“小伯爷相邀,正合我意。”
祢珩愣了,他深知穆澈不擅武事,本想讥个“敬谢不敏”,不想等来“却之不恭”。
猛想起前几日那桩事,祢珩眼神沉敛,对这人此来目的有了计较——为个女子出头,心下大为不屑,面上笑意浮扬:“卓清侯肤细骨柔的,未免虎马之叹,还请三思啊。若逞出个什么闪失,吾等可承担不起。”
华若瑾都听得傻了,这哪里是为哄他老娘高兴,分明是向卓清侯挑衅啊,祢家这小子,早起吃错什么药了?
十一眼锋已然不善,王妃恐穆澈书香渊源的身骨,经不住胡打海摔,连忙解语,穆澈却向王妃微微颔笑,转向祢珩。
他眼里的笑意尚在,吐露的字音结成霜芒:“射御之道,先圣所秉,未敢轻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