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地功法(2/2)
他喉头一动,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
习武讲求专注,而柳十七受到自在无相功的影响颇深,自然于聚精凝神上另辟蹊径,事半功倍。他一旦进入短暂的“闭关”状态,灵台澄澈,周遭寂静,五感几乎丧失,只能听见微弱的外界声音,彻底地把自己隔绝。
他十七岁那年的夏天,解行舟开始修炼六阳掌。伊春秋教导时也不刻意回避柳十七,就任由他在旁边听了。
此法外化自《斗转星移》,是望月岛所有男弟子梦寐以求的最高武学,练到登峰造极之时可一掌拍断山石巨木。其他流派中也有类似的招式,譬如菩提堂的龙骧掌法亦是出了名的刚猛,但因它不怎么显露于人前,就没了可比较的余地。
六阳掌最要紧在“大巧若拙”四个字,招式简单质朴,却对内功要求极高,少阳、太阳、阳明三经六脉无一处不因势而动,若无身后内力支撑,此法来不及等到发力,首先就立刻逆行岔气,损害自身修为。
“白鸟一双临水立,见人惊起入芦花。”这是落无痕。
“霜寒十年为一剑,乱云飞渡仍从容。”这是北冥剑。
唯有六阳掌,只一句“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当年解行舟百思不得其解,封听云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他们从不知何谓“侠骨”,习武只为了习武,没人能窥破望月岛的开山祖师遭遇过何种境界。
柳十七这时恍惚间觉得自己碰见了纷杂尘世的一角,模糊地捕捉到了几十年前那人的心情定是有许多不平,却又郁郁寡欢,只能借这大开大合的掌法发泄。
也无怪这掌法虽然霸道,但始终藏着一股柔情,能与北冥剑、落无痕同根而生。
“他是个什么人?这么矛盾,又好似很高深,心中有经纬。”柳十七惊觉自己没有问过王乾安之前望月岛的历史,突然间对那位早已作古的祖师起了十分的敬畏。
掌法总纲刻在脑海中,柳十七顺着走了三式,已经满头大汗。
他手脚一软,蓦地坐在地上。若在望月岛,或者其他没人管的地方,他一会儿也就自己爬起来了,但眼下不知怎么想的,柳十七抬起头,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个发泄委屈的地方,立时一点酸痛都放大了。
“笛哥,我手疼。”柳十七道,果然那边还在研究竹简的人马上走过来。
闻笛抬起他的手转了一周,温和道:“怎么了?是不是还不习惯新外功,没人指导,你就不该多练,乱七八糟的……”
柳十七离他很近,眼神一闪,又道:“没有,只是有些不舒服。”
闻笛见他没大事就是找由头撒娇,捏了把柳十七的鼻子。眼看太阳落山,谷地里也开始变冷,四周没有能够取暖的东西,他便生了一堆火。
折腾一天一夜,这时才饥肠辘辘。
闻笛自己倒是没什么,常年饥一顿饱一顿的也就过了,可现在有个一遇上自己就退化成不知事年纪的孩子还等着吃。闻笛虽有心觉得那些兔子可爱,此刻也不得不开个杀戒。
在听见柳十七的肚子又无力地叫了声后,闻笛握住短刀起身:“我给你弄点吃的。”
那些山兔四下分散,闻笛正琢磨着抓哪一只,突然草丛里传来奇怪的声音。二人警惕了一瞬,却见那半人高的野草中钻出了一只灰灰的肥肥的……
大兔子。
兔子还叼着一串淡黄色的果实,背上的毛湿透了,贴着身体,一双眼睛看向闻笛有些恐惧,放下果实后一扭屁股撒丫子逃了!
闻笛:“……”
不得了,西秀山的兔子成精了!
不论如何,兔子拿来的东西好像还能入口,闻笛眯着眼睛回忆了片刻,觉得那兔子的白尾巴很眼熟,提着状似葡萄的果实回到柳十七身边,忽地记起了前因后果:“我下午抓过它,莫非它看出来咱们不怀好意,赶紧找了东西来,免得自己被吃吗?”
柳十七随便用温泉水洗掉果实上的泥土,不顾闻笛再多研究,径直吃了一颗。
果实长得像葡萄,吃起来味道也差不多的酸甜多汁,虽不能饱腹,一时充饥倒也尚可。闻笛查探后,下定论这兴许就是山间长的野葡萄,西秀山本身靠近西域,山中气候万千,长了这东西也不奇怪。
两个人将那兔子叼来的几颗野葡萄瓜分一空,正在思索下文时,草丛忽然又动了。
灰兔子还是那副胆小如鼠的样子,放下果子后小尾巴一颤,匆匆忙忙地溜了,生怕慢一步又被闻笛抓过去琢磨是烤了吃还是煮了吃。
闻笛这下彻底笑出了声:“常言道动物也是有灵的,看来真不假,好歹是修道之地的兔子,时间久了莫不是能看得懂人的意图。”
后来灰兔子来了好几次,每次都带着一大堆野葡萄,还有些其他的果实,似乎是它专程交出了自己的储备粮。次数多了,它见两人没有恶意,渐渐地也敢把东西放得离闻笛近一些,柳十七试探性地摸了把它的耳朵,灰兔子竟没有躲。
“它够喜欢你的。”闻笛说,顺手塞了颗红果子给柳十七。
山间野果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两人一边谈天一边留神兔子的来来去去,不多时也填了个八分饱。柳十七吃多了就犯困,靠在闻笛肩上,意犹未尽地把这两天的经历过了一遍,仍觉得犹如在梦中。
而月亮缓慢现了形,清辉与雪光相映照格外动人。
他就此想起中秋时二人的久别重逢,解行舟的警告犹在耳畔,还有闻笛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左念沾满双手的鲜血……
“笛哥,”柳十七道,“我问你一件事,你能如实回答我么?”
那人轻轻拍着他的肩膀,眼皮低垂,仿佛有意哄他睡觉:“问吧,我几时骗过你。”
柳十七稍微坐正了,残雪清泉,嫩草新叶,诡异地搭配在一处,仿佛也恰如其分地引诱起了他深藏在心的疑惑:“你刚到西秀山时,用尽方法让左念收留,教你习武,我以为你对他很是敬重。但渡心丹和折花手……你分明想到了那么多,他却从不听你的吗?”
他问的实在太含蓄,没有点破的话还有许多层。
你到底是恨他还是敬他?你若恨他,为何要学十二楼的功夫?若敬他,又隐瞒他诸多真相,他走火入魔,为何你看上去镇定,还带着一丝意料之中的快意?
以闻笛的敏感怎会想不出,他面上转瞬即逝的慌乱这次没逃过柳十七的眼睛。握住闻笛的手,柳十七看出了他的犹疑,加重语气道:
“笛哥,你我自小生活在一处,你待我如亲生弟弟。现在一同经历了生死,我不会不信你,但这件事我真的想不通。”
闻笛手指上还留着野果的香味不散,他半晌后轻叹一声,旋即几乎自嘲地笑了:“你是怀疑我一直戴着面具,怕我骗你。十七,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你好,很多东西我不愿让你背负,怕挡了你的路。”
柳十七眉头一皱,若有所思,还没再追问,闻笛反握住了他的右腕。
“好,我今日就告诉你。”他言语间染上柳十七不熟悉的戾气,目光也沉沉的,仿佛记起了什么令人恐惧的故事。
“我告诉你,我恨他,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因为他毁了我的一切,他杀我父母,还害得我与弟弟失散多年,至今没有相认。
“让他收我为关门弟子,教我折花手,这些只是我为了杀他做的准备。得到他所有的东西,再一样一样地毁掉,让他痛苦不堪,左念武功独步天下,我就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凭什么他不能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十七,家破人亡之痛,杀父之仇,我已经忍了十四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前句“八脉者先天之根一气之祖”出自《八脉经》,后面四句七言是我随便编的。
“白鸟一双”句出处戴复古。
“纵使侠骨香”出自李白《侠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