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2/3)
却听见身后低低的话音:“在外收敛些,你胡言乱语,坏的不是朕的声誉。”
池奕心头一颤,脚步微顿,“我没事的。”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谢谢。”
……
每月月初,宣威将军徐检都会在中央军操练之处观看半日,再留半日向众人训话。
烈日当空的午后,百长以上的士官聚集在点将台前,徐检在亲兵簇拥下上台。与往日不同的是,台上边角处站了个着白衣、戴枷锁的人。
徐检敷衍几句循例的话,忽而话锋一转:“近日营中流言四起,虽说拙劣至极,竟果真有人轻信。幸而捕获始作俑者一名,今日当众处刑。”
他说完便站到一旁,两个亲兵将那戴枷锁之人押上来跪着,那人嘴里塞着布,神色激愤,极力要发出声响,也不知是想喊冤还是骂街。
一名亲兵高声道:“什长史烈,毁坏财物,蓄意嫁祸,散播流言,诬蔑朝廷,依军法当处斩。”
台下一阵低语,众人神情复杂。几名亲兵全然不顾,卸去枷锁验明正身。徐检掷出令签,缓缓道:“望诸位引以为戒,今后再生谣言,亦如此例……”
明晃晃的砍头刀举到空中,停了半晌,才等来将它打歪的石子。
“慢着,刀下留人——”
帮池奕扔石子的小兵迅速躲起来,只显得他一人英姿勃发。今日池奕特意着全套官服,博带峨冠,面目清朗气度豪爽,笑容明如艳阳。
“徐将军恐怕尚未听闻,昨日刑部才颁发新规,令各衙门判处死刑皆须上报,由刑部复核、陛下勾决,方能执行。结果今日你便私自shā • rén,这是驳谁的面子?”
池奕朗声说着,从众人自动给他让开的路踱到台前。死刑复核的方法也是他从史书中借鉴的,虽然这么做无法阻止贺戎川让暗卫下黑手shā • rén,但至少制度看上去更人性化。
“池公子。”徐检朝他拱手,并未多言。而一旁的亲兵则不屑道:“刑部的规矩,又碍不着我们中央军。将军按军法shā • rén,你管得着么?”
池奕道:“刑部的规矩适用全国,中央军自然不能例外。不过,此案之前是我在查,顺便就给报了上去,结果事涉宫里,上头重视,料想徐将军会shā • rén,所以今日特降恩旨。”
他登上点将台,立在正中央,双手捧出一份文件。徐检跪着接了,自己快速看过一遍,又交给旁边几名将官传阅。
“写的什么?”下头有胆大的问。
池奕收敛笑容,面向台下众人,字正腔圆开口:“史烈虽死有余辜,但他幼失父母,此行也是出自孝义,其情可矜。况且这谣言荒唐,便是在营中流传,想必也未有什么人受到蛊惑。”
“定罪,既要看行为,也要看后果。正好这里这么多营中将士,我便问问,你们中有多少人信了史烈的话,认为饷银遭到克扣,并且送去了宫里?”
池奕抬手朝台下比划,“信了的站我左边,不信的站右边,将信将疑的站中间,我看看比例。”
众人面面相觑,他便重复两遍,人群渐渐向他右边移动。
这样明着问,自然无人承认信了谣言。
池奕见状颔首,“看来此人的谣言并不高明,也没什么人信嘛。既然后果不严重,那自然讲求宽仁。徐将军,如果去掉诬蔑朝廷一条,只算盗窃、栽赃、传谣几件事,该判个什么?”
徐检望向兼管刑狱的郭遇,他道:“按照军法,轻可杖四十,重则八十。”
池奕重新露出明朗笑意,朝徐检拱手,“话我带到了,旨意是给徐将军的,您自己定夺吧。”
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仿佛自己就是来传话的。
直接释放史烈固然容易,但刻意施恩的痕迹就太过明显。这样一搞,放人的决定更像是民主投票的结果,明面上好看一些。而且所有人都当众表明不信谣言,这事就像是被盖了戳,即使尚有人心存疑虑,也翻不起浪了。
其实这事不必如此麻烦,贺戎川交待的话里也没这么多意思,这都是池奕自己鼓捣出来的。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定要绞尽脑汁,将事情做得周全。
大约是因为任务结果和他的小命绑定在一起?嗯,就是这样吧。
徐检望着他背影消失,便瞩目台下,众士卒都在低声议论。
他将池奕给的公文递予亲兵,掐头去尾当众宣读一遍。读罢,自己接下话头:“现已查明,史烈所传谣言无人相信。本将依旨意及军法裁夺,人犯杖六十,黜为庶卒,停发粮饷直至与所毁财物相抵。其余不论。”
砍头刀换成了大杖,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
接着,徐检绕到台下,站在队伍最前,话音缓和下来:“此事并非针对史烈一人,而是关乎整个中央军。回去若有人问起方才情形,照实讲述便是。”
徐将军威信颇高,大家纷纷附和。还有人实在好奇,却不敢站出来,只在人堆里偷着问:“刚才那个池公子是什么人啊?莫非是前些日子传的,宫里爬床的男宠?”
徐检眼尖,一把将那说话之人拎出来。他在士卒面前从不拘束,直接一个巴掌糊在那人脸上,“池公子是中央军的恩人。”
……
临近傍晚,挨了六十杖的史烈被送回营房。同屋之人都听说了点将台的事,纷纷近前帮他收拾上药。
“哎,史大哥,你这六十杖是结结实实打的吗?轻还是重?”
趴在床上的史烈还没倒过气来,便被另一人抢了话:“看上去只是皮肉伤,应该不重。再说谁敢重啊,你们没听下午那情形,倘若打坏了,是会出大事的。”
“小史,你说你本来好好的,为何去传那些话呢……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的脾气你也知道,这是自寻死路啊!”
“是啊,你被抓走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这么大的罪名,不是凌迟就是剥皮,谁料到还能捡回命来……”
“嗐,人家什么脾气咱哪知道,不都是道听途说。以前死过多少人我没见,就见到史大哥还好好地活着,我就不信那些话。”
“还敢议论这个,小心让人听去,也打你们六十杖。我们这些小卒子,闷头打仗就是了,琢磨这些难道想造反?”
……
“议论也无妨。”房门吱呀一声推开,这时的池奕已换上便服,满面春风地进来,“打胜仗靠的是每个小卒子的士气,而士气靠的是忠心,忠心靠的不就是议论。”
除了瘫在床上的史烈,其余人都起身给他行礼。偷偷说坏话被听见,神情颇为尴尬。
“单独说几句?”池奕来到史烈面前,扫了其他人一眼,突然摆出傲娇脸,“你们出去议论,别让我听见,我不爱听。”
这才是一个恋爱中的男人听到自家老公被议论时的正常反应。几人果然被他逗乐,退出屋子。
池奕看看那趴在榻上的人,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全然没有上次的愤慨决绝。他粲然一笑坐过去,“我得跟你说清楚,你的命不是我求来的,本来就没人要杀你。”
“之前答应了你两件事,还剩一件。但陇州积弊并非一日两日,须等待时机……”
“池公子,多谢你。”史烈垂下眸子,“一件就够了。仔细想想,我家人之死确实不该贸然算在你们头上。我年纪尚轻,打算在军中多混几年,成了将官,再去查旧事。”
“武将查地方官……你这志向挺远大。”池奕扯扯嘴角,起身走向桌子,“此事无关你算在谁头上。食天下禄则治天下,责任本就是推不开的,就是得有精力和良心……这有点难,权且一试吧。”
他从桌上拿出几张纸,研磨润笔,又蓦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什么鬼东西?!
这屋里肯定有人监视的啊!现在整天都被人跟着,居然还敢说话不过脑子……
池奕欲哭无泪,抬眼看看房梁,也没见暗卫藏在哪。他双手合掌,仰着头委屈道:“大哥们,我错了,我认个错行不行?麻烦转述的时候把这句带上,我谢谢你们了。”
“你在和谁说话?”史烈错愕。
“没什么。”池奕若无其事上前,将纸笔放过去,“你把所有家人名字、生卒年、生平、死因都写上,越详细越好。”
史烈开始动笔,这时房门被敲开,外头探进个脑袋说:“池公子,有人找。”
池奕让史烈先写着,出门后见到两个兵,看装束级别不低。他们将池奕带到一片空地,那里等着十几个士官,见他来了,一齐面对他跪下。
池奕吓了一跳,见为首的那个道:“池公子,我们该拜谢您的恩德,也该向您请罪。”
池奕赶紧把他们弄起来,然后就开始被夸。什么以前对他有成见不尊重,今天才知道他帮了史烈,也帮了整个中央军,感激于心云云。
他连忙道:“你们要感激的不是我。史烈一人就罢了,整个中央军这么大的事,我可做不了主。”
倒不是谦虚,这才是他做整件事的目的,真把功劳揽自己身上,那就全歪了。
接着,其中一人捧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献上,“池公子帮了我们,我们无以为报。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自家从山上猎的狐狸,最光润的一张皮,算是一点心意……原本是要给您的,既然不是您做的主,那可否帮忙转交?”
他这么说了,池奕没法不收,便接过狐狸毛抱在怀里摸,随口问:“那你们有话要带么?”
众人神色微变,不知是谁道:“那就带一句,说我等士卒只知道埋头打仗,指哪打哪,从不乱想的。”
池奕闻言苦笑,这话说得,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两个月期限过去一大半,是得抓紧时间做任务了。
“这话我带不了,你们也不许再说。”他瞪着众人,严肃地回了一句,抱着狐狸毛走掉,拿上史烈写的东西,去了前厅。
前厅备着酒膳,见他来到,众将官一齐相迎。池奕却让徐检把他们都轰出去,屋里就留了二人。
他埋头吃饭,就听徐检在一旁低声念叨:“此事我该去请罪的,虽是营中有人闹事,但我也监管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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