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喵喵喵喵(2/3)
只能通过嗅觉和听觉判断着下雨了,被铁锈掉的栏杆上面有很浅的人工湖标志。他不是第一天失明,却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永远也好不了了。
以后就要这么不人不鬼的活着,过一辈子。
讽刺又可笑,像是一场现实主义荒诞喜剧,拉开幕布才知道出演的小丑是自己。
镜头里,少年很突兀地笑了一下,笑得越来越急促。他很瘦,肋骨的形状从旧T恤里透出来,随着呼吸与大笑的动作一点点打颤,有些怪异。
“林晓……”他踉跄退了两步,一下摔进一小个水坑里,淤泥溅了一身,他低着头自言自语,“林晓,你怎么这么恶心啊。”
同性恋,还是个瞎子,没有人喜欢。别人说他拄着导盲杖低头的时候,看起来好像一条狗,他也只会迟钝地抬起头笑一笑。
少年的笑容很快就褪去了,变成急促的呼吸,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一样,五脏六腑挤压在一起要揉碎了所有血脉骨骼。
他跪坐在地上,雨势逐渐大了,皮肤是病态的白,青色的血管凸起。他剧烈地喘息咳嗽着,低下头的时候,口型仿佛在说‘救救我’。
摄像机背后,副导演和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有些惊异。
到这一步时,方怀发挥的比所有人想象的要好得多,几乎跟当时试镜时的水准不相上下。
演技和表达本来没有硬性规则,但好与坏是能一下分辨的,方怀是个有天赋的演员,徐团圆一直知道。几个机位的摄像机同时工作,灯光遮光也早就就位。
好些人都不说话了,看得认真。
一直到昨天为止的戏,都是林晓的失明前的生活、出国移民等一系列过渡情节,和一些配角片段,比较平淡简单。
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方怀这种程度的爆发力和共情渲染能力,之前的闲言碎语一下子就没了。
“这场说不定可以过,”副导演和助理交流了一下,“希望吧。”
但徐团圆却没有放松,跟组编剧也没有。
他们的表情甚至比一开始的表情要更加凝重了些。
方怀的表现的确不错,但是有点……到后面,很可能会走岔了路。
镜头下,少年脸上的所有表情已经全部收住、淡了下去。他的呼吸一点点平复了,颊侧沾着泥,低头捋了捋被雨水浸湿的额发。
他的手机重复拨打一个号码,这时终于通了。少年的瞳孔转了转,死气沉沉中破开一缕清明与期冀:
“妈,是我……”
“你怎么不去死啊?”那边的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接着按了挂断。
“嘟”
少年沉默片刻,取下手腕上的表,轻轻挂在栏杆上。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在作祟,他其实并不想死情况很糟糕,但也没有绝望到那个地步。他的眼神失焦,茫然地低头,看不见人工湖,什么也看不见。
水有多深呢?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件事。
少年的唇角抿着,眉梢却微扬起了一些,他轻轻撑了一下栏杆翻出去,白色旧T恤的衣摆扬起很快又被打湿,软塌塌地坠落下去,没入水中。
水下的摄影机开始工作,徐团圆切换了仪器,依然通过取景器在看。
水很深,淤泥和砂砾沉在底下,是一种很真实的灰色。
方怀能听见水声在鼓膜边振动的声音,把所有别的声音都推得很远,他像是从上万米的灰色天幕中跌落向大地。
其实从开拍的那一秒,他就意识到有些不好了,却收不住。
属于‘林晓’的灰sè • qíng绪像是附骨的藤蔓顺着脚踝一点点爬上来,逐渐变黑渗出血,把他整个人的躯体都紧紧缠绕住,不得脱身。
他是体验型演员,共情的代价很大,带着铁锈味的潮水不断涌上来淹没他,掌心和呼吸都是冰凉的。
林晓是怎么样的?一定很绝望吧,就像他现在也很绝望。
绝望并不是铺天盖地的,一开始只是一个霉点,随后一点点蔓延洇开,扩散到周身,把人密不透风地完全包裹住。
当水没入头顶的时候,方怀的身体被过度的情绪所完全掌控住,背离了内心的想法。他不想死,却没能够闭气也没能够挣扎呼救,眼睁睁任由夹着铁锈与油漆味的水灌进鼻腔里。
几乎没有人发现事故与危险的来临,仍以为这是一场很逼真的戏,而方怀是个无比敬业的演员。
水很深。
你很难想象一个城市里的人工湖会有那么深,好像生来就是为了成为谁的埋骨之地,水槽和一些生活垃圾纠缠着,有一点油漆的刺鼻味,越往下光线越是昏暗。
他在不断下沉。
徐团圆看着取景器。
果然和他想的一模一样,方怀的情绪仿佛开闸的洪水一样倾斜出来,剧烈的燃烧失控之后,就空无一物了,变成了一个干瘪的外壳与一片死灰。
他犯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错误,这不是徐团圆想要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在这时,副导演忽然半惊半疑地小声问:
“他……是不是好久没有动作了?”
“……”
徐团圆悚然一惊,连忙放大取景器里的细节去看,果然看见方怀就那么放任自己下沉。
没有挣扎的动作,似乎也没有闭气没有任何气泡从他口鼻端冒出,眼睛是睁开的,一片很浅的光穿过水层在他虹膜上停留。
“救生员!”徐团圆霍然起身。
事发突然,几乎没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连早已准备在岸边的救生员都愣了几秒钟。
而有个人比救生员还要快。
秘书手里抱着被叶于渊抛过来的、方怀的连帽外套,急急地喊他:
“叶总,等……”
外套里滑出来一枚玉戒,秘书手忙脚乱地捧住那枚玉戒,不敢动弹了。
玉戒的内圈里一个很小的‘方’字,因为是传给儿媳妇的玉戒,其实戒围要比男人的手指窄上不少,取下来的时候还能看见叶于渊中指指根上一圈被勒出来的暗红色痕迹。
但他就是执拗地戴着,隐忍又克制,好像一点点痛楚完全不算什么。明明不合适,也没有取下来过哪怕一秒。
就好像他和方怀,原本也不是别人眼里很般配的一对情侣,要不是有一个人一厢情愿地不想松手,不可能走到现在这一步。
所有人都愣了,兵荒马乱之间,救生员都来不及拦着,漫天的雨幕里只能听见入水的声音,如惊雷一声的闷响。
叶于渊是个不擅长表达情感的人,时常会让人感觉到淡漠,又很难想象他会真正爱一个人、爱到怎么样的程度。
只有戒指取下来的时候,才能窥见深可见骨的一道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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