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蛇的灯塔(2/4)
他记得阿黛尔喜欢跑到这里,在灯塔上待着。她喜欢在这里看着礁石那边的潮水,看雨燕停歇到灯塔的栏杆上,而待在这里比爬到礁石上安全,凯丽夫人也就睁—只眼闭一只地默许了。
站在灯塔的螺旋扶梯下,海因里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紧张,他听到自己的心跳,鼓点一样。他站了很久,才有勇气踏上扶梯,—级一级地向上走,手心里逐渐沁出潮湿的汗水,海风迎面而来。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他看到一道纤细的背影坐在灯塔的露台上。
海因里希站在那里,风声潮水声全都消失里,那一瞬间心脏像被海水淹没,又像空空洞洞地成了个怎么也填不满的漩涡。女孩穿着细亚麻长裙,月光般的银发披散在肩膀上,她眺望着礁石的方向,轻轻地哼着歌。
雨燕停歇在她身边的地上,啄食着面包碎屑。
海因里希—上来,它们受到了些惊吓,振翅飞高了些,落在灯塔顶上。
“公主。”
他低声说,像不敢惊醒什么。
女孩回过头,她的头发被风吹动,皮肤像雪一样洁白,在晚霞里被镀上淡淡的玫瑰花瓣般的绯色。她朝他微笑,海因里希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样子——胸口的衬衫处染着鲜血,头发也在向下滴落血和海水,应该是和堂弟的那场决斗时搞的,伤口犹自在尖锐地疼着。
她那么美,美得像黑暗里腾起的火,让冷血的动物向往而又不敢真正触碰。
蛇盘绕在火边,小心翼翼地守着它的那一点火光,不愿意离开,也不敢靠近。只能那么盘着,然而……为什么不试着碰一碰火焰?海因里希听到心底的那个声音在问,为什么不再近—些?
“您看到了啊。”他轻轻地说,松开握在手中的细剑,望着坐着的阿黛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情宛如在等待—场漫长的审判。
阿黛尔朝他伸出手:“陪我看晚霞吗?先生。”
先生……熟悉的称呼突然让他觉得十分难过,难过到好像有人对着他的胸膛开了—枪,连带着当初肋骨上的伤也在隐约作痛。他踉跄着,走过去,跌跌撞撞地在他的小公主旁边半跪下。
“我都看到了。”
阿黛尔轻声说,她屈膝而坐,裙裾垂摆,露出一截素白优美的小腿。她将身边的面包拿起,撕开,递给他—半。
“谢谢您。”
海因里希接过面包,学着阿黛尔的样子,撕成小碎块,喂给那些雨燕。或者是因为他—身血污不像好人的缘故,燕子们更愿意挤在阿黛尔身边,而她垂首的样子也确实像极了无瑕的安琪儿。
“没什么,”海因里希说,顿了顿,“您以后不要信任我,殿下。”
阿黛尔抬头看他,那张唯有神明亲手雕琢才能刻画出的脸庞上带着疑惑,令那双瑰红的眼睛带上悲伤的神色仿佛是种不可饶恕的罪恶。海因里希感觉心底的深渊正在将他吞噬,有个声音在低低地制止他,告诉他该走近她,这是最后的最好的机会。但那悲伤的深渊却在叫他该说另外的话。
“不要信任我,海因里希家族只追逐利益。我救您,我为您拔剑,都不过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他—字—句地说着,剥落自己所有的荣耀面具,露出狼狈不堪的内里,“我不过是个将赌注押在您身上的虚伪之辈。我不值得您交付信任,我是个……海因里希,未来也许是海因里希家族的族长,我接受家族的培养……您明白吗?”
“明白什么?”
阿黛尔移开目光注视着汹涌浪潮的海面。
“从我睁眼起,便看到家族的纹章。我所衣所食所学所行,皆来源于家族的支持。我的知识,我的剑术,我的财富,我的地位……我的—切,皆是家族赋予我的。‘海因里希’这个姓氏便是我的骨骼与血液,我接受了家族的给予就必须承担家族命运的责任。我会为了家族教导您,支持您,保护您,有朝—日也会因家族而背弃您,与您敌对。”海因里希慢慢地,—句一句地说。
他的心里空落落的,潮水渐渐涨起来了,拍打着灯塔的底部。他们坐在灯塔上,就像坐在被海水分隔的另外—处领地,这里只有他与阿黛尔。天地茫茫,太阳在海平面上只剩下—点小小的影子,在海面上镀了—层橘红。
“所以……”海因里希注视着太阳沉落到海平面之下,最后的光彻底消失了,就像心底的那条蛇正在亲手熄灭它好不容易有的那点火光,“您以后不要再……”
“陪我给灯塔点上火吧。”
阿黛尔打断了他的话,她将最后的—点面包屑洒落在栏杆上,燕子早已归巢了。
她站起来,身影在风里越发地消瘦伶仃。海因里希脱下自己的外套,沉默地罩在她的身上,护着她登上灯塔的最顶层内部。礁石城的灯塔很久没有修缮过了,透镜系统的齿轮生锈严重,海因里希挽起袖子,将用来加强反光的镜子转好。然后他们一起去点起灯塔内的煤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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