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掉马进行时(七十三)(1/2)
天帝的陨落并未在这天地之间留下多少痕迹。
日光依旧在天边疏淡变幻,云翳依旧于苍穹之上无声地翻涌沉浮,灿金色的光晕在缭绕的仙云之上拖拽出一片亮色的剪影,映在不远处影影绰绰的远山之上,一切都静谧得一如平日。
仿佛方才一切纷飞的战火与血腥的死亡都从未发生过。
温萝轻轻低垂着眼睫,视线并无焦距地落向足畔的银纹法杖。
光线肆意地倾落于其上雕工精致细腻的纹案之上,在某些角度闪跃着绚目却冰冷的色泽。
目光顺着它华贵的杖尾向后延伸,是一只沾染了血污却更显白皙修长的手。
直到最后一刻,它都显出虚虚收拢的模样,似是拼了命地在挽留什么注定逝去的渴求。
而不远处恢弘的太虚昆仑,则在这一瞬骤然下沉。
浩瀚无匹的灵压自天幕之上肆无忌惮地倾压而下,无形的灵力凝集成几乎实质的风卷,如潮如浪般朝着下界奔涌而去。
这一刻,她不仅当真做到了重建太虚昆仑,甚至达成了她曾经为组建傲天盟时,随手画出来的大饼。
——将上下界之间分明的桎梏彻底打破,令天地之间凋敝已久的灵力得到前所未有的充盈。
团子惊声道:“怎么会这样?!按照我们的预计,太虚昆仑应当在你斩杀铭渊走完剧情的那一瞬间就受到崭新的天道掌控——可现在,很显然是天道承受不住它躁动的灵力和气息,彻底倾颓坍塌,不再试图约束的迹象。”
巨大的轰鸣声几乎震动温萝跃动的心房,
她猛然抬眸,试探着道:“也就是说,太虚昆仑已经脱离了融合世界的天道限制?”
团子:“的确如此……不过,除了上下界融合以外,似乎这种崩溃并没有造成总部预估之中可怖而无可挽回的局面,况且,总部也并没有向我们发出任何警告和指示,估计问题不大。”
话音微顿,它恍然大悟地“哦”了下,“莫非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来得及选出男主,所以还不算100%地重新书写剧情?”
温萝:瞳-孔-地-震。
所以不怪莫名其妙突然多出来的附加题,反而要怪她动作不够快吗?!
“主人,你现在有思路吗?”
团子小声道,“多亏了你先前有先见之明,已经提前试探过四位前任攻略对象,多少心里应该有些思量——要不然,若是直接扔出来一个没头没脑的任务让你定男主,还真是不容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决定。”
温萝抓狂般地闭了闭眼。
的确,她先前试图查清究竟是谁令她在典夏的剑冢遗迹之中扰乱了她的心神,先后在密集的修罗场之中夹缝求生,艰难地寻到了四个分别与这四人单独相处的时间,顺水推舟地问出了她心底最为关切的问题。
然而,显而易见的是,这一连串她自以为十分圆满周到的行动却收效甚微。
如此一来,摆在她面前的便只剩下一条路。
——真正地体察她内心未曾留意、亦或是刻意忽略了的微末波动,来判断那个令她心湖产生前所未有波澜和动摇之人的身份。
见她一时间并未回应,团子轻咳一声,暗戳戳提示:“不过是定个男主而已,如果之前的事情咱们还没有找到答案,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便扶一个男配上位做男主不就OK了?反正他们每个人都完完全全地符合‘爱着真正的你’的要求,每个人都有资格成为唯一的男主。
横竖你真正的心理活动是会选择性出现在小说之中的,读者并不知道你全部的真实想法,你就按头说‘喜欢’他又怎么样?”
的确,这是最为简单有效的方法。
她只需要顶着“蔺妤”的身份,毫不费力地随口报出一个名字,便可以完成她在这个世界之中、作为女主最后的任务。
随后,她便可以彻底脱离这个害她来回辗转磋磨的任务世界,重新回到虚空边境之中做那个令无数维序者仰望的、站在金字塔顶尖的女人。
然而,为了完成任务而随意书写剧情,却向来不是她的作风。
哪怕是最后一刻,只要她仍在蔺妤的身体之中承担着她应有的七情六欲,她就应当为这个角色、这段剧情负起责任。
“不行,既然如今的我身为蔺妤,那么理应从这段沉浸式的剧情之中,替她找出那个令她真正心动之人。”
温萝抿了下唇角,面上掠过一闪即逝的迟疑与茫然,“可我却不知道,在这段剧情之中,我所成为的究竟是角色,还是我自己。”
团子静默片刻,并未立即回应,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主人,你就是你,哪怕进入各种任务世界扮演不同的角色是你的工作,但你又如何能够做到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从我流露过半分属于自己的性情?
这四位前任男主爱上真正的你,却也并不代表着你的工作遭遇了始料未及的失败,他们只是太过爱你,以至于甚至能够看透你天衣无缝的伪装直达从未有人查探过的真实。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虽说经历了不少波折,但至少这个放眼虚空边境无人敢接手、也无人能接手的任务,终于在你手里达到了最完美的结局。”
雪白的睫羽轻轻颤了颤,似是银蝶振翅,于无尽的皑皑雪原之中飘然翻飞,
温萝心底沉吟思索间,却并未察觉,身侧玄衣男人骤然大变的脸色。
线条凌厉的薄唇轻轻动了动,喉头却似是哽住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响,紧握着玄铁扇骨的指尖不自觉轻颤,
而细小的颤栗的弧度在浮动的玄色袖摆之中无声地流淌,顺着肌理向上攀爬,尽数没入他莫测幽邃的暗红色瞳眸,漾开一抹令人辨不分明的晦涩涟漪。
男主、任务、剧情、四个、攻略……
陌生的声音,陌生地词汇,分明是声声入耳的言语,在心头争先恐后地席卷一番之后,于脑海之中却拼凑不成完整的符号。
柏己缓缓抬眸,望向身侧负手静立的银发女人。
一袭烟粉罗裙在空气中轻盈地飞舞,宛若奚辞水榭曲折萦回的长廊之中,望不见尽头的纱幔帷帐。
少女右手松松地扣着那把精致耀眼的金色长弓,银发在日光下流淌着令人惊心动魄的亮色,间或显出的不规则缝隙之中,映出仙云缭绕的连绵远山,美得似是一副名家泼墨会就的名画。
雪白的睫羽在她白皙的眼下拓上一层清浅的扇形阴翳,原本形状便极为优美的眼眸此刻更染上几分剔透与空灵之感,细碎的银发散落在额角,掠过她流畅的脸廓随意拂动。
精致好看的眉此刻却隐约轻轻皱着,似是困惑似是为难般蕴着旁人无从得知的遐思心绪。
柏己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角,眸底光亮却一寸寸沉入暗色的深海,挣扎着湮没在骤然翻涌的晦暗之中。
这连月来的相处,不知不觉间,他早已习惯了这张与千年前令他永生难忘的脸。
然而这一刻,他却恍然间察觉,他似乎从未了解过她。
他们之间的陌生与距离,在这一瞬间自虚无之中肆意显现而出,扭动着化作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横亘于他们之间咫尺的距离。
她隐瞒他的事情,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多得多。
虽然并未完全领会她与这虚空之中语调奇特的声音来往之间所言之事,但这无数个陌生的词汇却似是一根无形的细线,将那些他艰难掩在心底不愿翻看的狐疑狠狠贯穿相连,在这一刻格外清晰地浮出水面,避无可避地显露在眼前。
或许,她体内根本并无所谓典夏散落于这世间的神魂。
而她刻意接近他们四人身边的缘由,不过是为了完成所谓的“任务”,接连在他们无知无觉之时,以几乎能够以假乱真的情意换得他们心底最为真挚而柔软的情绪,进行她必须达成的“攻略”。
她本不该动情,却在这流淌的岁月之中不知不觉落下了一颗真心。
她无数次在他面前犹豫的神色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疯也似的在识海之中不住盘旋飞转,化作点点流光没入血脉之中,与他一身骨血再也扯离不开。
原来这才是一切的真相。
温萝却不知她的最后一层岌岌可危的马甲也在这短短一炷香的时候被莫名扒了个底掉,她心下仍盘算着究竟如何才能在这最后的时间之中以最快最精准的方式最终定下男主人选。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回眸。
如今般若丝雷已解,不远处经战火肆虐而一片狼藉的地面上,少年般面容年轻的男人那张过分精致得阴柔的面容之上,那双向来黑寂沉郁的眼眸此刻却虚弱地微微阖拢,仅余薄薄的血色在狭长上扬的眼尾迂回流淌。
质感华贵的繁复锦衣破碎不堪,无数瑰靡血花在襟前无声地绽放,和着绣工精致的以银丝滚就而成的曼陀罗花案,无端显出几分破碎的脆弱感与截然不同的妖冶迤逦。
在他身侧,一袭绛紫色长袍的男人单膝跪地,修长指尖正轻点于他眉心,浮动的灿金色虹光自他手中柔和地流淌而出,无声地没入南门星浸满冷汗的额心。
墨发雪衣的男人在两人身畔负手而立,似是察觉到温萝专注的目光,若有所感地遥遥抬眸,对上她复杂难辨的视线。
“般若丝雷并未来得及入侵他灵台之中,虽说此番伤情严重,但凭借他的体质,想必不出月余便可以恢复。”
墨修然抬手撩起衣摆,衣袂如云勾动一阵微弱的气流,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轻轻抬了抬,望向缓步靠近的女人。
那就好。
温萝长长舒出一口气。
不仅仅是为她临门一脚就要完成的任务,
更多的,她不愿南门星当真就此为她而陨落。
他少年时已过得足够凄苦,之后更是为了她被顾光霁只身覆灭了封王台,如今早已不复八百年前那般恣意风光。
她想要成就蔺妤,却也不代表甘愿为此牺牲旁人。
——尤其是在她注定无法回应他如火般炽烈情意之时,更是如此。
温萝定了定心神,足尖微转,冰蓝色的眼眸光华流转,目光穿越拂动的轻风,遥遥望向不远处神色晦涩难辨的玄衣男人。
在方才的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在展望那个曾经无数次期盼的自由的、离开这耗费了她太多精力时间的融合世界之时,她曾产生过千分之一秒的心悸。
那感触并非来源于想象中的轻快与迫切,反倒有一种辨不清来由的、始料未及的恍然与微涩交织着化作无形的狂潮,肆无忌惮地冲击拍打着她颤栗的心房。
这一刻真正到来之时,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活。
甚至,那一抹不知名的情动,似是一头狡猾地深藏在她平静心湖之下蛰伏已久的水怪,在这一瞬终于趁虚而入,将她原本冷静沉凝的思绪登时搅得纷乱不堪。
原来,若想判断是否爱一个人,不必追忆过往,只需想象离别,想象此生再也无法重逢的未来。
那个令她心头不自觉泛起细细密密、丝丝缕缕钝痛的名字,就是她追寻已久的答案。
两人视线在空气中极尽眷恋地纠缠。
柏己看起来似乎与千年前相比,并无什么变化。
依旧是那身华贵却冰冷的龙鳞玄衣,依旧是那张可令众生颠倒的深邃而英俊的容颜,依旧是轻狂乖张、睥睨天下的性情,依旧是平日里似是提不起兴致一般的散漫气质。
他故作轻佻时俯首欺近时唇畔戏谑的弧度、他回应她召唤时抬手间替她解围时冰冷的眸光、他置身于恶意讥讽却充耳不闻时沐浴在日光下柔和的侧脸、他似笑非笑唤出那声“夫人”时衣袂上流淌的月光、他受天下人围攻陷入绝境时睥睨天下的傲气、他心软不欲追问她谎言来由时,眸底比起星辰还要耀眼的柔光……
她曾受任务与职责束缚着一颗心,在时光的洪流之上拔腿狂奔,追赶着那些于她而言最为抢眼的光点,
那些不经意的细节,她却从未来得及驻足静下心来安静欣赏,便已化作一阵风飘然离去。
可她的心却早已妥帖地替她将那些记忆炼化为清晰可见的映像珍藏,只待她恍然间回首之时,便可再轻易不过地品味那些曾经错过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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