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意定(1/2)
崔太夫人回去当天,就把崔昂并族中耆老等人召集到一处,说了关于要给陶新荷立传的事。
因有皇帝嘉许圣旨在前,所以众人的反应倒还算镇定,但也有那么几个觉得此举说到底还是让陶家最占便宜,多少有些忿忿,颇不情愿。
毕竟现在给陶新荷立传,就等于是帮陶氏女在《氏族全谱》里留了一笔,就凭陆玄对他那位夫人的爱重,也定会为姨妹留出篇幅来细说。
崔昂衡量过后,觉得陶云蔚这个要求明显就是卡在崔氏底线上提的,让人虽感郁闷,但又不是不能接受。
于是他说道:“若是让我们占大便宜,陶家也就不会这么干了。”又道,“事已至此,不如往好的方面看。给新荷立传,虽说是抬了陶家的名声,但对我们、对元瑜也不是没有好处,她毕竟是我们建安崔氏的烈妇——况如此一来,也显得我们感激圣意。”
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段佳话。
后世再看建安崔氏谱牒上这段关于陶新荷的记载,大约也是人人会赞句:与其夫真是天作之合。
谁又会想得到这十年修行的真实缘由?
崔太夫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才答应了陶云蔚的这个“折中之法”。
宗主发了话,太夫人又默认,其他人没什么别的反对理由,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考虑到外面的人都还等着看崔家的态度,崔太夫人和崔昂一致决定,将消息尽快放出,并立刻推行此事。
崔昂还特意去转告了自己妻子一声。
“有了圣旨嘉许和族谱立传,你这儿媳往后也再没什么可愁的。”他说,“你可以放心了。”
崔夫人看了他一眼,却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崔昂觉得心里不太得劲,又道:“你自从净因庵回来之后就躲着不肯再管这事,我知道你是瞧着儿媳要修行十年心有不忍,但你也该为元瑜想想,他才是你亲儿子,莫不是当真要他无后你才高兴?”
“主君误会了,”崔夫人语气平静地开了口,说道,“我不想插手这件事,是因我看不惯你们所为,但身为崔氏宗妇,我只能装聋作哑。主君也知元瑜是我们的亲儿子,现在他人上了战场,我们这做父母的却把他妻子给弄丢了,我不想多说什么,主君若有能说的,可以自己去与他说。”
崔昂一愣,旋即恼道:“你这说的什么话?!”
他觉得龙氏越来越不对劲了,竟怼了他一次又一次,现在还用这样满不在乎的样子说“看不惯”他!
崔夫人道:“我与主君话不投机也不是一两天了,您既听不懂又何必强求?总之我身为崔氏宗妇,不会亏了您和崔家就是,至于我想不想给我儿子纳妾,愿不愿意我儿媳去苦修,那是我心里头的事,主君莫非连我心里想什么都要管?”说罢,又淡笑了笑,“若当真要管,何不早些年就多管一些,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样,你看我莫名,我看你也无趣。”
崔昂被她堵得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你当真是莫名其妙!”
崔昂忿忿言罢,又不由顿了顿,见对方没有睬他,才重重冷哼一声后甩袖而去。
***
十一月中,楼妃被诊出有了身孕,皇帝大喜,亲自前往弘业寺斋戒祈福了整整三日。
十二月,益州接连传来捷报,先是楼宴率左路军大胜敌方主力,后是崔湛擒获了出逃的夷部首领,可以说朝廷大军一到益州,整个战况便呈现了一边倒的局势。
但也就在此时,朝廷里分成了两股意见:一派是以昭王为首的皇子并士族官员们,认为仗打到这个程度就差不多了,从大局看还是应该以和为主;另一派就是以楼越为首的寒族大臣,则坚持应该斩草除根,就算不将这些南越族人杀尽,也该彻底肃清,以免来日自觉恢复了些生息又敢再兴乱意。
最后李峘采纳了前者的意见,下令议和放人,班师回朝。
圣旨发出之后,陆方就回了趟陆园,找陆玄喝酒。
“……我知道你瞧不上这个结果,”陆方喝着酒,苦笑道,“但我也有我的难处,这夷患哪里能是这么轻易就能根除的,楼继卓坚持要赶尽杀绝,你以为他当真是为圣上分忧?他那是想要他儿子再趁机立下更多的军功。谁让崔元瑜这回好巧不巧在后头得了这最大的功劳,我看啊,楼廷秀肯定都快气死了。”
“朝廷大军一动,每日里国库都在流水一样的花钱,”陆方道,“昭王殿下现在还没登位,万一中间有些不顺……还是要求稳为好。”
况他们也都了解圣上的性格,若能瞧得见“太平盛世”之景,就不会希望日日受忐忑,毕竟等战报可不是件惬意的事。
他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陆玄冷眼旁观了半晌,语气无波无澜地说道:“你不必同我解释这些,你们怕事我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陆方瞪了眼,还没说话,又听幺弟淡淡说道:“我也不同意楼继卓的说法,以暴法治人终非上策。但,软硬兼施还是很有必要。”他说,“只不过在当今这里,不提也罢。”
陆方忙竖指于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好气又无奈地道:“你这陆三郎!”他索性转了话题,问道,“你这里修撰《氏族全谱》的事进行得如何了?”
“已基本定好了纲略,”陆玄道,“还在做最后调整。”
陆方点点头,又忖道:“我估计这次大军班师回朝后,楼家会趁着楼妃有孕和楼宴立下军功的机会,在圣上那里讨些封赏,我们这回肯定是要捧着崔氏的。”
后宫里毕竟已经快十年没有传出好消息了。
“说来弟妹倒是有些先见之明,”陆方笑笑捧道,“这时候让崔家给她妹子立了传。”又好奇地问道,“陶氏这篇你打算让谁来写?”
修撰官方谱牒,自然是不好明面上让人拿着话柄说修撰之人有私心。
陆玄云淡风轻道:“已托了给甘澄先生。”
陆方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这位大先生的另一个身份是什么。
“哈哈哈哈,”他朗声笑道,“好你个陆小三,你让甘澄先生来写丹阳陶氏篇目,不等于就是让他拿给陶二郎代笔么!”
陶新荷的传记虽然会归在建安崔氏篇目,但毫无疑问,丹阳陶氏一篇如何走笔,全看修撰者的偏向。
陶伯珪的老师当然是最佳人选。
陆玄却像是在说着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回道:“陶氏值得。”
***
朝廷大军于次年二月班师回到了金陵。
皇帝在宫中设下了接风宴,并当场论功行赏,封了大败敌军的楼宴为振威将军,以少胜多、擒获贼首的崔湛为冠军将军。
前者是从四品武散官,后者则是从三品。
午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崔湛便以长途不适,有些不胜酒力为由提前告退离了席,楼宴则一直坐到了最后。
崔湛从宫里出来后就撇下左右,骑马直奔去了净因庵。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雨,等他在庵门前停下来时,微雨早已沾湿了衣裳。
庵主见到他时也没有多问,便让人将他领去了东后院。
崔湛一路上觉得自己脑海里好像都是空白的,甚至于当他走进院中,一眼看见站在屋檐下的陶新荷时,有长达片刻,他都觉得似乎仍在做梦。
从他在益州听说了她舍身入庵的消息开始,所有的事情就好像变得都那么不真实,除了战场上的血腥味。
想到这里,他忽然掌心一紧,朝着她大步走了过去。
陶新荷也看见了他。
“我听说你们今日回来。”她向着他微微笑笑,“恭喜凯……”
话还没说完,人已被他拥入了怀里,紧紧抱着。
陶新荷顿了顿,轻轻推他:“元瑜,这里是庵堂。”
崔湛却将她抱得更紧。
“……你说过要等我。”他的声音有些低,有些发抖。
陶新荷沉默了一下,说道:“我的确在这里,见到你平安凯旋我也为你高兴。只是元瑜,”她说,“我们回不去了。”
崔湛闭了闭眼,咬着牙没有说话,却依然固执地没有将她放开。
“你还是不要在这里久留,”陶新荷说道,“不然你祖母会不高兴,说不定又要认为我想妨碍你纳妾。”
她说话时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就像是在劝一个老友:下雨了,你该早日归家。
崔湛觉得心口闷得阵阵发疼。
“你说过,要占着我身边的位置。”他不知为何,几乎是在瞬间就想起了她曾说过的这句话。
陶新荷道:“我现在不占了。”
他又道:“你说过……”
“元瑜,”陶新荷轻声打断了他,“你便当我是个极容易动心,又极容易死心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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