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4)
她在拖着伤腿飞速弄出两份火腿鸡蛋玉米粒炒饭后,被不知何时走进工作室的修长背影惊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她顺手在吧台搁下炒饭,跌跌撞撞地赶过去时,已经晚了。男人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挑开画架上的白布,线条漂亮的双唇吐出刻薄的问句:“这幅垃圾是你画的?”
“……”老师,你好没礼貌!
把自己的画具等物放置在别墅画室一角后,安颜然立刻给高菲去了请病假的电话。
高菲的声音微带了些愕然,想来她原已做好准备迎接一个带伤上班的“弱势角色”,结果这出戏的主角却临时跑了。
挂电话前,高菲在那头笑声妩媚:“颜然,你真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呢。”
“呵呵呵,谢谢夸奖。”某人心情好,不要脸地当赞美收下。
画架画布画具准备妥当,别墅的主人已换上居家服出现。
“老师,我们今天学什么?”胜雪的柔软脸颊上,漾起所有学生面对如此级别大师时应有的期待和光芒。
此刻的安颜然还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何等别开生面的“变态指导”。
从被发现私下练画以及参加比赛时的焦灼到他竟答应亲自指导时的震惊,心理起伏之大,已令她完全忘记此人的变态指数……
第一天:素描。对象——裸男。
男模开始脱裤子时,安颜然正在削炭笔。
眼见那位俊秀纤瘦的男模眨眼间脱得一丝不挂,她差点一刀削到自己手指。
转头,大人物正端坐一旁喝咖啡,觉察到她的目光,缓缓抬眸:“怎么?”
“能画穿上衣服的吗?”
“你又不是没见过。”他冷冷地瞥她一眼,意有所指。
“他的……我没见过……”的确不是没见过,可人体写生这种事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当初也是因为这点,她才专注在风景画上发展。
他看了她一会儿,神色不佳:“你的意思是要我脱?”
“……”某人脸红了,“不用了,就他吧……”
“你只有十分钟。”
“?!”
“十分钟内完成不了,立刻收拾东西回城。”他示意墙上的钟,“还有九分钟。”
“……”
第一天,在重复三十次的十分钟素描过去后,累趴下的不只安颜然,还有那僵了大半天的男模特。
第二天,仍旧是裸男素描,时间不变,男模则应要求在每次素描完成后换一个动作。
安颜然指间的笔快飞起来了,画面必须完整,阴影轮廓都要有,姿态shén • yùn要抓住……一天下来,伴随着大人物时不时对安颜然的训斥和对男模姿势的不满,画室里的火药味始终弥漫不散。
第三天,还是裸男素描,安颜然基本已经麻木了,在她眼里那个脱光的俊男跟超市脱光了毛搁冰块上的鸡鸭鹅毫无区别。
还是一次更换一个姿势,而时间,却减少为五分钟。
在如此高压的变态指导下,第三天结束后,饱受折磨的男模终于提出不再过来当人体模特的请求。
安颜然很熟练地打开旁边的抽屉,数出这三天的报酬,递给男模。
待人离开,她忙过去翻看她这三天所有的人体素描。除了素描中途他不满意随手毁去的,这里一共还有九十张,加起来厚厚一摞,很难相信那是自己在三天里完成的。
他抽了几张不同姿势的出来,递给她:“凭记忆上色,明天中午前给我。”
安颜然的手指抽了抽,某句脏话差点脱口而出。还好如今她定力够强,嘴唇弯起一个完美弧度,说了声好。
第四天,一夜未眠的安颜然将几幅人体写生作品呈到他面前。一分钟后,几幅血泪之作与垃圾桶友好亲吻。
“全是垃圾!”比起顶着熊猫眼,身上沾满颜料的她,坐在落地窗前喝茶的人神清气爽又姿态闲适,俊美的脸孔在阳光下炫目得不似真人。
安颜然已经没脾气了:“老师,真的这么垃圾?”
“嗯,还是改不了迂腐古板的毛病,垃圾中的垃圾。”他搁下白色骨瓷杯,抬眸看她:“如果你的画风能和你的人品一样就好了。”
“我的人品?”
“对,我要的,是那种没有贞操观念的画风。”
“……”她想掀桌!“老师,我很有贞操观念好不好!”
“你有吗?”他的视线停留在她胸部,再回到她脸上,“没发现。”
“人家有。”她小声,不就那一次稍稍过了点吗……他要念多久啊,明明自己在床上那么野蛮,一晚上折腾就没停过,还反过来说她。
“别撒娇。”他蹙眉瞪她。
“你讨厌。”她的声音更小了。
“你回城去吧。”
“啊……”她发了个单音。
“不是讨厌吗?”他拿眼斜她。
“不是,我说我自己很讨厌,辜负了老师的教导,没能画出老师要的风格……”欲哭无泪的某人蹭到他身旁蹲下,手指小心翼翼地搭住他的手臂,轻轻晃了晃,“我再去画,好不好?”
不知是否是这次接触并不太过分的原因,他竟没有推开,只是语气淡淡地道:“再去画,晚饭前给我,还有,天太热,中午煮一些清热去火的菜。”
“是。”学生兼保姆不敢不应。
第五天晚饭后,画架前的安颜然手抖个不停。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工作,已让手指完全脱力。昨天与今天的成品被再度否决,这是她第三次上色,可体力却渐渐跟不上了。
勉强涂到一半时,画板被人推倒。
“老师?”她看着身后的人,一时竟有种无措的迷茫感。
“你继续画,也只是重复你之前的错误。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所以不必再画了。”灯光下,他目色渐暗,“放弃吧,安颜然,这次比赛你参加不了。”
他很少如此正式地喊她名字,而她知道一般这种情况发生时,他是完全认真和严肃的。
放弃?她在心里咀嚼这两个字,脸上的疲惫与茫然却在慢慢收起:“老师,我绝对不会放弃!”
不是从不放弃,而是曾经放弃过,所以告诉自己,从今以后再也不要放弃任何一件事!
这是重生那天,她要自己牢牢记住的。
他站在那里看了她许久,眸色忽明忽灭,似在仔细观察她:“有些事并不是说不放弃就能做到。你到底懂不懂我为什么之前始终不让你碰画笔?”他顿了顿,又往下道,“因为我要你完全忘记之前所学的。艺术是活的,而你的画已经死了。唯有忘记,才能重生。”
很难形容这一刻她的心情,当听到他说她的画已经死了,就好像所有的希望都被黑暗吞没。然而当听到他说唯有忘记,才能重生时,又仿佛是无边黑暗里赫然亮起的一道光束。
如此相似,在刹那与她内心某一处的记忆产生共鸣。
曾经当自己不可能再继续生活的时候,她也是如此告诉自己,想要重生,就必须忘记过去发生的一切!她的人生不能毁在这里,她所承受的那些,总有一天要加倍讨回来!
她想,当她以那种平和淡然的神态再次出现在他们生活中时,那两个人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在她的平静之下,曾有过怎样鲜血淋漓的伤口——那些他们给予的伤口。
就算是面前这个神一般的人,她也从未对自己的过去提过一字半句。
安颜然终于完全恢复了过去在他面前的柔软神态,她静静提起唇角,拉出轻淡的弧度:“我明白了老师,请让我再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