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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零六】不是故意轻薄你(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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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家名义上收养这个女儿,是单纯为了让她嫁入赵府,成为牵制赵偱的一根线?而成徽在这件事里又是什么角色呢?

太后知道不说,是因为有了对策?还是愿意顺其自然?

卢幼真在这一局里,到底是有多少个主子啊?

我正想得头痛,连翘笑道:“这世间最怕的,不是一心事二主,而是二心事一主。卢幼真此人绝顶聪明,一心事多个主子,且游刃有余。我看她要是真嫁进赵府,你们俩都会被她玩死。不过好在姐夫似乎已经想好对策了?一点担心的样子都没有。”

我继续琢磨着,她突然叹了一声:“你不是想知道成徽与我什么关系么?今日索性就全部说开了。我那处房子后来的确是转卖了,但当时是管家替我办的事,我也不晓得背后的买家是谁。所以我看到钥匙在你手里,着实惊讶了一下。可你既然说是卢幼真给你的,那自然也应该是成徽或是邹家买下了这处房子。细想想,邹家没这个必要和立场,那就只剩下成徽。你又说我平日里一提到成徽便故作轻松无所谓,是,你说的对,我有心,旁人却未必有意。你明白我意思么?”

“你不喜欢勉强别人。”她这点我是知道的。

她点点头:“所以,就算有心又如何?反正不会走到一起,还不如当作没有心。”她看着我,神色颇有些不可捉摸的意味:“你听不懂吗?”

“我明白啊,你觉得既然不可能,便索性断了念想,做个无心的朋友。”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你真的……真的——”她又似乎说不下去,原本板直的身子瞬时颓靡了下来:“算了,你太笨了,都让人懒得生气!”

她又坐直了身子,一字一顿道:“我的意思是,他的心已有所属,当然那个人不是我,也不是邹敏,更不是你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某个人。你——还不懂吗?”

【五五】失踪...

我愣了半晌,连翘蓦地起身:“我当真是脑子坏了,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若听得懂就也当没懂吧,懂了也无甚好处,那个人将后路全部堵死了,我看他也没抱什么指望。”她绕过桌子走到我面前,将手伸给我:“走吧,趁早还得去一趟西门外,二伯指不定怎么谋算我们家那份红利呢。”

我站起身,看她一眼淡淡道:“你今天这番话就当什么也没有说,不要再提这个人了,我不想知道。”我与他这么多年的交情,到如今变成这般模样,是始料未及的。他既然也说了我们不会再见,那就不要再见了。

年纪越大,记忆里存的东西愈发多,周围的人却一点点少了。难怪我祖父病重时总说,连永啊,你看这世间林林总总,聚散离合好似热热闹闹,到头来总还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离世前的凄凉心境,不走到那一步,想必是无法体会。每个人回顾自己的一生,都会有不同感喟。等我有一天要走的时候,又会是怀着何种心情呢……

连翘忽地拍了拍我的后背,伸手轻揽过我的肩:“姐你今年才二十多岁,是为人最鼎盛的年纪,很多事都还没有到回头望的时候,更是没空闲让你叹息。心老了,人会老得更快。你甘心吗?”

我摇摇头,侧过头去看看她:“总是你有理。”

我们一道往外走,待重新上了马车,我突然问她:“你那时为了南下以假孕吓唬我,让我在母亲面前帮着你说好话。是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么?”

她低头抚了抚衣服上的褶子,又扬起头同我浅笑了笑:“我说是为了躲债,你信不信?”

“不信。”我摇摇头,“算了,我怎么能指望从你嘴里套出话来。”我顿了顿:“你就打算这么过下去么?”

“怎么过?”她挑挑眉,轻弯了嘴角道,“无所谓,反正我这辈子也没有与一个人厮守终生的愿想,看缘分吧。”

她侧身轻挑开车窗帘子:“外头又下雪,这天像是被人捅了窟窿似的。二伯家不晓得有没有你我的一杯热茶喝呢?”

这二伯是我父亲堂兄,举家住在城西,平日里与我家也不常来往。他打理族中生意,常年在外地,只有家眷住在城中。连翘此言虽有些风凉话的味道,却也并非无中生有。那一年我三叔过世,他们家孤儿寡母的,我二伯冷嘲热讽,族里分给三叔家的红利钱尽被他吞了。三婶子到城里来,想问问这到底是个什么事,我二伯母让下人捧了一盆冷水就泼上去了,连门都没让进。

族里人都晓得他们家是何等趋炎附势见利忘义,但又都没法子。毕竟老族长将生意上的事全都交给了他,手里头握着实权,说话自然也是有底气的。我们家兴旺时二伯倒还算是热情,如今这模样,恐怕……是要贴一贴冷脸了。

我正兀自想着,连翘忽然半起了身,伸长了手一把拉开车帘子,与车夫道:“不去城西了,回将军府。”

我一愣,忙拽回她:“怎么又不去了?”

连翘抿了抿唇,似乎在想什么一般,眯了眼道:“这么去好像是我们急着用钱一般,反而让人瞧着不对劲。且万一二伯不在,他们家那母老虎估计都不会让我们进门。我想想还是不争这口气了,父亲的事要能在年底解决了,还怕这些事?”

“也好,外面下这么大的雪,过会儿要回来也不方便。”说着我便想起来,今日一早赵偱便往大合县去了,此刻应当已是出了城,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连翘用脚尖踢了踢我的脚尖:“喂,想什么呢?又神游!”

我回:“没什么。”

车轱辘压在积雪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外头偶有树枝被积雪压折的声响,连人声都听不见。一路回到赵府,我方下车,便有小厮急匆匆迎了上来:“夫人,小少爷不见了!”

连翘立时握住我的手:“别慌,问清楚。”

我定定神,随即便往府里走:“奶娘呢?!”

奶娘亦是匆匆从拐角处走过来,倏地就跪了下来:“夫人……小少爷说自己在后院里看书,可、可奴才过了会儿去寻他,后院里便不见人了……”

“胡闹!这么冷的天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后院里头?当时有还有其他人在后院吗?”

奶娘哆哆嗦嗦回我:“没、没有……”

我咬咬牙,将斗篷丢给身边的小厮,径自往后院走。连翘三两步跟上来:“哎——你可千万别急。”

后院里的小木桌上只剩了本书,已经落了不少雪,想必是放在这儿有段时间了。连翘站在旁边撇撇嘴道:“你们家的小孩子还能飞了不成?前后门都没见他出去过,这么小的娃子翻墙也肯定不可能。”她眯眼看了看,指了那一排脚印同我道:“定是被人掳走了,你看这脚印是往墙边走的。”

“被人掳走?”我看她一眼,拔腿就往后门口走。守门的小厮让开来,我沿着外墙走了一圈,看到一排脚印从墙角跟延展开去,消失在大道里。我紧蹙起眉,连翘在一旁道:“你们家小孩子得罪什么人了?或是——你们家得罪什么人了?”

我焦急地跑回府内,正要往老夫人屋里去,却被她的丫鬟给挡了回来。那丫头声音冷冷:“老夫人说今日谁也不见。”

“那老夫人知道阿彰的事吗?!”

那丫头神色异常寡淡:“老夫人不想被打扰。”

我正要硬闯,连翘一把拉过我:“你着个什么急,她说不想被扰就不要去扰她,你这样硬闯进去有什么好处吗?”她冷笑一声,同那婢子道:“你自个儿先掂量掂量轻重,别拿了鸡毛当令箭。”

她拽过我:“姐姐,走吧。”

我猛地想起来昨日赵偱只将陶里兄长送出前厅,至于他何时离开的赵府我并不知道。难道他没有急着离府,甚至还去见了阿彰?我将奶娘唤来问话,奶娘支吾着承认了。

他到底同阿彰说了些什么?!难怪今日早上阿彰说不跟着我们一起出去玩,难怪他突发奇想要到后院里去念书还不让人跟着,这一切难道都是他这位舅舅的授意吗?

连翘推推我:“想到什么了?亲舅舅掳走自己亲外甥?这也太……”

“你不知道!”我看她一眼,蹙眉打发了奶娘,“老夫人不肯让陶里与赵怀宁合墓,若今天阿彰真是被陶里兄长给带走了,那就是他们打算用下下策,以阿彰的嫡长孙身份来威胁老夫人!”

连翘懒懒道:“那就不急了。既然这样,小孩子也不会有半毫损伤,等着看戏呗。我还以为得罪了仇家,这会儿来寻命了呢。”

“不急你个头!”我站起身,“先不说这只是我猜测,即便是真的,你以为小孩子就当真没有事吗?阿彰这孩子的脾性和寻常孩子差太多了,小小年纪心里不知道藏了多少事,你要是跟他说‘需要牺牲你去达成你母亲的心愿’,他是真会去做的!且阿彰对于陶家来说算什么?他姓赵啊!是外人呐!”

连翘直起身,颇有些尴尬道:“对不住,你消消气,我大清楚。”

我重重叹一口气:“赵偱都说会帮陶家解决这件事了,陶家怎么一点都沉不住气呢!偏偏他今天去大合县了,最早也得到天黑了才能赶得回来。”

连翘不吱声,良久才道:“你们家的事我不插手,你若要我帮忙,我再出力。你这一筹莫展的样子我看着也挺着急,要不这样,索性再等一等,看看对方到底想使出什么样的招数来,也好见招拆招,否则像无头苍蝇一样盲撞,也不算个事儿。”

我皱皱眉:“先送封急信去陶家,探探口风。”我拔腿就往书房去,连翘在后头突然喊住我:“哎对了,昨日陶里的那个长兄,说了自己住哪间客栈了么?”

我仔细回想一番,确定他只说在城中住下了,并没有提到哪间客栈的名字,便回道:“没有。可是你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若阿彰真是被他带走了,这会儿他还能再住那儿不成?”

连翘耸耸肩:“不尽然啊,他若是昨日住下今日立刻就走了,那不更显出他疑点重重?对了,陶里这兄长是个地方官吧?他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又无房产,料想也只能住客栈,要只是换一家客栈住,倒也好找。试试总是好的,我出个门,别等我吃饭了。”

“哎——”我还未来得及喊住她,她已然迈步出去了。

我去书房立刻写了书信,虽然知道这远水定然救不了近火,但就如连翘所言,试一试总是好的。我将书信交给小厮,方打算去老夫人那儿再试试能不能见她一面,就立刻听到了门口的马嘶声。

我一惊,匆匆折回去,来人却是林都尉。

我正要问他此时到这儿来做什么,林都尉却压低了声音道:“夫人,皇上急召赵将军。”

我蹙蹙眉,又是一阵紧张:“他不在府里,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林都尉亦是紧皱着眉头,似是有些为难,琢磨了会儿才道:“将军先前被枢府压下来的折子,今日被呈了上去……”

【五六】尽人事...

既然是被枢府压下来的折子,那必定是军务。可昨晚赵偱才刚刚说过军中无要事,这没什么要紧的事怎么到了皇上那儿,就好似变得很是要紧一般?

我试探着问了一句:“林都尉可清楚是什么折子?”

他道:“将军先前只略提过,也说了届时皇上一定会找他。但事关具体细节,属下也无从得知。宫里急匆匆地遣人到了营中,将军却不在,属下这才过来的。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将军,夫人可知将军去了哪里?”

我听他这样说,心稍稍放了一放,这么说来倒是赵偱上折子前就先料到的事了?既然如此,或许他也有所谓的对策?我轻咬了咬下唇,与他道:“他一早便去了大合县,去寻一名曹姓的阴阳先生,大约到晚上才能回来罢。”

“大合县?”林都尉微微紧了紧眉头,“我从军营过来,城外的大雪都快要封路了。”他低眉又抿了一下唇角:“若是将军回来了,请夫人立即让他进宫,切不可再耽搁了。属下也没法子,这就先去寻一寻将军。”他说罢立即走到门口,接过小厮手里的缰绳,匆匆走了。我走到门口,大雪纷纷扬扬,林都尉的马很快便消失在长巷里。

我又往外走两步,抬头仔细看了看门上的匾额,每一个字都透出岁月深重的味道来。得是历经了多少代人,才有这般沉甸甸的荣耀。我叹口气,低头走进了府里。

老夫人依旧是不肯见我,想必那日清早因为吉贴的争执的确是惹恼了她。我在石阶上坐下,大雪落满肩,时间像睡死过去。天色将晚时,连翘急匆匆回了府,朝着我坐的地方走过来。

“冻坏了可没人照顾你,赶紧给我起来!”她边说着,边将斗篷解下来,用力拍了拍上头的雪。

我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站了起来,抬眼看看她,淡声道:“走吧,进屋喝点热茶。可是问到些眉目?”

她走在我身侧无奈摊了摊手:“没呢,当真是白跑一趟,城中客栈连个姓陶的客人都没有,陶里那兄长若是住店,恐怕也不是用的真名,我真是傻了。”

她说着突然拉住我,又看看我的脸:“哎,我最怕你这眼神突黯的表情了,担心什么呀?要我说啊,还是等等吧,反正也没有人会怪罪你。”

我折回屋里,给她倒了茶,拿了张小凳子坐在炭盆旁边试图暖一暖手,也是随口问她道:“外面雪下这么大,路该不好走了吧?”

她瘪瘪嘴:“难走得很,又冷,我坐在马车里面都冻得发抖,你们家这马车也真的是——”她倏地止住,低头抿了口茶,又道:“姐夫今晚上恐怕回不来了吧?”

我搓搓手:“恩,大概吧。”城外大雪封路,他要怎么走?

她搁下茶杯瞅瞅我:“哎我瞧你怎么又神思不定啦?难道陶里家兄长已经遣人来过了?还是那小娃子真出什么事了?”

“不是。”盆中木炭烧得正旺,烤得人脸上生疼,嗓子也干,我咳了咳,道,“是朝廷里有些事要急着处理,他不在府里给耽搁了。”

连翘问道:“什么事?”

我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连都尉都不晓得,现下都已经出城找他去了。”

连翘“咦”了一声,随即又撇了撇嘴道:“姐你该不会担心姐夫路上出什么事吧?虽说这大雪封路,但姐夫好歹是出生入死的将军,你也太小看他了……”她若无其事地又端起茶杯,挑了挑眉道:“你以前都只关心赵怀宁将军怎样怎样,恐怕连赵偱这个名字都没留意过。那我今儿就给你说说,这赵小将军——”

我看她这一番逗趣的神情,也不做声,低头拿过旁边的铁钳子翻了翻炭盆里的木炭。

“看来不乐意听嘛!不听算了,我本来还想让你开心下的。”她将杯中的热茶喝完,又问,“真不听啊?我许久没动笔了,手痒心也痒,你让我说说呗。”

我偏过头去看她一眼:“你说就是了,我又没拦着你。”

她痞笑笑:“我听说啊,姐夫十四岁的时候就单独领兵做先锋了,这可丝毫不逊色于赵老将军。不过我也就听人说说而已,要单凭我自己看人的直觉,倒是觉得姐夫本性不适合做个武将。人嘛,虽说有时候逼一逼也能成个才,但违背本性违背个人意愿的人生基本都是痛苦的,也没什么意思。你看看姐夫那模样,一看就是从来不知道开心为何物的人。这就和那谁——”她突然刹住,“不说了,你不让提那个人的。”

我百无聊赖拿着铁钳子将木炭翻来翻去,连翘突然不怀好意地凑过来笑道:“姐夫打了那么多年仗,身上的伤应当不少吧?”

我将铁钳子一丢:“给我滚滚滚。”

“别不好意思嘛,都成亲这么久的人了你还扭捏啥?”她许是见我实在没心思同她玩笑,便直起身清了清嗓子道:“姐,等熬过这个糟糕的年关,一切都会好的你信不信?”

她满怀期待地看向我,我抬起头,离炭盆远了些,看着紧闭的门慢慢道:“我信。”

——*——*——*——*——

一顿晚饭吃得索然无味,我方搁下筷子,便听得外头有动静。我倏地站起来,连翘便抬头看着我,一脸疑问道:“怎么了?”

我指了指大门口的方向:“外边有动静没听到吗?”

她拿起调羹,喝了口汤:“没啊,你听错了。”

我没高兴理她,匆匆走了出去。黑幕下的大雪如棉絮般往下飘,灯笼在廊下摇摇晃晃。再往前头走,突然听到隐隐约约的马嘶声,我便立即朝大门口跑去。昏昧灯笼下那熟悉的侧影拐进来,旁边的小厮牵过他的马,他微微一偏头,似乎也看到我,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我上前紧紧拥抱了他,竟有些不自觉的发抖和气喘:“你怎么样,冷不冷?”

他用下巴抵着我的头,声音里甚至有一丝淡淡喜悦:“这点路不碍事,方才林都尉找到我,说是即便回来再晚也得入宫。”他顿了顿,我立即放开他,见他从怀中抽出一个信封来。

“这是曹先生重新排的图,还留了书信,说是拿给母亲看了便知,你替我交给母亲。其余事都等我回来再说,辛苦你了。”他说罢,迅疾地在我前额上轻吻了一下。

大门口似乎有人影在走动,应当是有人在等他罢。我深吸口气,再次伸手抱了抱他:“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我等你。”

我倏地松开手,看他又匆匆离了府。

这得是多要紧的事?这么晚且还下着大雪,连宫规都顾不得了。何况他今日还耽搁了时辰,不知会不会因此延误太多。

我在雪地里站了会儿,等到外面彻底悄无声息了,这才回过神来,惊觉鞋子全湿了。我握着信封匆匆往回走,寒风直往走廊里灌,让人忍不住打寒颤。再回到原先吃饭的屋子,连翘才刚刚吃完。我将信封塞进怀里,站到炭盆前烤了会儿火。

连翘倏地站起来:“瞧瞧你这发抖的样子,在外头站了多久啊?姐夫不会真回来了吧?”

我打了个寒颤,点点头,指了指南面:“这会儿往宫里头去了。”

“这么晚进宫?!”连翘显然也惊了一惊,“也太……”她略怔,随即又道:“你们家小孩儿丢了的事情同他说了么?”

我摇了摇头。

“也好,他知道了也帮不上忙,要跟你一样瞎着急就完了。”她蹙蹙眉,“可是你们家那老太太,到底为什么不肯让他俩合墓啊?按说不应该啊……就算是风水相冲或者犯忌讳,也不是不能解啊。”

我思忖片刻,慢慢道:“表面上是说请了阴阳先生看过,葬在一起不合适。但想必老夫人心里不是这么想的,阴阳先生这事儿恐怕也是个幌子。赵偱的意思是,先拆了这个假幌子,至于老夫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再议。”

连翘暗自琢磨着,良久才道:“陶里和老夫人的关系……好么?”

我想想:“我进府的时候,陶里早带着阿彰出去了。不过应当也不会差,毕竟她是长媳,且赵家素来和睦,赵怀宁对她也非常好。”

连翘半眯了眼:“我看未必,有时候表象能骗死人。陶家在京中无甚势力,朝政上亦牵连甚少,按说以赵家的门槛儿,她未必能稳坐正房的位置这么些年。陶里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定然也容不下府里有什么偏房侍妾,若是赵怀宁极力袒护她的同时,逆了自己母亲的意思,那……就不好说了。”她轻挑挑眉:“婆媳婆媳,媳妇自然要低一等的,若自家儿子不听自己的话,反倒一味顺着媳妇儿,换做你高兴得起来吗?”

“可老夫人的为人……”连我娘亲那么刻薄的人都觉得老夫人不是度量小的人,她又怎会……

“别傻了,人哪有这么简单。就拿你自个儿来说,出了沅沅那件事,她待你还同以前一样吗?娘写信给我的时候,说当时你差点为此丢了命,躺在病榻上才刚刚醒过来,赵老夫人都不顾你受不受得住,便立即让医官过来告诉你孩子没了,据说连孩子的面都不让你见。依我看,她绝非心软之辈。偌大将军府的女主人,夫君在外那么多年,怎可能是软弱性子?”她语速极快,却突然慢下来,“话虽这样说,但毕竟嫁到人家来了,又是另一回事。何况她又是长辈,该到的礼数,该给的面子,都必须做足了才行。”

“你别说了。”我低声打住她,“你今天也在外跑了一天,早点去睡吧,天更冷了,柜子里面有被子,你多盖一条。”

我说完便走了,过了会儿我再回头,那屋的灯已经暗了。我去要了些热水,将湿透了的鞋子和足袋脱了下来。冻得已经快要麻木的脚方伸进热水里,便立即传来一阵刺痛。我轻咬了咬牙,案桌上的烛火跳了跳,影子也随之晃了晃。

这么冷的天,不知道阿彰在哪里,也不知道赵偱是否已安然到了宫里,更不知他何时才能回来。

我太没用,不知是人生阅历太少,还是本来就没有这个能耐。以前总感喟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局限,如今想想,也并非无病shen • yin。我确实察觉到无力,唯一还有的,只是希望而已。

我不是最擅长抱着巨大的希望,然后等它一点点碎掉吗?那这次,就不给自己留后路,不去想它是否会破灭掉。

不管怎样,都要尽一尽人事。

我拿过旁边搭着的干手巾,将脚擦干,钻进被子里的时候还是觉得冷。这一夜根本睡不着,我一整夜翻来覆去,脑子里乱糟糟的,好不容易等到窗外微亮,便立即爬起来,梳洗完便往伙房去。

伙房的厨子正在准备早饭,一个小丫头方要将早饭送到老夫人房里去,便被我拦了下来。

我拎着食盒往老夫人的住处走,连走廊里都是积雪。今早门口倒没有昨日那个小丫鬟站外头看着了,我还正庆幸,以为老夫人消气了,结果我刚要敲门,里头便立刻有人拉开了门。

——还是那个小丫头。

我不落痕迹地皱了皱眉头,淡淡道:“给老夫人送早饭,也不让进么?”

那小丫头一伸手:“老夫人不想见旁人,食盒给我就成。”

我立在原地不动,几乎一字一顿地慢慢说道:“我有要事必须得见老夫人,麻烦你,转告一声。”

那小丫头微弯了腰就要拿我手里拎着的食盒,我将手往后移了移:“我再说一遍,我有要事必须得见老夫人,麻烦你,转告一声。”

她轻挑挑眉:“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不给老夫人吃早饭么?”

我语气放得极缓慢:“难道都不知道自己逾矩了么?给好脸色不见得是抬举你,凡事都有限度,你进屋与老夫人说一声,她若是不见,我便不走了。”

她看看我,又看看旁处,脸色却突然微变。我听到西侧走廊响起的脚步声,微闭了闭眼。这小丫头竟突然将门给关上了。

这脚步声不是赵偱的,也就是说,一夜过去了,赵偱进了宫,没有回来。

我紧抿着唇,偏过头却看到那让人有些陌生的红衣,也是一字一顿道:“这是将军府,你凭什么闯进来?”

【五七】路...

本来步履匆匆的他突然放慢了步子,走到我面前,停了下来,不急不忙地道了一声:“温讲书。”

“你来做什么?”先前林都尉与赵偱谈话时,所言李子并未离开京城,且以大宛王族的身份上书请求入宫觐见,极有可能是为了宋婕被疑为细作一事。想来他若真是到西京来游学,必定早就离开了,如今都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竟还留在京中,想来也并非是简简单单的游学。

还未来得及思索更多,便听得他道:“许久不见,温讲书倒是比以前更凶了。”

他汉文的流利程度令人讶异,进步可谓神速。我微压了压眼角,道:“若无事还请你离开,赵偱并不在府中。”

“想必他即使在府中,也是不愿见我的。”他顿了顿,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低眉道,“还麻烦温讲书亲手将这封信交到他手中,我今日便离京了,料想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见了。”

他方要告辞,两名小厮便匆匆跑了过来,他掉过头瞅了一眼这两人鼻青脸肿的模样,淡淡说了一句:“将军府的守卫太差劲了,温讲书你且多保重。”

我手中还拎着食盒,脚走声渐渐远去,两名小厮跪在地上认错,我懒得去管,便又上前敲了敲门。

那丫头再次出来时仍是寡着脸,却道了一声:“夫人进来吧。”我方进屋,她接过我手中的食盒,领着我往西阁走。可老夫人不是素来住东阁的吗?我正疑惑,她已领着我过了好几道门,到最里头一间屋子时,突然停住了。屋子里安安静静,原本跪在软垫上的老夫人见我来了,缓缓起了身,递了一支香给我。

前面案桌上安安静静地摆放着好些个灵位,白烛费力地燃烧,空气中尽是香火味道。我上了香,跪下来拜了一拜,却听得老夫人缓缓道了一声:“跪着罢。”

她正要走,我仍是跪在原地,喊住她道:“老夫人,我有要紧事。”

她却异常寡淡道:“若是阿彰的事,就不必与我说了。”

我从怀中将阴阳先生写的那封信拿出来,伸手递给她的丫鬟。那丫鬟低头看我一眼,仍旧是扶着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老夫人,这……”

她慢慢道:“拿过来罢。”

丫鬟伸手接过去,递给老夫人,她只打开稍稍看了两眼,便又递回给小丫鬟,语气清寡而浅淡:“烧了罢。”

“老夫人!”我倏地喊住她,“阿彰到现在也不知去处,您真的不担心吗?赵偱昨天被急召入宫,如今还未回来,您也当真不在意么?”

可她偏过身,看了我一眼慢慢道:“我让你起来了吗?”

我这才惊觉自己情急之下竟站了起来,遂又重新跪了下去,听得她道:“连永,我不想动怒,也知道你分得轻重。你出身世家,知世家之苦。你有无想过,若是偱儿当真去驻守边疆一辈子,于你又有何好处?他与怀宁虽在性子上颇有些差别,但两个人都太喜欢孤注一掷。他说他有法子,他能有什么法子?为人臣,凭什么同帝王谈条件?当年怀宁——”

她双眉紧蹙,似是不忍:“若不是为了陶里,又怎会去打那一仗?不去打那一仗,又怎会——”她声音微颤,接着道:“又怎会惨死疆场,为国捐躯……赵家清名,是一摞摞白骨堆起来的。战事疲民,一将功成万骨枯,即便打了胜仗——”她指着那些牌位一字一顿道:“他们心里,开怀过吗?”

眼前有些许模糊,听得老夫人叹声道:“我老了,活到这个年纪本是什么都不图,寻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养老是最好。可人一日活在这世间,便逃不过这些事。我是不忍心看着偱儿再走上他父亲或是怀宁的老路。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若当年他父亲不带他去西疆,只许他做自己乐意做的事,现下他也不必整日愁眉。罢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即便娶了邹二小姐,也一样要负着赵家的重担,那么远的路还是要走。他若愿意一搏,你就姑且听天命,随他去罢……”

她说罢便离开了屋子,门被关上时那重重的声响将我的思绪拖了回来。

我跪在灵前不知想了多久,心里泛起丝丝涩然。

似乎一场大风雨将至,很多事都将重新洗牌。这个年关,注定是不能平静度过了。

回想起刚入府那段时日,虽非真豁达,却也常常没心没肺地与生活玩笑两把。转眼间,人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实在太不可思议……

不知过了多久,膝盖从发麻到渐渐没了知觉,兴许是饿昏了头加上昨晚上没睡好,我两眼一黑,便闷头往前栽了过去。

——*——*——*——*——

后来被踹门声惊醒,我费力撑开眼皮,赵偱模模糊糊的影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声音听起来也飘忽得很。

后背被人揽起,脚下一腾空,我抬手揉了揉痛得厉害的太阳穴,这才察觉已被他抱在怀中。

“回来了?”我一张口,声音却有些哑。

他抱着我出了门,穿过长长的廊道,也不说话,径自往卧房走去。一进卧房,他便将我放下来。我坐在床沿,他俯身卷起我的裤管,至膝盖处又停下来,拿过抽屉里的小瓷瓶,轻蹙眉抱怨道:“你这是跪了多久?”

沾了药膏的指尖有些许凉,我低头看看他,又问道:“才回来的么?”

他不答,替我擦好药之后只兀自道:“你方才是睡着了还是晕了?”他略抬头,牢牢盯着我的眼睛道:“没吃饭?我看你就同那小孩子一般,连自己都照顾不到。”

我抿了抿唇,方要说阿彰的事。他却开了口:“昨晚上刚到门口,府里的下人便同我说了阿彰的事,我嘱咐林都尉去找了。今日我刚出宫,他便告诉我找到了陶里长兄,他住在城西一家客栈。”

“阿彰接回来了么?”

“没有。”他将我的裤管放下来,低着头兀自说道,“陶里家的那位兄长说,若不能见到妹妹的灵柩下葬,便不会让阿彰回府。你且放宽心,他不会对阿彰如何。”

我想起老夫人先前连这件事提都不想提的模样,便告诉赵偱阴阳先生那封信似乎没有起到作用。

他浅应了一声,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随即目光落在我胸前。我猛地低头,信封从前襟夹领中露出一个角来,我连忙将信拿出来递给他:“这是李子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要离开西京。大约是要回大宛了罢。”

他眼角微微下压,拆开信封略看了几眼,便又放回去:“他还同你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没有说其他。只是,守门的两个人被他打了,他是硬闯进来的。”全然不似以前的李子。

“他原先便这样。”赵偱看看我,手指突然抚上我的唇,说道,“太干了,先喝点水罢。”说罢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却又道:“茶是冷的,我出去一下,顺便让伙房给你准备些吃的。想吃些什么?”

我坐在床沿仔仔细细打量他一番,末了道了一声:“喝碗粥罢。”

“只喝粥又怎么行?”他边说着,先是将皂靴换下,又走到屏风后头换衣服,“你眼里全是血丝,面色也差得很,昨晚没有睡?”

我偏过头去,隔着屏风道:“你百步笑五十步的坏毛病看来是没得救了。”方才他一脸疲态,想必也是极倦。

我起了身:“你先睡会儿吧,我方才也算是眯瞪过了,我去伙房看看,顺便去瞧一瞧连翘。”

料想他应当也没有吃饭,我便去伙房要了两碗热腾腾的红豆粥。先喝些粥补会儿眠,等晚些时候起来再吃些别的罢。路过连翘客房时遇着一名小婢,便问她连翘去了哪里,她却回我说连翘天刚亮便出了门,现下许是还未回来。

可又去见什么人了?我眯了眯眼,端着漆盘进了屋。

我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暖炉,屋子里似乎是暖和了些。赵偱坐在床沿看书信,头发皆放下来,只着一身中衣。这未束发未系腰带的模样倒是少见,我将漆盘搁在案上,端了一碗粥递给他:“吃完了再看罢。”

他接过去,挖了一调羹粥,忽然道:“我差了你多少个寿礼,这个债可是记下了?”

“放心吧我都写在簿子里了,一笔一笔清清楚楚,等着你还。”我端起粥兀自喝起来,又听得他道:“陶里得了诰赠。”

“恩?”他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大约就这两日罢,诰赠就要下来了,届时即便母亲不允,他们也终究能葬在一起了。”他说得很是轻松,又低头吃了一口粥,“其实我也未想到,会这样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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