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零六】不是故意轻薄你(1/4)
?下卷
【五零】缱绻(上)...
老夫人这一声让他身形微顿了顿,然他转过身去同老夫人不急不忙道:“母亲可还记得那年父亲带我走时说的话?彼时他让儿子十八岁时给他一份答卷,可他未等到那时,大哥也走了,我这份答卷还是未交。如今,我想请母亲再等一等,儿子会交这份答卷的。”
答卷?我正蹙眉想,赵偱已拉过我出了门。我从未见过赵偱如此,他对老夫人素来恭恭敬敬,没有一丝违逆,今日虽还保持着温顺姿态,可言辞却并非如此。
他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十八岁……十八岁……
老夫人曾说他幼年时因不想成为武将而被赵老将军带走,为的是带出去历练一番,等到十八岁时再由他自己做出决断。可却因赵怀宁的去世,让他走上了没得选的这条路。若是赵怀宁当年安好,赵老将军也能撑到那时,不知他又是做了何种选择。他要给的答卷,是为了补那时的吗?
他拉着我一路沉默,到了走廊尽头时突然停了下来,与我道:“听闻朱角巷开了一间早茶铺子,想去试试么?”我看了一眼走廊外,小雪飘着,泛着清冷味道。
我看到赵彰的小身影从对面走廊拐角处小心翼翼地探出来,回过神,看一眼嘴角轻弯的赵偱,展眉道:“好啊,但兴许得再带一个小家伙出去了。”
赵偱微笑着偏过头,轻喊了一声:“阿彰。”
赵彰睁圆了眼睛看了看这边,似乎还在琢磨怎么会被发现。待我们走近了,却低头嗫嚅道:“阿彰昨日将功课都做完了,今日好不容易下了雪,就出来……多玩了一会儿。方才阿彰不小心丢雪球砸到婶娘了,怕婶娘不高兴……”
赵偱下意识地揉了揉他脑袋,说:“奶娘带你吃过早饭了吗?”
赵彰抬头瞅瞅我,轻抿了抿嘴道:“大厨子蒸了糕,奶娘还没喊吃早饭我就先吃了一块……”
我浅笑了笑,蹲下来瞥一眼他肚子:“玩到现在了,可是又饿了?”
他点点脑袋。
奶娘此时匆匆跑来,口中喊着:“我的小少爷哟,怎么又跑这儿来了……”近了又止住步子:“将军、夫人安。”
赵偱道:“替夫人将斗篷取来罢。”
奶娘看一眼阿彰,应了声“是”,便又折返了。阿彰嘟囔道:“奶娘总将我当成小孩子。”
我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道:“你不是小孩子?”
阿彰皱眉,想了会儿道:“她将我当成小小孩子……我又不会乱跑走丢了……”
“说了小小年纪不好皱眉。”我朝他挤挤眼,他有些小心地抬头看了一下赵偱。这小人精!
“婶娘和叔父要出门,带你一道去吃早茶好不好?”
他弯弯嘴角,小酒窝越发明显。
待奶娘将斗篷取来,走到门口,才看到早已备好的马车。我微诧,偏头看赵偱:“你一早便打算……出门?”可他明明说上午不出门的,诓我。
“母亲让我过去,我大致觉着这顿早饭是吃不成了……”
我正要将阿彰抱上马车,一双手已伸了过来:“我来吧。”
阿彰还是怕他,我不晓得这隐隐约约的惧怕是从何而来,但阿彰一上了车,便往我这边靠。赵偱的手伸过来,阿彰抬头很是无辜地瞅他一眼,他又尴尬地将手收了回去。
这叔侄看来相处得不大自在。
我浅笑笑,伸手掀开车窗帘子一角,雪还在下。朱角巷……那不是在我家附近吗?赵偱回京不久,才不会留意到新的早茶店开张。我正揣摩他的用意,阿彰突然轻拽了拽我的衣袖,我低头小声问道:“阿彰怎么了?”
他小脑袋凑过来,同我耳语道:“婶娘,阿彰是不是不该跟出来?”
我笑着揉揉他脑袋,看了看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的赵偱。他面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寡淡,这人就连睡着时都不会有笑意的。
朱角巷到了,他也掐准了时间醒了,看我一眼便立即下了车。他将阿彰抱了下去,指了指脚凳,将手伸给我。
我下了车,两边望了望,这条街虽然离我家近,但我很久没有来过了。走到前面路口拐出窄巷,便可以隔着大道看到我家大门。这两边的店铺倒了不少,又新开了几家,在这雪天里,看上去有些许清冷。
我们进了那间新开的早茶铺子,伙计连忙迎了上来,领着我们往楼上走。我们坐的是最里面一间,仿佛理所当然。此间赵偱一句话也未说,但我却感觉到小伙计是认得他的。
赵偱同伙计吩咐了几句,又突然看我一眼,顿了顿,旋即又道:“没事了,就这样吧。”
我将斗篷解下来搭在椅背上,此时突见一男子急匆匆走了进来。他方要行礼,赵偱及时托住的手肘,道:“不急,待我们先吃了早茶再说。”赵偱在京中素来没有深交之人,除却一些禁军将领和赵老将军先前的部下,他几乎都不与朝中官员来往。
我微微打量了一下这名男子,中年,常服,身形依旧壮实,腰板挺直,不大像文官。
赵偱又看他一眼,脸上竟浮了一丝笑:“顾掌柜,不必这么拘礼,我看楼下这么多客人,去忙吧。”
掌柜?那方才打算行这样的礼做什么?待他走了,我疑惑地看向赵偱,他端起茶壶给我倒了杯热水,淡淡道:“我父亲在时,顾掌柜曾是他旧识。”
“是部下?”
他将茶壶放下,轻叹道:“算是吧。”他抬眼看看我:“细说起来,又要追究到上一辈许多事,想听吗?”
“罢了。”我握起杯子抿了一口水,“我知道你不擅长说故事。”
他笑笑,见阿彰一直瞅着他,身子微微前倾,竟难得戏谑道:“叔父脸上可是有脏东西,今日怎么一直瞅着我?”
阿彰两眼茫然地拿起桌子上两只筷子,又茫然地放下了。
我神思微恍惚,突然想到一些梦,竟有一瞬以为是沅沅坐在我身旁。若是……
可世情最容不得若是。
——*——*——*——*——
过了会儿,早点都端了上来,我的确是饿了,便也不客气地吃起来。阿彰看着我这吃相,眨眨眼道:“婶娘吃得不文雅……”
我被点心屑给呛了一口,咳了一阵子,看他道:“小孩子知道什么叫文雅?”
阿彰努努嘴:“讲书说过的……”
我揉揉他脑袋。
赵偱将水递了过来:“你今日胃口倒难得好。”
我喝了水顺口气,又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角道:“饿了自然胃口好。”其实这两天才真正想明白,吃饭时最忌讳想着旁事,何必与自己过不去?明日都不知会怎样,能好好吃的时候,为何不好好吃?
吃完早茶,阿彰便跳下椅子,还将椅子往窗子边挪了挪,又爬上去,趴在窗边上似乎想看外边的雪。屋子里这暖炉烧得太旺,反倒让人觉得有些干热,我便索性起身半推开一扇窗。外面的雪下大了,略看纷纷扬扬,细看则反倒察觉到雪花不急不忙地往下落,显出这冬日时光的漫长来。
我倏地眯起眼,将半边窗子索性全推开了。铺子大门朝南,这窗户则是朝北开,隔着一条大道便可看到我家院落。阿彰趴在边儿上说:“婶娘你瞧,这里能看到旁人家的院落呢。咦?门外头怎么有兵?”
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赵偱,他缓缓道:“雪花儿都被风给吹进来了,差不多就关窗罢,别冻着了。”
不出所料,国舅府如今被守得死死的,出入艰难。我蹙蹙眉,阿彰在一旁突然道:“婶娘你也……”他声音低下去:“皱眉头。”
能不皱眉头吗?我爹这件事,要是查不清楚,皇上宽待了,想必又有人要上折子说皇上念及这一层血亲包庇了;可若严惩,又……
我关上窗,将阿彰从椅子上抱下,便又重新坐了回来。
我看着赵偱问道:“这间铺子的东家是谁?”
他淡淡回:“林都尉夫人家的产业。”
林都尉?便是赵偱身边的那员副将?我疑道:“这么巧?”
他答得轻松:“是很巧。”
“那顾掌柜难道与林都尉也是旧识?”我细想一番也只有此种可能,林都尉比赵偱年长,跟着赵老将军打过仗,也算得上是有资历的副将了,既然顾掌柜算得上是老将军部下,他们两人有交情也不奇怪。
我见赵偱微颔首,转瞬便又听到了敲门声。
方才顾掌柜走时将门给带上了,此时想必又是他罢。赵偱道了一句“进来罢”。我便应声转头看去,然来人却让我惊了一惊,竟是林都尉?
他匆匆关上门,赵偱说:“坐!”
林都尉短瞥我一眼,赵偱又道:“无妨,说罢。”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赵偱,赵偱速拆开封口,取出信来从头到尾迅速浏览了一遍,抬眼看我道:“你看看罢。”
我早已瞥见封口处的四灵印,那是我父亲的一枚图案印章,极少用。
我接过信的手微抖,逐句看到末尾处的“安好”两字时才松了一口气,我将信纸拍在桌上,诧异问道:“怎么送出来的?”府中守卫如此森严,便是为的不能与外界来往通气啊!
“看完了?”赵偱反问。
我点点头,便见林都尉拿过信立刻起身走到暖炉旁,我刚“哎”了一声,那信便已落入了烧得正旺的炉火中。
父亲在信中说得很是详细,将那日扣留以及朝中动向皆一一分析,并亲自报了平安。虽然目前仍被禁足,可至少事情也总有些眉目了,我一颗悬着的心能暂放一放。
赵偱不急不忙道:“此事目前交大理寺审理,大理寺那里可以关照,且邹家的手想伸长也有些困难。”
我知道,我知道……这件事若直接丢给刑部审,恐怕我爹要平白吃许多亏。先不说邹家在刑部有多少爪牙,去一趟刑部衙门是免不了皮肉苦的。可……
赵偱继续道:“决狱之权虽在刑部,但若是与大理寺意见相左,最后是可以上请圣裁的。若是到这一步,连永,也许需要你去求一个人。”一旦走完所有程序到圣裁这一步,便不可再翻案了。即便那时再有反对意见,都是无效的。
他看着我,眼底是我从未见过的情绪。我慢慢说了三个字,却未出声。他看着我的口形,默默点了点头。
温太后。
可娘亲不是说她根本不想帮衬娘家吗?
赵偱方才说“也许”?
他接着道:“又或许,不需要你去求,只需要——顺其自然。”
是啊,她哪里只顾自己没有帮衬?虽然这些年我父亲矜矜业业到现在了才爬到尚书的位置,我的弟弟们,也未因是皇亲国戚有任何优待之处,可……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护佑吗?不骄纵,更稳当啊。
先前我曾与我娘亲闲谈时说过,为何温太后偏偏要关照我的事。我娘亲只说那是因为我的婚事是她定的,因此后来发生这么些事,难免照顾些。可当真只是如此吗?这关照——有些太过了。宋婕的事,我到此时还心有余悸。其实说起来,宋婕这样的人,后宫想除之而后快的数不胜数,实在不必太后出面。可为什么如此着急?那场局虽然看上去一直是皇后在主导,可我知道……这应当是太后布的局。
我细想一番,才惊觉——并非她没有帮衬之意,而是还未到帮衬之时。是啊,刚出事什么都没有审,便出手相救未免太此地无银三百两。倒不如顺其自然等这件事走到最后一步。现下要做的,不正是减少这个过程中可能会遇到的痛苦吗?
我先前误以为我爹会是牺牲品,可如今看来,却很有可能是上面想借此事,大作一番文章,削弱邹家一派的势力。
朋党争虽然忌讳,却能制衡。若是失衡了……
联系起近期朝中动荡,我想很有可能这朝争已经失衡了。因此,此时参我父亲的折子应当比请愿的折子不知要多了多少。那么,若是这一派继续这样疯咬下去,难免会落得,咬人不成,反被咬的结局。
“连永。”赵偱伸手叩了叩桌面,“走神了?”
我回过神来,看着他的眼睛道:“不是,我想通一些事。”比起刚刚获知父亲出事时,我已经不慌了。
他偏过头,与林都尉道:“你方才是说,李子没有走?”
【五一】缱绻(下)...
林都尉点点头:“现下他以大宛王族的身份请求入宫觐见,上头还没有批复。宋婕的事是内审,按说不可能这样快传出去。”
赵偱轻蹙起眉,思忖片刻道:“我会看着办。”
林都尉微微颔首,又与赵偱低语了片刻,我看似乎是不大想让我知道的事,便索性抱着阿彰又重新到窗口,推开一条缝来看外面的大雪。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我微微眯起眼,大雪下的国舅府安安静静,似乎随着西京城的这场大雪沉睡了下去,游廊里走过一名婢子,拐个弯便不见了。阿彰猛地打了个喷嚏,我连忙将窗子关起来,回头看一眼,林都尉已经起身打算告辞了。
赵偱低头轻咳了咳,亦起身送他走。
过了会儿他又进屋,拿过搭在椅背上的斗篷,问我道:“是想回府还是想出去转一转?”
我低头看看阿彰,他仰着脑袋瞅着我道:“婶娘……出去玩玩吧……”
“冻坏了怎么办?”
他嘟嘟嘴:“就玩一会儿……”
“走罢。”赵偱将斗篷递过来,“先带你去一趟集贤书院。”
我这才想起来,我这集贤书院的差事还未辞掉。我蓦地想起成徽说的“可迁调不可请辞”,这又是什么意思?他说修国史是铁板钉钉的事,却又让我去江南府修府志?
出了店门,外面的雪下得愈发大,我接过顾掌柜递过来的伞,赵偱索性将阿彰抱起来,看我道:“你打伞?撑高一些。”
马车早就回去了,伙计牵了两匹马过来,赵偱将阿彰抱上马,又牵过另一匹马的缰绳,与我道:“上马吧。”
我不自觉往后退了小半步:“开什么玩笑……”
他正色道:“没有开玩笑,我说要教你骑马的。”
“今天?”距离上次他说要教我骑马,已经有一年了吧?今天下这样大的雪,怎么心血来潮要骑马?
阿彰趴在前面那匹马的马背上,扭过头来朝我嘟囔道:“婶娘……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赵偱看回去,无奈笑了一笑,对我道:“没事,你只要能上马,我帮你牵着缰绳,不会摔下来的。”
我犹疑地看他一眼,最终还是上了马。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背上,赵偱浅笑笑,上了前面一匹马,将阿彰护在怀里,一手牵着后面一匹马的缰绳。
马匹不急不慢地小颠着前行,大雪往下落,前面传来阿彰的小小欢呼声。赵偱偏过头来与我道:“怎样?”
我耸耸肩,没有答话,只无谓笑了笑。
——*——*——*——*——
到了集贤书院,周遭树木的枝桠上皆压着积雪,四下白茫茫一片,静谧又清冷。
大雪已落满肩,赵偱的背影似乎更清瘦了,身姿却依旧挺直。那一日他作为护送将领送大宛公主进宫时,也曾这样骑马路过集贤书院,那背影我一直记得。
他跳下马,将阿彰抱下来,走过来将手伸给我。
待我下了马,他便抱起阿彰往书院里走。期间我听闻他低声同阿彰道:“叔父又不会吃人,阿彰总怕我做什么?”
阿彰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瞅着他小心翼翼道:“不熟……”
我在一旁差点要笑出声,赵偱微偏了下头,又与他道:“婶娘就与你熟了?”
阿彰低头讷讷道:“婶娘救过阿彰的命……”
赵偱不再说话,一路走到了德业堂门口。大门紧闭,里头似乎点着灯,想必是有人了。我走上台阶,轻敲了敲门,等了会儿,一名佣工过来开了门,乔师傅抬起头来,说:“连永啊,今日下雪其实不必来的。”
看样子徐太公的身子还没好利索,仍旧没有来。乔师傅吩咐佣工给我们倒茶,赵偱将阿彰放下来,阿彰看着长桌上的一摞摞书,小小地惊呼了下。乔师傅眯了眼道:“这是……怀宁家的孩子?”
我微微颔首,他轻叹道:“都这么大了。”
我记得赵怀宁在西京时,也是常常与乔师傅有往来的。是啊,连赵彰都这么大了,等过了这个年,我都二十二了。往昔历历在目,却像极了幻景。那些感觉熬不过的事情,也就这样一步步走过来了。
赵偱低头同阿彰道:“阿彰,想不想在这里看会儿书?”阿彰点点头。
他随即便抬头问乔师傅:“乔师傅?”
乔师傅似乎看穿了赵偱的心思,道:“难得小孩子喜欢读书,便留下来陪陪我这个老头子吧。你们若是有事要忙,就先走吧,天黑前来将他接回去便是了。”
赵偱站起来道了谢,便要告辞。我随他一道往外走,再回头看一眼阿彰,早将脑袋搁在桌子上开始翻书看了。
我抿了抿唇,出了门。
到了门口,赵偱拍了拍我衣服上尚未融化的雪,道:“带你去雁栖湖吧。”
从这儿到城北雁栖湖,走过去远得很,骑马是能快一些,可马儿压根不听我的话,只能慢慢骑。路上赵偱一点点教着,说完大致技巧,便毫不含糊地将缰绳递了过来。
我茫然看他一眼,这个师傅可真是放得了手……我伸手接过,继续茫然道:“你太高估我了……”
我小心翼翼地与这匹马进行着交流,都不敢乱动手里的缰绳,赵偱转过头来笑道:“没事的,这匹马脾性很好。”
我稍稍放下心,到转角时赵偱偏过头道:“左手收短缰绳。”
我用力收了一下,结果马却在原地踏步,根本不愿意走了。
“哎——”他瞧了一眼我的脚,“你脚乱动了?”说罢一只手迅速伸了过来,帮我拉了一下缰绳,于是马儿顺利左转了。
“你左手收缰绳让它左转,脚又乱动让它右转,它不知道你到底是想往那边走,自然就不走了。这还算得上好脾气的马,若是遇着个暴脾气的,就不会安安静静地等你了。”
“……”我等他絮叨完,“你方才又没有说。”
他摇摇头,忽道:“没有批评的意思,不要记仇。”
“我可没有那么小心眼。”我吸了吸鼻子,这天冷得简直令人发指。好在风雪渐渐小了,还能忍受。实在想不明白少年为什么想在大雪天去雁栖湖,这么冷的天,恐怕连雁栖湖都冻起来了。
兴许是实在嫌弃我的马走得慢,赵偱频频回头,末了终于说:“你不必担心会摔下来,骑马入门很简单。要是怕掉下去,抱住马脖子就成了。”
我反问道:“没耐心了?”
他倒是想辩解,却也只张了张口,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拍了拍马屁股,它跑快一些,耳边的风也大起来。它跑得愈快,我心中愈慌乱。赵偱反倒是慢下来,落在了后面。但正如赵偱所言,这匹马倒也乖巧,一点也不会忤逆主人的心思,只是颠得太厉害,我颇有些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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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雁栖湖时,我手都冻僵了,下了马,看到赵偱牵着马走过来。他将马系在木围栏上,转过身握住我的手:“冷成这样。”
其实我后背一身汗,这颠了一路真是够呛,还得时时刻刻担心会不会掉下来。
他的手也冷,我感受不到温度便要缩回来。然他抓着我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外衣夹领里,并说:“贴脖子上太冷了。”我蓦地想起去年此时,我捉弄他,将冷冰冰的手贴在他脖子上取暖。一年了,一年了……
隔着衣料的暖意让我冻得麻木的手渐渐苏醒过来,我偏过头,看了一眼冰封的雁栖湖,哈了口气道:“一片白茫茫啊,你带我来看这个做什么?”
他也轻哈了一口气,一小团白色的水汽迅速地消散在空中。
“我幼年时,差一点就在这里丢了性命。”他微微眯起眼,“不过还好,算是命大,被人给救上来了。”
还有这等事?老夫人与我说过那么多关于赵偱的童年琐事,倒是没有提到这一件。
“也是下着大雪的冬天,我那时候也刚学会骑马,大哥带我过来。那一日不知道那匹马怎么了,竟不要命地往湖里冲,我当时力气小,没勒得住缰绳,就跟着马一起摔进去了。”
“你不会水?”按说不会啊。
“冬日水冷,刚下水腿就抽筋了。”他叹口气。
我半眯起眼:“赵怀宁呢?他不是在旁边?”
“我哥哥不会水。”他顿了顿,“但是——他跳进去了。”
那时赵怀宁好歹也十七八岁了,怎会做如此鲁莽不考虑后果的事?我微微抿起唇,听得赵偱道:“后来得路人相救,到底没有出什么事。可此事过后,哥哥被父亲重罚,我也被带去了西疆。”
他停了停,眼底似乎泛着一丝悲戚的意味。
“许多事,就因此变了。去往西疆的路上,我几乎不与父亲交流,他对我要求更严苛,从不会给我笑脸,我对母亲的记忆也就到那一年为止。幼年时我常常以为自己多余,家中只有哥哥一人对我好,父亲和母亲对我都没有什么期待,因而关照也少。离了西京,离了哥哥之后,在西疆的生活乏善可陈。父亲说这历练能帮我做出更正确的决定,可他的意思我又何尝不明白,他其实是希望我走他替我选择的这条路的。一直都是如此……赵家的人,又怎可能单为自己活呢。”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略沉了沉。
“连永,我消极过。”他摇摇头,“太后的赐婚,亦是当做人生中必须接受的事来完成。那时我还觉得既然走了这条路,许多事也只能接受而已。但同时也庆幸过,这被迫接受的人是你。因为先前早就听闻过你的事,也曾见过你。我大约能猜到你的固执、你的伤心,以及你的脆弱之处。后来的相处,我小心翼翼怕再伤到你,但总也能察觉到自己的局限,我不够了解你。但我并不担心,我们要过一辈子,不怕时间短。”
我的手渐渐暖和了,他接着道:“至于那一份答卷,我会竭力让所有人都圆满。当然,也会包括我自己。”
我最怕他这种自我牺牲保全旁人的想法,可最后补充的这一句“也包括我自己”,却让我微微诧异了一下。打算为自己考虑的时候,想必也是因为有足够的自信罢。
我浅笑笑,回道:“那便祝你心想事成。”前些日子那样对你,实在对不住了。
我将手抽出来,朝马匹走过去:“早些回去吧,免得阿彰等着急了。”
他转过身,也过来牵马。
我上了马,狠狠地拍了拍马背,结果它当真跑得飞快,我死死抱住马脖子,却还是一个不稳,摔在了雪地上。
好了,圆满了,都说不摔一摔压根学不会骑马。赵偱跳下马,匆匆走过来,要拉我起来。我伸手抓住他的手,猛地往下用力一拽,他便顺势倒在了旁边。
后背上传来一丝钝痛,我索性平躺在雪地上,仰头看着依旧在落雪的天空,重重叹出一口气,良久才偏过头同躺在身旁的赵偱道:“你看天空这样广阔,我们实在太卑渺。”
这幕天席地的感觉,我还当真是头一次体会。
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他一把将我拉过去,覆在了他身上。清冷的雪气与温热的鼻息混杂在一起,颇有些意味不明。他望着我的眼睛叹息道:“连永,你今日笑了很多次。我很久未见你笑过了……母亲早上将赐婚的事拿出来说,你也未说一句着急或者不爽快的话。你是不在意,还是懒得理会,或是根本……”
我伸手掩了他的唇:“因为我信你,我愿意信你所说不多的话语中的每一个字。”以往我总是想他的无奈处,总以为他可怜,但珠云也说得不无道理,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总要比我一介女流强大。即便我不靠谱到只如藤蔓,他至少也能算得上是树木,可以依附。
他抬手将我的一缕散发绕至耳后,手指划至我下颌。
我微抿了唇角:“至于这件事,我会尊重你做的任何一种选择。”
【五二】族亲...
赵偱倏地起身,连带着将我也扶起来。我看看他,他亦看看我,两人身上均是狼狈,将雪拍掉后,衣服上还是留了湿渍和些许泥土。
“摔得疼么?”他将缰绳重新递给我时问了一句。
我回:“还行,不至于残。”
他微微抿唇,随即便转过身拍拍马鞍上的雪,淡淡道:“明天接着练。”
“……”赵偱你是没事做吧?我上马扯了扯无辜的缰绳,马儿低嘶一声,赵偱回头看我一眼,眼中有隐约笑意:“恭喜你入门了,学得很快,但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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