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3)
每次身处在潘仲明教授的书房中,唐允腾都会忘了自己来找教授是为了什么事,完全沉迷在教授满坑满谷、丰富的专业藏书中。书房外面题名为“藏经阁”实不为过;三万多册的书本中有一半以上是绝版的,市面上早已找不到书目,恐怕有些书连中央图书馆也没有收藏。
唐允腾以为自己看的书够多了,毕竟从高中到现在,博士学位即将到手,他从不曾停止涉猎有关考古、历史方面的各种书籍。台北市每个图书馆的书本分布地区,他甚至比管理员还熟;然而每次来此一游,总会发现一些他意想不到的书,他会狂喜地就地阅读,然后很快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不看到完,眼睛绝对不懂得酸。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潘教授抽走他手中的书,他才意犹未尽地抬起头,有一些搞不清楚状况。
潘教授不厌其烦地重复他刚才说过的话:“你同意吗?”
“同意?同意什么?”唐允腾摸不着头绪地问着,楞楞的表情显示出刚才他并没有认真听教授说话。刚才教授有说什么吗?
潘教授叹了口气。
“同意当我那个学生的家教吗?对她,我实在只有高举白旗的份了。好不好?去教她英文,去教她历史,好歹让她能顺利毕业。”
看着潘教授愁眉苦脸的表情,唐允腾不禁感到好笑。潘仲明教授可是A大的王牌教授,相当活跃,学生们都竞相选他的课。他的教法生动,完全是西方的导引、逻辑思考启发式的教育,加以融合孔老夫子的“因材施教”,没有他教不成的学生;这不是教授自己发的豪语,而是学生们口耳相传的。想不到竟然出现了一个能让教授高举白旗的学生,怎么不叫他又讶异又好笑呢!感情这位学生必是顽劣不堪,或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如果真是这样教授又何必费心替他物色家教?任其自生自灭也就算了,还来得痛快些。
“到您手上都无可救药的学生,让我去教有用吗?”唐允腾好奇地问。
“我不忍心,相信任何人看了都会不忍心。她不是顽劣,她真的很认真;地也不太笨;她很单纯,很认真,只是我的方法启发不了她,这是我最遗憾的。”潘教授回想那个拥有一张洋娃娃般美丽面孔的杨希泰,再三感叹不已。
“可是……”唐允腾仍是犹豫。
潘教授打断他:“试试看吧,我确定她需要一个家教。反正你距出国还有一段时间,黄秀文那份家教你也辞了,不是吗?出国教书,除了要有真材实料外,实战经验也是很重要的,不妨将此当成一种实习。”
斯文俊逸的唐允腾一阵估量后,最后还是点头了。何妨呢!如果这学生真的顽劣不堪,或愚不可及,姑且就当是实习吧。谁知道将来在美国大学执教会面对什么样古怪的学生!搞不好恰巧有同一型的。尽力而为吧!真的能帮得上这位学生,也是好的。
想来这二年的大学生活也够坎坷的了!大一时,三分之一的学分不及格,最后是老师们于心不忍才在补考上让她通过。她由企管系转到历史系了,死背的东西总是简单得多吧;但是唉!别人能顺利通过,她恐怕还得重修。
杨希泰手中永远抱着一本英文文法,在A大,她是出了名的“草包美人”,难听一点的解释就是:金玉其外接下来的那一句就是什么败絮之类的东西在其中啦!商学院的数字、管理、贸易,常常搞得她大脑团团转。原以为历史系上头没有英文、数字,会容易一些:可是容不容易对她都没有什么差别,反正她都不会就是了。原来历史系也要读外国历史,厚厚一大本原文书整惨了她。潘教授向来很疼她的,还帮她找了家教,要她下课后到校门口等她的家教。不知道那个家教会不会和潘教授一样好?如果他很凶,那可怎么办才好?她很担心。
对于唐允腾,她进了历史系才知道他名气大到什么程度。他是潘教授执教二十年来首位得意门生,A大的才子,在A大修完硕士学位后,又前往T大修博士学位。才二十七岁,已经有一家着名的美国大学下聘书要他去做研究,并且提拨大笔研究费要让他去挖古迹,只等他博士学位到手,马上就可以成行了。听说他精通八国语言,可以背全世界二十国的历史背景呢。连中央图书馆内有几本书他都知道,夸张一点的说法是:无论你到任何一家图书馆,抽出一本有关历史、考古、语言方面的书,借书卡上面绝对有唐允腾的名字。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人呢?拿学位文凭像吃大白菜一样简单。偏偏她念呀念的,连阿弥陀佛、耶稣基督、观世音菩萨都成天挂在嘴边默念,就是永远不及格。上帝实在太不公平了,她这么认真,就是得不到好分数。什么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全是骗人的!
背靠着围墙,杨希泰精致如水晶娃娃般剔透绝伦的俏脸上一层愁云惨雾。恼人的春风!
连风也要欺负她,吹乱她长发,害她忙按住长发,免得遮去视线;风也吹拂起她及膝的小圆裙,让她又忙不迭地赶紧用拿书的手压住裙摆。她被吹得恼怒不已,苦恼地将脸别向顺风处,一个失手,手上的书,连带夹着的考卷全掉到地上。
考卷轻飘飘地被风吹起,四下分散。
“噢!”希泰气恼地低叫一声,连忙追赶着她那几张考卷──东捡一张,西捡一张。好像捡齐了,不放心又四处看了下;有一张还在飞着,她忙扑过去。
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早她一步捡起了考卷,可怜的杨希泰只好收势不住,以很标准的姿势,跳入一个陌生人怀中;那人胸膛宽宽厚厚的,撞疼了她挺俏的鼻,顿时令她感觉有些天旋地转,头晕眼花的。
那人双手很绅士地扶住她肩膀,拉开她。温柔的声音在她头上方发出:“有没有怎样?没事吧?”
“没事。”希泰连忙拨开盖住脸的长发,一边忙着后退;后脚跟恰巧不知给什么东西绊到,整个人往后倒去;幸好那陌生人及时又抓住她,倾身捡起她脚后跟的文法书,扶她站直才放开她。
“对不起……”又出糗了,希泰老觉得恶运之神总是非常眷顾她。
抬头打算好好开口感谢这位善心人士,可是她一看清陌生人的长相,就张大了嘴,吐不出一个字,只是楞楞地看着他他,好好看呀,没有大姊夫的沈稳内敛,没有二姊夫那种外发的魅力与邪气,也没有三姊夫的那种英勇气概,他是另外一种的,很斯文,很有书卷气,很有气质的那一种,她也形容不上来。
唐允腾被眼前这个美少女迷得呆住了。天!这女孩真美,美得不像真的。怎么说才好?
很精致,很无邪,很虚幻,好像不小心碰到就会碎掉似的,而她软软甜甜的声音听起来就很舒服。A大有这样的一个女孩吗?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觉得自己的无礼,连忙移开眼,将手中抓着的纸还给她,瞥见那是一张考卷,惨不忍睹的红色大差,角下幸存的一片空白处圈着一颗怵目惊心的鸭蛋;但他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鸭蛋旁的署名。
“杨希泰!”……杨希泰!她是杨希泰!他本以为是个不学无术的纨??子弟;那知道如此男性化的名字,竟是一个俏丽女孩的名字!
“你是杨希泰?”他不大敢确定地开口问。
“是呀!”希泰呆呆地点头,奇怪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她突然觉得害羞了起来,低下了小脸,可是又忍不住想偷看他,所以忙又找个疑问问他,正好可以正大光明地看他,不会被人说笑。
“你认得我吗?你怎么知道我是杨希泰?”
“我是唐允腾潘教授的学生,你的学长,现在是你的家教。”他自我介绍。
希泰瞪圆了双眼,久久不能成言,只是呆愣愣地看着他。他就是唐允腾呀?!
她娇憨的表情极其迷人,教唐允腾看得痴呆之余,不禁心生怜爱。她周身溢着一股不知人间险恶的清纯气质;坦白单纯的眼神,显示出被保护太过,完全未经世俗的沾染。这种小女生是很容易上当受骗的。老天爷!世上怎么还会有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两人身旁,结束了两人互看良久不能自己的眸光。
“希泰。”史威摇下车窗。时间刚好四点三十分。
希泰惊喜地走近车窗口。
“姊夫!今天怎么是你?”
“老林载奶奶去接希安他们,他们夫妻打算到你家住一个月。”平常都是杨家司机接送她上下课。
“二姊和二姊夫回来了?”希泰开心大叫,就要上车。
不过史威拉住她手,指了指她身后问:“你有朋友?”
希泰猛然想起今天要上家教课,她一直忘了跟家人提起,连忙拉过唐允腾,一时忘了男女要授受不亲。
“姊夫,我今天可能要晚一些回去了。”她对史威说,以为史威应该懂。
史威却是满脸问号,是小妮子的男朋友吗?条件不错;可是两人看起来好像初相识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索性开门下车。
“你好,我是史威,希泰的姊夫。”他伸出手。
唐允腾也伸手与他握了下,自己介绍:“我是杨小姐的家教。今天第一次补习,其实也不是很正式要上课。等会我跟她要去潘教授的办公室,说明一些上课内容,以及往后上课的时间。”
这男子一看就是安全型的,史威可以很放心地将希泰交给他。前些天潘教授曾和他联络要给希泰找个家教,史威相当赞成,特别拜托要找个正派、有耐心的才行,最好是女孩;不过这个唐允腾给他的印象非常良好,是男孩也无所谓。
史威之所以会和潘教授那么熟是因为希泰在监护人那一栏上写他的名字。她聪明地知道每当教授要打电话跟家人“沟通”时,都不会有好事。史威对她好,会帮她;老奶奶虽然也会帮她,可是一定会事先臭骂她一顿。她被老奶奶骂得已经很惨了,不敢再给奶奶知道她学校内其他小状况。
史威点头道:“老是借用潘教授的地方也不好;方便的话,上课地点不妨考虑杨家,这样希泰也安全些对了,你预定说明到几点?我来接她。”打死他也不敢让希泰坐公车、计程车回家,即使他晚上还有大堆公事要处理。
不知怎的,唐允腾不想设定时间,课程讲解之外,他想要与这小女孩谈一谈,想要多了解她;可是,他不能因一己之私就让看来都很关爱保护她的家人担心……
恰好希泰也不想麻烦史威再来载她,那会让别人觉得她太小、太天真才会让人接来接去的,她想要当大人了。
“姊夫,我可以一个人回去的。”她开口。
史威打量了下希泰企盼的表情嗯……有问题。
“呃……史先生,如果太晚了,我会送杨小姐回去。”唐允腾看了希泰一眼,很真诚地说着。
莫非?……史威自认直觉灵光,他笑了笑,不再多说。瞧希泰双眼闪着晶亮神采,这么惹人疼爱,他能多说什么?“好吧!晚上坐计程车回来。身上有没有带钱?”这点是最重要的。
“有!我有带。”她记起早上出门在口袋中塞了伍佰元,忙要掏出来现宝;可是左翻右翻,裙子口袋里没有,上衣口袋也空空如也,越是找,越是心急,整张脸都胀红了。
史威在叹气声中从皮夹内掏出一张仟元钞,不过不是交给希泰,而是递向唐允腾。
“麻烦你了,唐先生。”
唐允腾没有收下,直摇头说:“不必了,我会用机车载她回去。”
史威转而将钞票塞入希泰手中,交代任务:“等会寄放唐先生那边。”他再笑看唐允腾,无奈地道:“我们希泰有个毛病;上街经过什么冰店、娃娃店、书店都非要进去不可,每次回来没有买东西的原因是她的钱自己会长脚跑掉,饿肚子的事是家常便饭。替我们注意一些,麻烦了。”轻轻一颔首,就上车走了。
希泰非常不好意思地将壹仟元钞高举过眉。
“拿着吧!不好意思。”
唐允腾拿过,很不可置信地看她难怪她那么瘦。
“你今天中午吃了吗?”他问。
“姊夫事实上是夸大其词了,我今天中午当然有吃,我还吃了冰淇淋呀!”希泰想起来了,叫道:“我给他伍佰块,老板没有找零钱给我!”她终于想起伍佰元的下落。
现在,唐允腾也开始担心她了;起先还以为她姊夫夸大了。这么教人担心的小迷糊——
唉──不过,其实相当可爱,是可以珍惜的小缺点。
“走吧,先去教授那边”他想了想,按着问她:“肚子饿不饿?”
“饿。”她很小声地回答。中午的那顿饭,是受到那家店打出冰淇淋无限量供应的吸引才去的,她吃了一桶冰淇淋,至于客餐好像原封不动一直摆在那里,所以五点不到,她的肚子就大唱空城计了。
于是,唐允腾先领她去饱餐一顿了。哎!他实在是个体贴的好人。如果他不问,她肯定不敢说自己饿了。老奶奶教的淑女守则之一:未经旁人询问,不可擅自要求吃东西,尤其在非用餐时刻据说那是很不礼貌、很没教养、很没气质的女孩才会如此,而且会被认为是好吃鬼。
希泰觉得自己好幸运,遇到这种好老师。
打从杨家嫁出三个女儿后,还没有一次是大家一同聚在一起的。
出嫁已经一年的杨希安是经常的缺席者。
希平目前很争气地又替史威怀了一个孩子。而结婚甫半年,跟着沈拓宇东奔西跑追求刺激的希康,上个月匆匆给丈夫护送了回来──原因无它,不小心怀孕了。
哎!她与丈夫都没打算那么早有的;不过显然沈拓宇已经克服了心结,开始欢喜地准备当个爸爸了,并且决定陪妻子在tái • wān待产。说到这里,又得说说杨家老二。希安的肚子一直没消息,这是很令众人意外的;周约瑟黏她那么紧,怎么一年了还没有孩子?
希安嫁到法国后,日子并不闲,奉行夫唱妇随,居然也玩起赛车来了。起先这很让周约瑟欣喜,因为这种刺激又危险的赛车,一直以来都受家人阻止,怕他出意外。他娶希安后,就怕希安也会阻上他;可是须知杨希安是个大怪胎她认为若是害怕担心,乾脆不要嫁赛车手,既然嫁了,就不要在婚后阻止其兴趣。后来她简直比周约瑟还迷,这可吓坏了周约瑟因为看她赛车,还得心脏强壮才行,各种惊险的动作,她没学过就施展,单凭学他的姿势。幸运的是每次都平安到达终点,可是周约瑟也虚脱了。一年来他的白发竟然长了好几根出来。
他黏希安黏得紧,原本一直怕希安当妈妈后会不注意他、冷落他,所以他曾约法三章,不要孩子,希安没反对;可是现在他后侮了。他匆匆带希安回来,说是要度假,其实是想拜托众人怂恿希安,让她自己想生小宝宝与其看她玩命,还不如让她生小孩可是自己又不敢开口要求。天知道当初不要孩子的誓言不仅立了书,还在他双亲、好友面前说得斩钉截铁,叫他怎么有脸对希安苦苦哀求?
今夜的杨家是热闹的、温馨的,虽然独缺杨希泰,可是也无所谓,反正希泰天天看得到。
餐桌上,老奶奶一直笑不拢嘴,不时与儿媳妇互相欣慰地含笑对看。
看看这三对恩爱夫妻:史威与希平中间坐着一岁多的长子,夫妻俩细心为儿子喂食、擦嘴,有时会很有默契地视线交会,深情一笑,尽在不言中。曾经是大情人的周约瑟,目光一直停里在愈来愈见娇美的希安身上,不时殷勤地挟菜、添茶、递纸巾,只要希安心中想吃什么菜,眼光一转,周约瑟马上挟到她碗中,照拂得无微不至──也是别有目的。希康与沈拓宇这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沈拓宇可伺候得勤了,一直要希康多吃,整得向来食量小的希康哇哇叫,不时从小山一般高的食物中挑不爱吃的给沈拓宇,他自是照单全收,不过又会挟一大堆到她碗中。准妈妈的身子,撑成肥婆他也不在意。
“就剩希泰了。”老奶奶低喟着。她最担心单纯的希泰,因为希泰她那种迷糊性格是很容易被骗的。虽然说她才二十一岁,可是不久后她也会到适婚年纪,也会情窦初开;很难说希泰是否也会有三个姊姊的好运找到合适的丈夫。
“也许不久后奶奶也不必操心她了,自会有人接手呢。”史威笑道,有些卖关子。
“你的意思是……?”老奶奶急切地问。
众人全竖起了耳朵,很好奇又很期待地看向史威。这可是个大新闻呢!希泰?
有得操心了。
史威当然得全说出来,不然回家还是会给希平挖得一乾二净。她常常发挥她律师长才,在他临睡前疲倦得要命时,对他加以轰炸;不给她满意的答覆,她会让他失眠到天亮反正第二天她可以睡一整天,而他却得上班。
“潘教授给希泰找了个家教,一个很正派、很有书卷气的男孩。今天我去接她时,希泰居然要求我让她自己回来,而那男家教满脸的保护表情。他叫唐允腾,你们会看到的,他今晚会送希泰回来,而且以后会来这里替希泰补习。人好不好,大家有目共睹。”
因为大家都好奇,所以希泰八点半到家时,就见到大门口一列的人马出迎……
她几时变得那么重要了?她下了摩托车,表情有些呆愣,脸孔心虚而飞红;别人看不到,但眼光移不开她的唐允腾可看到了。
“要……要不要到里面坐?”她结结巴巴地问。希望他多留一会,又怕一大票人会拿他当怪物看,她不要这样。
唐允腾摇头婉拒:“不了!记得明天五点半,我会来补习。”
“嗯。再见。”她不舍地看他机车骑远,好期盼明天快来。真好!以后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他,除了星期六他不能来之外,星期天他也会来一下午呢。好棒!
“希泰!”老奶奶叫她。
接下来就是七嘴八舌的询问了。
“当家教?你不是要开始准备一些出国事宜了吗?不是要开始规划研究的目标吗?”
唐允腾在T大附近租住的公寓中,一个高姚健美的女子来回走着,有个性的脸蛋上有一股迫人的英气,坚定的眼神加上薄抿的双唇虽称不上美丽,只是清朗分明,但一看就知道是聪明又懂得自己要什么那一类的女人。她是朱婉明——唐允腾的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后投入社会工作,四年内由一文不名到成为现在的股票分析师和某直销公司的副理;她积存了大笔金钱,除了给父母宽裕的日子过外,也让自己可以顺利出国进修。她已申请到了唐允腾即将去的那所大学,三个月后两人就要一同出国。对他接下家教的工作感到不解,他的时间不容许他再分心他事,何况他并不缺这一点钟点费如果她知道唐允腾决定分文不取,不知做何感想。
上大学后两人同校不同系。从高中升上来,也只剩两人联络得较勤,同校方便的关系。
因为是老朋友,所以唐允腾对朱婉明的质问不以为忤,他沏上两杯红茶,端到小茶几上,仍一脸温和幽远的表情。事实上,打两个小时前送回希泰后,他就一直想着她,连书本也失了大半吸引力。朱婉明最近白天忙着工作交接,也在注意股票行情,找机会再赚一笔,所以到大半夜才会来找他。她不忌讳时间早晚,反正笃定唐允腾是正人君子,对不合时宜的打扰也不会太介意。她是唯一可以与他这么亲近的女人,这让她放心又喜悦,天天来他这里成了理所当然。虽然他脑筋迟钝些,可是她有耐心等。一出了国,两人相依为命,到时情愫暗生是必然的事。她的下一个目标是当唐教授夫人。
她的心机唐允腾并不明白。
“你不怕这女孩又像上回那个叫黄秀文的一样吗?慕你大名而来,故意拿补习当幌子,其实是想当唐太太;这种牵扯不清的麻烦事,你不擅应付,就别??这浑水。”朱婉明再三说着。
“不,她不会。”其实他希望希泰会;可是她那股单纯劲儿,要耍心机太困难了,她做不来。他笑道:“潘教授拿她束手无策,才拜托我的。一个很乖的温室小花,富家千金。”
他想起今晚看到的那幢位于黄金住宅区的华宅。出身富家,却仍抱朴守真,没一丝骄纵之气,真是难得。
一个愚笨又不知世事、骄傲的富家千金──朱婉明心中马上有这一幅构图。她向来看不惯有钱人,鄙视之余,心倒是放下了不少;唐允腾不会看上一个空有家世而无内涵的女孩。
“听起来是不堪造就,浪费时间而已。”她仍不希望唐允腾出国在即了还分神。
突然之间,唐允腾觉得朱婉明对他的事插手得太过火了,有丝厌烦。他习惯了她的直言无讳与愤世嫉俗,可是她没有权利随便批评一个她根本没见过面的人。她或许是为他好,可是无法忍受她批评希泰。
“我会决定替她补习,自然有经过一番斟酌;我若无法顾全,就不会接受。”
他口气慎重了起来。
朱婉明识趣地转移话题,讨论一些出国后的起居问题。
唐允腾脸色又和缓了,可是朱婉明不知道,他心中此刻有多么讨厌提到要出国的事;只剩三个月了,他只能与那小女孩相处三个月而已了。一心想望的事,如今却成了一个碍事的包袱。
后来唐允腾才发现希泰的姊姊都曾是A大名噪一时的风云人物!杨希平还与他同届呢!
她一直是校花,法律系之花,直到第四年,她的光彩才被一年级的杨希康抢去。那时杨希康是当红模特儿,一入校,成天有大把男生在追,也有媒体追逐;没想到都是希泰的姊姊!长得都这么美!怎么会有这么男性化的名字?这一直是他的疑问。
“这个呀!听说在我妈妈怀了大姊之时,爸爸跟奶奶就查了很多姓名学的书,还让十个相命的来取名字,后来准备了一百二十个名字备用;不过都被爷爷否决了。爷爷说:不论男生女生,他都希望孩子平平安安、康康泰泰地成长就行了,不必找那种会大富大贵的名字;富贵不一定就是代表幸福,平安才最重要。于是,我们的名字就出来了:希望平安康泰。”
希泰侧着小脸,努力地回想曾经听过的命名来由。
希泰总是一身素淡的打扮:粉绿色、粉蓝色、粉红色,再者白色,都以洋装为主,每一套衣服都是单一颜色,不做花边蝴蝶结的装饰。如果加了些装饰,会使她看来更俏丽,更像洋娃娃,可是她不喜欢。一如她的单纯,她不喜欢复杂,什么事都一样,这使唐允腾有些明白她书念不来的原因了。
她不是笨,而是一次只能专注一件事。要念那么多的书,会让她慌乱,什么都抓不到,也什么都读不到。半个月来,他一天只教一点点,也只教一科;她临场的反应正常,可是学校的考试依然是不理想。她是上课用功认真的学生。假如温习的东西在上课前考了,也许分数还不致太离谱,但一经过上课,她的脑子会将昨天记的东西自动消掉,再来容纳这一堂课。一堂复一堂,她的脑子也一直在做消掉与容纳的工作,结果一天下来,她什么也没学到。唐允腾不知道该怎么办,每堂的随堂小考,她考得还差强人意,可是遇到大考她就完蛋。他不是叹息自己白费力气,而是叹息她可能因为一门功课三修不过而遭退学,那对她是很残忍的。杨老夫人曾与他在书房讨论过希泰的问题。老夫人是个睿智又有精神的人,常常吼希泰,可是眼中的疼爱与担心是掩不住的。杨家或许可以替希泰找到一个品性不错的丈夫,却不能保证那丈夫会包容疼爱她一辈子;他一听到老夫人这么说,心中就十分难受。是的,谁也不忍心、不愿意让希泰走入社会的大染缸中受污染,那么除了替她找丈夫,又能如何?可是他不想让希泰嫁人!他甚至想到希泰可能会嫁给一个人面兽心的坏蛋,觊觎杨家财富,贪好希泰美色,见她单纯可欺加以虐待,将她的单纯当成白痴看,认定她的温柔不会反抗而凌虐,自己在腻了她之后开始将她丢在家中,出去寻花问柳,挥霍她的嫁妆……想到此,不觉全身打了个寒颤。
哎!这当然是狡猾如狐的老奶奶预设的计谋。这个小孙女不开窍,她喜欢的未来孙女婿又楞头楞脑,斯文有余,行动力不足;老奶奶不暗中牵线怎么可以!
时针缓缓向七点卅分移近,代表他今天的课已告一段落。他阖上书本,见一旁的希泰正伏案用心地回答他出的题目。灯光下细致柔和的侧脸十分眩人,她雪白的颈子上垂着一条项练,坠子是一只罗马数字的表,内部可以打开,是他送的这是他一直珍藏的东西,是他考中高中时,父亲送他的第一份礼物;他送希泰的原因是,里面足以塞下一张钞票。每晚他走时都会亲自检查,确定里面有放钱才放心离去。她果然是丢钱大王,常忘了带钱,即使带了又常常不知放那里。他嘱咐希泰别拿下来,她也一直很听话不离身;果真救了她很多次。虽然她原本打算不用表练中的钱,舍不得用;可是,她的确是常靠这表练才没饿肚子的。
明天是周末,他不必来;但打他上课后,他就一直后悔这个决定。
“明天……”他清清喉咙。
“星期六!”希泰很开心地接口,这是她一周里唯一不必去学校的日子。
“我家住台中,你想不想去玩?”他一向是星期六南下,星期天再北上赶着上她下午的课。他有些不安地问着,怕贸然提出太唐突了。
“你要带我去台中玩?我没去过台中呢!”希泰一双眼闪着希望的光彩。事实上,她除了去过法国一次外,从来没有出过台北市。
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就是约会了,对不对?希泰心中好开心,站起来就要去跟奶奶说,一转身就被自己的椅子绊到,整个人扑向地上,唐允腾只来得及抓住她一手,结果他也跟着跌下去幸好书房内铺着长毛地毡,不然希泰美丽精致的小脸就精彩了,明天肯定会一块青、一块紫,可是那种跌下来的冲力也不能小看,她的额头到底也是会疼这还没有什么,反正她跌习惯了,可怕的是两人跌在一起;虽然唐允腾反应快,没有压到希泰,但是他跌下去时,及时曲着双腿,撑着双肘,落在她身子上方,形成一个很暧昧的姿势他们的脸很近,他的唇几乎碰着了她的……
“有没有撞疼那里?”他的气息有些热。
希泰的脸倏地通红,一手指着额头中央,脸孔是期待抚慰的依赖。
他轻轻拨开她额前刘海,藏在秀发中那片平坦雪白的前额令他着迷,手掌轻轻按压其上,揉开她的疼痛,防止明天可能会有的淤青。她总是不注意周遭的危险,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事情之一。二十七个年头以来,他的世界只有书本,不知情感为何物,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溢满柔情的感觉;可是,现在,他深刻体认到了,那是一种带点怜爱,带点眷恋,带点担忧、关怀,带点牵肠挂肚……让人又喜、又忧、又心疼的感觉。这么一个小小人儿,竟然攻占了他的心。他一直不明白近些日子的期待所为何来,不明白书本何以不再是他生活的全部,不明白自己教过的学生中为什么只有她会教他这般牵念忧心。此刻他明白了,这个小女孩不费吹灰之力就掳获他的心,占据他全部思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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