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2/4)
仇恨抵达“临风阁”的时候,早已有四人在坐,备占一张兽腿矮几似的椅子。
第一位是一位老妇人,这位妇人约莫五十出头的年纪,浓密却微显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软髻,簪髻的却是一根五寸长的蛇形黑木簪。她的面庞清瘦而白晰,生着一双女人少见的漆黑剑眉;丹风眼,略挺了些的鼻梁,一张两边嘴角微微下垂的嘴唇,穿着一袭纯白镂着金丝边的衣裙,双手空空,安详地交提胸前,形态雍容,气度高华,然而却有一种镊人魂魄的威仪。
第二位,身材雄伟高大,穿着灰色绿绣金边长袍,年约六旬左右的老人,面孔五官轮廓突出,面如满月,浓眉,风眼、通天鼻、四方嘴,颔下蓄着一把灰苍的长髯,整个形态中,流露出一股无可言喻的威凛,沉猛与雍容之气,就宛似一座撑天的巨山。
第三位与第四位是仇恨熟悉的人,前者是可扎钦汉,后者是冯奇。
老妇人开始仔细地端详起仇恨了,于是,每看一次,神色便缓和一分,到后来,简直已带上笑容了。她缓慢地说道:“仇恨,你过来坐下。”
仇恨谢了座,过来端正地坐好。老妇人笑了,道:“仇恨,我先替你引见一下。”
首先,她自我介绍道:“我叫申无痕,昔年有个‘铁拐仙娘’的匪号,如今,大家都叫我‘铁拐婆婆’。”
指着第二位花甲老人道:“他是我的老伴,姓展名伯彦,终年独坐寒江垂钓,因此,武林中人送他一个‘寒江钓叟’的绰号!”
接着,又指着第三位、第四位道:“这两位就不必我多费唇舌了,你们原是旧识。”
仇恨没有打岔,是一种倾耳聆听的模样。
申无痕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说道:“惠玫这孩子是我侄女,也是个私生女。她的母亲,早年和我是非常要好的结拜姊妹,那时,我们都还年轻,当然也有着一般少女的憧憬与幻想,那真是一段做梦的日子………后来,惠玫的母亲认识了一个男人,是一个相当英俊出色的男人……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他们由相识而相恋,好得不得了,惠玫的母亲便也和许多痴情的少女一样,终于奉献出她的贞操。可憾又可倔的是,这个男人对于她,并不似她对这个男人般的真心真意,等到惠玫的母亲有了身孕,尚在编织着另一个美梦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不告而别,从此音信俱无,遗弃了惠玫的母亲,以及还未临人世的惠玫……”
仇恨道:“典型的负情故事,前辈,亘古以来,这样的错误便不曾停止,在天涯海角的每一隅都循环反复地发生,值得惋叹的是,当局者往往沉迷不悟,待到猛省回头,却已悲根铸成,无以为补了………”
申无痕点着头,道:“正是如此,惠玫的母亲便也走上了这类结局中大多数受害者所循环的道路——自杀,她是服毒而死的,由我去收的尸。我永远忘不了她那副惨状,尸体全身浮肿,肌肤透着乌紫,原本娟好的五官极曲得整个变了形,七窍中全凝着血渍,连嘴里的舌头也都啮烂了,这证明她在临死前是受了多大的痛苦。那时,惠玫才刚满周岁,抱在一个奶娘怀中,见到我,便张嘴憨笑,可怜的孩子,尚不知小小年纪,已失怙恃,更何从明白人间世上这般辛酸与险恶呢?”
仇恨道:“那个男人,实在可恨!”
申无痕道:“是可恨……我是接到我这位小义妹通过专人送来的绝命信之后,方才知晓一切的,当我专程赴去,则除了收尸入殓,任何什么忙也帮不上了。对于死去的人,我无力为助,但对活着的人,我却多少能以发挥作用,小惠玫的将来自然由我承担,那个负心汉,我也饶他不过,就在惠玫母亲死后的第三个月,那负心汉便被我夫妇追上围住,却算他命大,只留下一条右臂,仍被他活命逃逸……”
仇恨道:“前辈是如何找着那人的?”
申无痕恨声道:“这小子遗弃惠玫母女之后,独个儿潜到边塞山城去逍遥快活,他有名有姓,且属同道中人,加以不肯安分,要找他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恨只恨我那小上七岁的义妹事先没有托我为力,否则,尽可在悲剧酿成前将那人抢回,迫其就范,便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凄惨了……”
仇恨道:“前辈怎会与‘百毒门’扯上关系呢?”
申无痕道:“这一点,我稍后会告诉你,这个负心汉名叫司马长风,乃是司马长雄的嫡亲胞弟。司马长雄的身份你已清楚,用不着我赘述。就在我夫妇追杀司马长风后的第二年,可扎钦汉和冯奇联袂上门寻仇,要替司马长风报仇,我们激战了三天三夜,彼此却未能分出胜负,由于英雄重英雄,好汉惜好汉,在不打不相识之下,我们结成了很好的朋友,从此两人经常是我家座上客………”
申无痕顿了顿,又道:“惠玫七岁那年,司马长雄押着司马长风至这里负荆请罪,忏悔一切,并愿负起‘杖期夫’之责,抚养惠玫。老身感于玫儿幼失双亲,成为无父孤儿,今其父既愿改过,自然不能阻挠其骨肉重逢相聚。于是,允其所请,让他带走,可扎钦汉初冯奇自愿前往充任监护,若发现司马长风对玫儿略有虐待,即将她带回中原,于是,玫儿也就拜在老可扎膝下作一螟蛤义女……”
说到这里,申无痕突然长叹一声,道:“真是狼子野心,就在玫儿十五岁那年,司马长风领着玫儿回来了,同行有老可扎和冯奇,还有司马长雄,看身见玫儿长成,自然是欣喜莫名,接纳了他们,当然,我们也接纳了友情。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司马长风虽然遗弃了我那义妹,但他总算天良末昧,能抚育遗孤成人,也差堪告慰在天之灵,谁知竟不是那么回事,原来他们是怀着野心前来。不久,便在饮食里面掺着‘七绝去功散’,使我夫妇及老可扎、冯奇武功全失,最后,终于露出了狰狞面目,逼我们交出武功,进而占据了这块土地,作为‘百毒门’的总坛,捧玫儿登上门主宝座,蚕食武林各大门派。幸好,玫儿秉承了她母亲那份敦厚,曲意维护我们四老安全,不久,他们先后解去可扎钦汉和冯奇的毒,让他们参与工作,老友情笃,为了我夫妇的安全,便以玫儿的护卫身份踏入江湖,替他们开疆拓土。金陵失利,他们才知道最大的强敌不是武林各大门派,而是你。所以,才设计将你俘虏以除后患,也为统一武林铲除障碍。其实,玫儿早存恢复我夫妇武功之志愿,只是司马老贼解药诊藏秘密,也是事情凑巧,近日才让玫儿找到,不但解除了我夫妇身上的毒,也同时救了你,这便是我们的一段恩恩怨怨!”
申无痕一口气说完这段内情,便开始仔细地端详仇恨,笑了笑,说道:“你喜欢玫儿吗?”
仇恨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喜欢。”
申无痕点点头,又道:“你会待她好一辈子?”
仇恨舐舐唇,低沉地道:“如若能以结合,夫妻之间自当相欲互爱终生。”
申无痕满意地笑笑,接着道:“假若你能娶得我家玫儿,你可不能稍稍欺侮她,否则,老身势必与你誓不两立。”
仇恨道:“在下明白。”
沉思了一会,申无痕又一一问明了仇恨的家世、出身、籍贯等等,未了,她颔首道:“你这孩子还不错,我相信你该是可靠及可信的………”
她顿了顿,微带伤感地道:“我老伴今年六十一岁,我也满五十了,我两口子结婚一生最最遗憾的就是没有生下一男半女,玫儿虽非我出,但我们待她胜似亲生,我们把她交给你,望你善待于她。她从小失母,性情难免有所偏激,日后也许会使些小性子,也盼你看在我四个老人家的份上莫与她计较,不一定似我们一样这般供着,嘴里含着,只要你不欺侮她,我四老也就心安了……”
拾翠楼上。
倚着一排巧致的朱拦,而朱栏围筑在一个小小的平台上,仇恨目光深沉地凝注远天浮云。如今正是黄昏,云朵儿有如绵絮,又象烟霭,那么层层卷卷的簇拥着,重叠着一团团的,一条条的。浅嫣的晚霞便将它带着些儿暗紫的,含着些儿苍郁的色彩,淡淡浓浓地涂抹在这些云朵儿上面,于是,极西处映现着说不出的悲凉味儿,没来由的给人们心头上也蒙上一丝丝的帐惘与迷茫。
这真有些奇妙,仇恨怔怔地回忆,就在昨天以前,他与她尚是强仇大敌,他是她的俘虏,就那一夜的工夫,冤家变成了亲家,俘虏变作了座上娇客,不管这种转变是在一种什么情形下所铸成,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但却已几乎成为事实了,到现在,仇恨还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艾惠玫,他只明自在化解了一场干戈之后,他已不再憎嫌她、讨厌她,但爱呢?谈到爱,却似乎仍然差上那么一截,尤其是,他自从勉强许诺了这场婚事之后,心中老是纠缠着一种愧疚的感觉,这感觉悠悠忽忽的,却是那么根深蒂固,那么牢不可破,他晓得,这是因为魏苇和雪儿而起。不可讳言的,他爱两位娇妻。三人的感情已经融为一体了,这应该己成定局了,但突然发生的这件事却好生令人困扰,令人尴尬,又令人无奈。他决不会辜负魏苇和雪儿。又待如何去向她们解释呢?
艾惠玫是一个美丽而又娇艳的女孩子,又有显赫的事业为背景,几位武林早一辈的霸才支撑,无论哪一方面来说,也是一般草莽男儿,江湖好汉追逐向往的对象。但她独独在那种特异的情形之下看上自己,若是光凭外在的容貌与风范来解释这道理,未免太过浮浅,但这总是已经成为实在的事,想来想去,只能说是一个“缘”字了,不知多上万年年或多少千年之前,那段丝线约莫已系在他们彼此的足踝上,这或是那白胡子的月下老人在恶作剧,或者,真是缘分早已注定……
轻轻柔柔地,一个软软的声音在唤仇恨:“想什么?”
仇恨如梦初醒,侧过脸来,唔!是艾惠玫,她仍旧是一袭纱雾似的翠绿衣裙,云髻高挽,一支翡翠风钗斜插发间,两串珠坠在耳下轻轻摇晃,显得她的容貌越发美袍绝伦,清丽无双,好一个人间仙子。
仇恨吁了一口气,低沉地道:“你真美……”
艾惠玫带着羞涩地一笑,轻轻垂下头项,低柔地道:“怕比不上那两位姊姊”
仇恨有些窘迫地搓搓手,苦笑道:“哪里,你们是同样清秀聪慧,只是我太粗俗了。”
艾惠玫抬起头来,睁着一双秋水也似的双瞳凝注着仇恨,好一阵,她悠悠的,却又略显激动地道:“为何如此说?你是多好、多诚,这一生除了你,我不会再看上第二个人,虽然我们相识的时间并不太长……”
她顿了顿,又道:“人与人相处,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发生感情,但是,也可能只需一刹便会深爱至死,在瞬息中求得永恒……”
仇恨默默颔首,道:“我同意你的见解,常常,我也有这种感觉……。”
艾惠玫似是玩笑又似认真地道:“对很多个女孩?”
仇恨怔了怔,忙道:“不,我是指同性之间的情感。”
艾惠玫十分信任地点点头,道:“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是一个风流好色之徒,而且,我也知道你用情很专,因此,我便毫不保留地做了,我永不会后悔,我一定可以与你生活得很愉快,很幸福、很美满……”
说到这里,她忽然有些忧戚地一笑,道:“只是,不晓得你的那两位能不能容我?”
仇恨咬咬下唇,道:“我想,她俩应该可以。”
艾惠玫闭闭眼,道:“我会去恳求她们……女人在这一方面都是绝对自私与嫉妒,这或者会很困难,但我要不顾一切去做,她打我、骂我,我也全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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