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3)
海边有风,天上无月。
风,并不很大,但卷着浪花,把司马白的头发,和身前的衣裳,吹得微微飘舞,也溅上了一片微咸的潮湿。
无月,无星,时光约莫是黎明之前。
司马白,则名白,人白,脸白,心胸坦白,衣色也是儒衫飘拂,一片雪白。
这位在江湖中,以“天罡六大剑式”名满乾坤的“圣剑书生”,经历千百阵仗,克服过无数险厄,应该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了,但对于眼前这点不太大的风浪,却双眉深蹙,目光笼忧,心中似乎有些忐忑不定!
是怕风?……
是怕浪?……
都不是,他……他是怕人!
司马白的手中,如今正握着一柄实质的剑,眼前,却有两个幻影的人。
说来也妙,这两人的身材,像貌,甚至于年龄方面,都完全相同,都是色拟天人,容夸绝代、约莫二十三四的黑衣娇娃,唯一的区别,只是其中有位娇娃,在眉心部位,多了颗比绿豆还小的朱砂红痣。
这两位娇娃,年龄不大,名头可不小了,她们是当代武林中,任何门派也要侧目相视,不敢轻易招惹的“东海双珠”。
眉心没有朱砂红痣的,是妹妹,叫柳明珠。
眉心有颗朱砂红痣的,是姊姊,叫柳还珠。
司马白仗剑海边,在深夜中等待黎明,是不是约斗“东海双珠”?
不是,他只约斗“东海一珠”,他约的是被称为“刁蛮女”的柳明珠。
柳氏双珠,与他关系不同,柳还珠,使司马白爱得发狂!柳明珠,却使司马白恨得澈骨!
但柳还珠和柳明珠,却又是一双情感极笃的同胞姊妹,司马白欲与其中一人结爱,一人为仇,岂不大有矛盾?
当然有矛盾,但这“矛盾”形成已久,根深蒂固,无法调和,司马白今夜已下决心,要以自己最得意的杀手绝招“天罡快剑”,先杀柳明珠,然后在柳还珠万一也得讯赶来时,再献剑束手,由她刺杀自己,替她妹子报仇雪恨!
恩仇犹在念,天色未黎明……
虽未黎明,但离金轮幻影,曙色腾光之时,业已不远,这也正是光明来临的刹那之前的最黑暗的时刻!
最黑暗的时刻里,发生了最黑暗的事情!
腥!……
司马白的儒衫,曾被浪花卷湿,当然会有点腥,但先后腥味不同,这后发生的腥味,是来自足下。
司马白望海出神,对幻影中的柳还珠柳明珠姊妹倩影,正自一个爱得发痴,一个恨得发狂之际,陡然发觉有只什么小小东西,从沙滩上爬上了自己脚背。
目光微注!多足双螯,形若琵琶,还带着一条钩卷长尾!
司马白蓦然想起“刁蛮蝎女”柳明珠生平最爱豢养的那些各种大小毒蝎!
其中最厉害的“双钩蝎”或“天牌蝎”的毒性之重,可使被蛰人瞬间化血,尸骨无存!
“圣剑书生”艺业再高,也不敢丝毫怠慢?右足倏扬,连蝎带鞋,飞起数丈。
自己也一纵身形,凌空挥剑!
好快的“天罡快剑”,在这剑光微一掣动之下!那只不知是何种类的蝎子,业已被司马白劈斩成百余碎块!
蝎成碎块,人起沙中!
“呼”的一声,一条黑影蓦然从沙滩上的沙中翻跃而出,带着大片海沙,以及手中一线蛇形碧芒,向司马白猛扑而去。
虽然,来人一身全黑,并以黑布蒙头,在这黑夜之中,难以细辨身分,但司马白却至少可以从三件事儿上判定来人就是“刁蛮蝎女”柳明珠!
第一、是她养得有蝎,人未出而蝎先现!
第二、是身材、修头适中,纤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除了“东海双珠”,柳还珠、柳明珠姊妹,当代武林的红粉女杰之内,谁能有这么好的身材?
第三、是她手中那一线蛇形碧芒,正是武林人物闻名胆裂的独门兵刃“冷碧灵蛇丝”。
有了这三点证明,和预先人藏沙中,准备戏弄自己的刁蛮特征,司马白觉得用不着打招呼了,应该抢在她姊姊柳还珠赶到拦阻化解之前,赶紧施展自己的撒手绝学!
“天风卷海”、“天星垂野”、“天沙洗甲”三绝招凌空倒发,剑影弥天,司马白认为最多再加上一招“天摇地动”,便立可把这恨之入骨的“刁蛮蝎女”柳明珠,斩在剑下!
想法虽然如此,事实却是不然。
“刁蛮蝎女”柳明珠的向司马白飞扑之势,虽颇凌厉,但她腾挪闪展等身法变化,却似不甚高明,竟躲不过司马白由“天风卷海”,转变为“天星垂野”,剑光一闪之下,便刺中左胸心窝要害!
鲜血狂喷之下,连蒙头黑布,也被司马白伸手顺势抓去!
亡魂!
柳明珠心窝中剑,当然留香无术,即将亡魂,但司马白却心神钜震,也将亡魂!
因为,黑布被抓,容貌显露,这位窈窕黑衣佳人的眉心部位,生长有比绿头更小的一颗朱红痣!
这不是“东海双珠”中的“刁蛮蝎女”柳明珠,而是她胞姊柳还珠。
司马白下定决心,展尽绝学,所一剑穿心的!竟是他爱得发痴的柳还珠,不是他恨得入骨的柳明珠!
九州聚铁今成错,东海翻涛难洗愁!……
这局面怎么办呢?
暂且莫去理它,海面上狂风大作,中有绿色漩涡,那是“时光隧道”!
海水改成湖水,沙滩换成草地,人,则还是司马白。
不过这个司马白,还未成名,他不是在东海沙滩上,剑刺柳还珠,年约二十八、九,英挺,以“天罡六大剑式”,名满乾坤的白衣“圣剑书生”,他只是倒在太湖湖畔草地上,年六,七岁,衣裳破碎的落拓少年。
何止衣裳破碎?司马白连肉体也破碎了,他身上至少有十六、七处兵刃,暗器之伤,伤势轻重不一,有的只是被削去少许皮肉,有的已见了骨!
这么多的伤,当然会流出大量的血,司马白全身上下,已成了一个血人,看他斜仆湖岸,头发还浸在湖水中的情况,似是重伤狂奔,渴极思饮,但刚一伏下,水还未曾喝进口中,便因失血太多,晕了过去!
云在悠悠……魂在悠悠……歌在悠悠……
云是太湖晴空中舒卷生姿,百变百态的云片云带。
魂是司马白体中,晃晃悠悠,疲弱已极,即将脱体而逝的一楼精气。
歌是起自湖中一叶扁舟上的一个白发渔翁口内。
云,悠悠得闲适自在,魂,悠悠得凄惨无比,歌,悠悠得极尽萧疏放逸。
“黄芦岸白萍渡口,绿杨缇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傲shā • rén间万户侯,不识字烟波钓叟……”
一曲元人白仁甫“沉醉东风”的“渔父词”,刚刚唱到尾声,在舟尾操浆的一个黑衣垂髫少女,突然站起身形,遥指岸边,向那白发渔翁叫道:
“二叔,你看,那……那是什么?……”
白发渔翁丝毫无动于衷地,淡然一笑答道:
“二丫头,我早看见了,那是个身受重伤,死于湖岸的人,你二叔腕底风雷经百战,腔中热血洒江湖,对死人,我看得多了!”
那被称为二丫头的黑衣垂髫少女,摇头说道:
“不对,我分明还看见他微微动了一下,人没有死!”
说到“人没有死”,黑衣闪处,人已纵向湖岸。
这垂髫少女,年龄不过十三四岁,但轻功居然俊极,纵起时,小小渔舟,毫未摇晃,并能于纵出数丈后,在水面上微一点足借力,飞登湖岸,用的竟是武林中极为罕见的“蜻蜓点水”身法。
到了岸上,先把司马白身躯放平,向他心窝左近,点了三指,便顺手取了两件东西,纵回渔舟。
白发渔人笑道:
“二丫头大概又想管闲事了,我看见你似乎为那人点了‘三元大穴’?!”
黑衣垂髫少女,把手一伸,先向白发渔人递过一枚形状如蝎的奇特暗器,扬眉叫道:
“二叔,我给你看上两件东西,愿不愿意管这闲事,就全在你了。”
白发渔人接过那蝎形暗器,略一注目,皱眉摇头说道:
“这是‘天蝎四凶’的独门暗器,那人若是‘三天蝎斗门’的人物,便是万恶凶邪,不值得救……”
黑衣垂髫少女接口道:
“他不是‘天蝎门’中人物,而是在大腿上,中了这枚奇形暗器!”
白发渔人苦笑道:
“二丫头,催舟,越快越好!”
黑衣垂髫少女闻言,一面赶紧坐下,荡动双桨,一面向柳东池问道:
“二叔,要去那里?是‘西洞庭山’的‘游龙窟’?还是……”
柳东池怀抱司马白,坐在船头左手按住司马白的“命门”大穴,右手还替他诊察脉象,并不等黑衣垂髫少女问完,便接口说道:
“去‘无怀小居’……”
黑衣垂髫少女听得又是一怔!柳眉微蹙,诧声问道:
“二叔要去‘无怀小居’?满天云雾遮名利,不许山庄惹俗尘!葛伯伯肯见人么?”
柳东池叹道:
“不见也得见,这少年伤多毒重,命若游丝,一只脚到了‘鬼门关’口,另一只脚也到了‘枉死城’边,除了你葛伯伯那位‘瞽目天医’以外,谁还能绾魂地阙,续命九幽?再说,‘无怀小居’虽然高蹈自隐,不染俗尘,却还不致于连我这多年老友,也一例拒人千里,不肯延见吧?……”
说话间,黑衣垂髫少女,双桨连连,船行如飞,前面山形秀拔,但可惜水云太浓,山麓更有雾气,使人难睹景物。
黑衣垂髫少女,遥指那云雾极浓之处,苦笑叫道:
“二叔你看,葛伯伯果然拒见俗客,在他‘无怀小居’之外,布有极为神妙,不宜乱闯的‘liù • hé微尘阵’呢!”
柳东池庞眉掀处,一丝清啸,突发口内!
这啸声高而不厉,持续甚长,似是直上九霄,极为清越!
黑衣垂髫少女听得柳东池发出这持久不断的清越啸声,不禁娇笑说道:
“‘游龙摧魂啸’,又称‘天龙八音’,这是二叔最为名震七海的招牌功夫!葛伯伯究竟肯不肯沾点尘俗,开阵延龙?转瞬间便可见分晓了!”
柳东池收了业已连变了两个音节的清越啸声,怪笑说道:
“‘liù • hé微尘阵’虽然颇具妙用,却还难不倒我柳东池,‘瞽目天医’葛心仁这老瞎子,如果再假作痴呆,佯装高雅,我便硬闯‘无怀小居’,索性连他那只‘七宝医箱’,都给搬走……”
黑衣垂髫少女听出柳东池在发话中已暗运“千里传音”的上乘内家绝学,把话声传入山麓雾影,知道“瞽目天医”葛心仁只一答话开庄,复姓“司马”少年的那条小命,便可保住。
果然,柳东池语音才落,半山雾影中,便响起了苍老吟声道:
“虽道无怀却有怀,怀君底事不常来,啸音连变知情急,七宝医箱已半开……”
随着吟声,一道软索飞桥,已从半山雾影中,凌空垂落!
柳东池双眉微蹙,“咦”了一声,自语说道:
“飞桥迓客,连‘七宝医箱’都已知趣半开,但却仍不把‘liù • hé微尘阵法’收去,这情形颇不寻常,难道葛老瞎子有了麻烦,避免什么大敌强仇,上门寻事么?……”
自语至此,在船头站起身形,侧顾黑衣垂髫少女又道:
“救人事急,我带这娃儿,先走一步,看光景,‘无怀小居’可能有事,二丫头把我这‘游龙舟’,觅地藏好,随后再来!”
语音了处,人飞六丈有余,双手仍捧抱司马白,只把脚尖往那软索飞桥之上,轻轻一招。
一阵铃声轻响,软索飞桥立即回收,把柳东池接入潆潆雾影!
雾影所幂之处,是建造在高峰半麓的一片精雅庄院,有位须发如银的瞽目葛衣老人,站在三间精舍之前,向柳东池含笑说道:
“二弟已有年余未来,可想煞我老瞎子了,听你‘游龙啸’音虽急,内力真元,仍极弥沛,不是本人有甚伤痛……”
柳东池似与这“瞽目天医”葛心仁交情极厚,一面毫不客气地,大踏步走入精舍,把司马白放在软榻之上,一面向随后进室的葛心仁说道:
“‘七海游龙’虽老,但想叫我伤病,恐还不太容易,大哥快替这娃儿诊视诊视,他的命儿,可说比我要紧,不仅要还他鲜龙活跳,最好更转祸为福,我想请大哥大破悭囊,赐他一粒可以脱胎换骨的‘天医七宝丹’呢!”
在柳东池发话之时,葛心仁的右手三指,已搭上司马白左腕“寸、关、尺”上,略一诊察派象,便骇亟说道:
“奇怪,这孩子不过十六七岁,怎会招惹上歹毒绝伦的‘天蝎四凶’?!”
柳东池见葛心仁目无所睹,却三指一搭,便知病情,不禁好生佩服地,怪笑说道:
“大哥不愧‘天医’盛誉,指法如神……”
葛心仁连连摇手,截断柳东池的话头,皱眉说道:
“多年老弟兄了,二弟不必再为我捧场,此子既与二弟关系密切,我舍却一粒‘七宝金丹’,原无不可,但他失血太多,小命儿虽可保住,若想脱胎换骨,转祸为福……”
柳东池不等葛心仁再往下讲,便自双眉一轩,接口说道:
“大哥放心,只要你肯舍‘七宝金丹’,不单定可脱胎换骨,并可能藉此机会,造就一要武林奇葩,因为小弟远游‘峨嵋’,巧遇‘长眉尊者’,蒙赐一粒‘小还丹’,刚才因恐求医不及,业已先行喂了他了。”
葛心仁一听柳东池如此说法,便立即打开软榻前几上所置的一只小小竹箱,取出一粒金色丹丸,放进司马白的口中,再取出一只紫晶小瓶,而瓶中奇香药液,帮助司马白把金色丹丸服下。
柳东池一旁看得失笑说道:
“一粒‘七宝金丹’,半瓶‘太乙玉液’,再加上一粒‘峨嵋’圣药‘小还丹’这娃儿将来在武林中,定必独放异彩,耀祖光宗,不负先人令誉……”
葛心仁道:
“不负先人令誉,他是武林世家?”
柳东池回手入怀,取出那幅绘有三十六个持剑人形,暨“天罡六式”字样的白绢,向葛心仁递去。
葛心仁接过白绢,因既不能注目观看,又非凸凹之物,无法用手触摸,遂皱眉问道:
“柳二弟,这是什么东西?”
柳东池道:
“这是一幅绘有三十六式‘天罡剑谱’的纯白丝绢,我从榻上少年所有青钢长剑的剑柄之中抽出。”
葛心仁“哦”了一声道:
“莫非这娃儿竟是苏州‘天平隐士’司马长苍之子?……”
柳东池取回白绢,仍自收藏入怀,点了点头,接口答道:
“大概不会有错,这娃儿虽周身浴血,连脸上也有几道伤痕,但从眉目之间,已可看出六七分司马长苍的傲世风标,与热肠侠骨!”
葛心仁听完柳东池所说,手捋银须,想了一想,突然扬眉叫道:
“麟儿何在?”
一个十三四岁,药僮打扮的俊秀小童,后门外应声入室,刚向葛心仁恭身行礼,葛心仁便向小童嘱咐道:
“准备‘天香洗髓液’和‘雷火金针’……”
柳东池大喜接道:
“大哥竟不辞大费心力,要此机会,把这娃儿的‘督任二派’和‘生死玄关’,也给打通冲破么?!”
葛心仁笑道:
“我与司马长苍,虽无交情,但一来久仰,倾慕他仁厚侠风,彼此属于道义神交;二来更知道他对二弟,曾有深恩,替他后人,多费一点心思,也是应为之事!但我限于功力,虽已知道他对二弟,曾有深恩,替他后人,多一点心思,也是应为之事!但我限于功力,虽以‘天香洗髓液’与‘雷火金针’并用,也只能打通‘督任二派’,至于冲破‘生死玄关’的最最高明及最最要紧手段,须等这娃儿伤毒痊愈后,再由二弟为他亲降殊恩的了!”
“七海游龙”柳东池是人生经验极岂的江湖侠士,也是懂得好歹的外场人物,他知道“瞽目天医”葛心仁对于冲破“生死玄关”之举,既不是“不肯为”,而是特意留给自己,耕作对“天平隐士”司马长苍的报恩之举。
由于彼此交情太厚,故而既不必称谢,也不必点破,柳东池只是笑了一笑说道:
“大哥施展‘雷火金针’,聚气透穴,约莫要多少时光?”
葛心仁道:
“兹事体大,必须极度慎重,否则,万一走火入魔,便成画虎,大概由下针开始,直到成功,最快也要六个时辰左右?”
柳东池道:
“好,大哥在室内施针,小弟在室外护法,就便也略加巡视,不许宿小之徒,侵居‘无怀小居’!”
葛心仁笑道:
“二弟好厉害的眼光,你已看出我这‘无怀小居’有事?”
柳东池哈哈一笑说道:
“大哥虽厌见俗客,但‘无怀小居’四外,利用原有山石林木花桥,再加匠心,所巧布‘迷踪天径’,已足隔一切尘嚣,何必再发动从不轻用的‘liù • hé微尘阵’呢?大哥对小弟不妨明言,可是获得秘讯,有甚穷恶之辈,要来生事么?”
葛心仁道:
“我倒不曾获得什么秘讯?只于昨日静坐练气之际,突然心血来潮,以‘先天易数’,虔心一卜,深觉卦象不吉,恐有祸变,才未雨绸缪地,在‘迷踪天径’外,再发动‘liù • hé微尘阵法’,以期为我这‘无怀小居’,图个干净而已!”
柳东池失笑道:
“大哥的‘先天易数’,已参造化妙机,难道所谓‘祸变’,竟应在小弟与这娃儿身上?”
葛心仁寿眉一轩,朗声说道:
“为了一代仁侠司马长苍的后人,我这‘无怀小居’,纵遭尘扰,甚或祸变,都还值得,并决不推辞……”
语音至此略顿,又替榻上的司马白,略诊派象,继续说道:
“何况卦象有凶邪之气,决不会应在二弟这等正人侠士,来探老友。如今,这娃儿药力将发,我要静心为他运针通穴,极忌尘扰,有二弟这位专克任何凶邪的‘七海游龙’,善为护法,我便毫无顾虑的了。”
柳东池闻言,向葛心仁抱拳一礼,转身出室,这精舍门户,便由那药僮关好。
由于胸罗万象,加上轻车熟路,所谓:迷踪天径。暨“liù • hé微尘阵”法,那里难得住这位“七海游龙”柳东池,只见他几退几转,便出得“无怀小居”,坐在雾气犹湖的一方林中青石之上。
柳东池要在庄外护法之意有二,一来他熟悉此间地势,知道“无怀小居”背后及左右两方,全是百级高峰,陡立如削,无法上下,若有人来,非走当湖一面不可。
二来,他觉得自己到达“无怀小居”已久,侄女柳还珠却仍未进庄,心中有点奇怪,想要出来看看,是否生甚事变?
如今,他虽人坐林内,但因地属山麓,已可把太湖名湖景色风光,尽收眼底!
余青登远屿,一碧接长天,江帆飘若叶,人影淡如仙,名湖景色,虽极宜人,但柳东池既称“七海游龙”,自然早已看惯,故而他虽目扫四外,却并非览景,只是看人,想看看侄女柳还珠何往?以及有无什么扎眼江湖人物踪迹?
目无所见,耳有所闻……
这声音不大,只是有点轻微的悉悉索索,但柳东池何等耳力,一听便知是有身负上乘轻功的武林人物,正攀登峰,向葛心仁所居的“无怀小居”接近。
“七海游龙”早年是凶邪克星,火气极大,定必迎下峰麓,来人若是江湖宿小,加以驱逐,不许扰渎老友“瞽目天医”的甭修之所……
如今却既因人到暮年,火气渐平,又因自己护法事大,不宜远离“无怀小居”,柳东池遂仍坐林中,静看来者是侄女柳还珠?抑或其他江湖人物?
片刻过后,峰麓人影微晃!
不是柳还珠了,因为柳还珠一身玄衣,在峰麓晃动的,却是一条黄色人影。
人近,身现,果然是个四十上下,身穿黄色儒衫,骨瘦如柴的獐头鼠目男子。
久在江湖,必通相术,柳东池一看便知这黄衣儒生,不是正派人物。
因“无怀小居”幕藏在浓浓雾影之中,既有“迷踪天径”,又有“liù • hé微尘阵法”,柳东池遂暂不出声,想看看对方有多大能为,怎样闯入雾影?
那黄衣儒生本在施展极上乘的轻功提纵术,往前飞跃,但到了雾影浓处,却突然止步,目光细一扫视,低低“咦”了一声,自语说道:
“江湖中只说‘瞽目天医’葛心仁的‘无怀小居’之外,许有‘迷踪天径’,怎么雾影这浓,好像另藏阵法,我倒不可轻进,要先看看阵法名称,暨门户变化……”
语音略顿,目闪厉芒,向雾影中仔细凝视,约莫半盏热茶时分过后,方“呀”了一声,自语又道:
“葛心仁果然高明,这片雾影的门户变化,相当神奇,不是‘须弥芥子’,便是‘liù • hé微尘’,但阵法虽妙,拦得住寻常江湖俗客,却拦不住我‘万博黄狼’……”
话方至此,身侧林中,起了一声清咳!
这清咳之声,自然是“七海游龙”,柳东池所发出。
柳东池因听对方叫得出“liù • hé微尘”之名,便不肯容他闯阵,随着清咳之声,从林中缓步走出。
黄衣儒生,闻声转面,与柳东池目光互对,便觉心神一震!
他也是久闯风尘的老江湖,一看便知柳东池气宇高昂,有股难以形容的慑人威严,从目光中隐隐流露!
黄衣儒生本有狂傲之意,如今却一齐收敛,抱拳陪笑问道:
“请问老人家高名上姓,是否也住在峰腰‘无怀小居’?”
柳东池不答反问,冷冷说道:
“尊驾自语中,曾自称‘万博黄狼’,想是青海积石山,‘血神宫’中的大总管皇甫通了,迢迢万里,远来太湖,有事要找我葛大哥么?”
这黄衣儒生正是青海积石山“血神宫”的大总管“万博黄狼”皇甫通,他听对方把自己名号身份,一口叫出,不禁又是一惊,再度抱拳笑道:
“在下正是皇甫通,有要事从青海远来,求谒‘瞽目天医’葛大侠,老人家既兴葛大侠兄弟相称,定是江湖中成名人物,可否赐告称谓,俾免皇甫通有所失礼!”
柳东池笑道:
“血神妃名震寰宇,血神宫富冠西疆,皇甫总管未必知道我这七海飘游,居无定所的老渔人柳东池吧?”
“柳东池”三字,已使皇甫通听得一怔,再加上前面那句“七海飘游”隐语,顿今这位以见闻广博,而又心知狡毒,才得是“万博黄狼”的“血神宫”大总管,立即改容相向,抱拳长揖的陪着笑脸说道:
“哎呀呀!‘一仙双龙三奇四凶’是当代武林中,十大绝项高人,皇甫通有幸得见其中之一的‘七海游龙’柳大侠金面,真是异常缘福!”
常言道:
“有手不打笑脸人”,柳东池明知“万博黄狼”皇甫通,并非端人,但因对方执礼甚恭,遂也含笑说道:
“皇甫总管不必太谦,贵上‘血神宫主’冷飞琼,名列‘三奇’,也是‘十绝’之一……”
皇甫通仍然满脸陪笑,接口说道:
“敝上颇念柳大侠风仪侠誉,曾嘱‘血神宫’所属,若有江湖偶遇,务必严禁失礼,要替敝上代请柳大侠的远安!”
皇甫通极擅词令,话儿说得太漂亮了,使柳东池不得不按照江湖礼数,点头笑道:
“多谢冷宫主云情美意,皇甫总管先替我谢上一声,柳东池若过‘积石山’,定会上‘血神宫’,看看冷宫主去。”
皇甫通恭身道:
“柳大侠若能光降,‘血神宫’蓬荜生辉……”
柳东池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目注皇甫通,冷然问道:
“皇甫总管不必再客套了,说正题吧,你自青海,万里远来,要见我退隐已久,不问江湖是非的葛大哥,究竟是为了何事?”
皇甫通笑道:
“葛大侠的青囊妙术,冠绝天下,皇甫不辞跋涉,只为延医……”
柳东池摆手道:
“皇甫总管跑了冤枉路了,我葛大哥……”
皇甫通也以微微一笑,截断柳东池的话头,扬眉说道:
“柳大侠不必代葛大侠推却,须知求医者既非寻常之人,谢医者更非寻常之礼!”
柳东池有点勃然大怒地,双目一瞪,神光如电叱道:
“皇甫通,你太放肆了,你居然把我葛大哥看成富贵能淫,威武能屈的寻常江湖医士?!”
皇甫通虽见柳东池业已发怒,却毫不畏怯,依然含笑道:
“柳大侠错怪我了,‘瞽目天医’若是寻常俗士,皇甫通也不肯为他星霜万里,远涉江湖!常言说得好‘投之桃李,报以琼瑶’,柳大侠功力虽然盖世,却无前知慧觉,你料得到皇甫通所谓的‘琼瑶医礼’不是‘瞽目天医’,葛大侠梦寐以求之物呢?”
柳东池向皇甫通深深看了两眼,觉得对方神情侃然,不似虚语,遂点头说道:
“好,算你颇有辩才,但要见葛心仁,非先过柳东池这道关口不可,你先说说看,命你为他万里求医者,是那一个非常之人?”
皇甫通突然肃立恭身,抱拳答道:
“就是敝上,血神宫主!”
柳东池微觉惊奇地,“哦”了一声说道:
“冷飞琼居然病了,以她那身寒暑不侵的深厚修为,曾得了什么病呢?”
皇甫通苦笑道:
“一来属下不敢对宫主妄肆猜测,二来未经神医诊断,更不敢妄下断语,柳大侠请恕个罪吧!”
柳东池双眉一剔,目中突射神光,紧紧盯在皇甫通的脸上。
这两道目光锋芒森厉,皇甫通虽然本人已其一流功力,身后更有极大来头,仍不禁被他看得心神生怵!
柳东池把森厉眼神,微一收敛,但仍紧盯在皇甫通的脸上,缓缓说道:
“血神宫富冠西陲,号称敌国,若是冷宫主重病求医,当然得准备上一份岂厚医礼,但不论是冷宫主,或皇甫总管,均久走江湖,见多识广,你们应该知道我葛大哥是何等人物?他视黄金如粪土,薄富贵若浮云……”
皇甫通接口道:
“是……是……敝上原不敢以寻常俗物,亵渎葛大神医……”
柳东池的目内精芒,又复闪了一闪,寿眉双轩,朗声说道:
“故而,我想猜上一猜,作个大胆假设,皇甫总管所谓不寻常的岂厚谢医礼物,可是‘三龙胆’么?”
皇甫通凝望着柳东池,不曾答话。
其实,他也用不着答话,从他双目中所闪射出的惊佩目光,便已证明了柳东池猜个正着。
怔了片刻,皇甫通方失声叹道:
“柳大侠料事如见,真是神人!皇甫通请教高明,葛大侠肯不肯接受礼物,对敝上施展回春妙手?”
柳东池毫不思忖地,点头答道:
“肯,我可以代我葛大哥答允皇甫总管之请。因为有双重原因,一是‘三龙胆’其礼当收,一是冷宫主其人当救!”
皇甫通闻言,喜形于色的,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紫色玉瓶。双手捧向柳东池道:
“既得柳大侠千金一诺,皇甫通也不必亲见葛大侠了。这瓶中是一粒‘七寸飞龙胆’和一粒‘九毒蓝龙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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